四季師道
春花遍育夏風揚
秋果豐碩冬傲霜
元亨利貞生四季
時中致和師道昌
日前,筆者賦閒在家,翻閱社交網頁,赫見新聞一則─「學生不交功課,美國老師『給零分』遭校方解僱」。細看之後,只餘下「心寒」、「感慨」。先不論誰是誰非,但該師離校之際,只留書一封:「孩子,再見了。老師愛你們,也祝你們一生順利。我拒絕向欠交功課的學生打分,因此被解僱。」這不獨是現代的武侯出師表,亦是向「工作」說不的抗命書,讓人不禁反思「師道」為何?

《孟子‧盡心上》曾言:「君子有三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將教育視作「王天下不與存焉」的高尚職志。後,同篇又有「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一句,明言「君子之教,雨化為要」。後世據之,延伸為名言:「春風化雨」,幾為師道定下萬世基調,認為良師必能柔以待人、「如坐春風」。但俗語又有所謂:「教無定法」,高揚師道無常,比之四季,則各有所長,毋庸偏廢!對此,筆者深感為然,並極欲以「四季」為題,撰文以論「師道」。

師道之貴,莫如孔子。據《論語‧述而》載:「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可知師道無常,或溫、或厲、或威、或恭,無過無不及,唯中是尚。然而,世道人心卻常因其私而偏倚不中。方今,經濟掛帥、績效量化,終致上下易位、師道淪喪。其實,道行天地、氣化萬物,既不偏一端,亦無倚一物,故四季輪轉不息,各勝擅場。禪門有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誠為的言。

春為四季之首,亦如易之元德,主創生之化,故適春之時,天地流行,萬物秉氣而生,序而不亂,且雨綿而不狂、風輕而不驟;草木得雨露之潤而滋長,鳥獸感自然之暖而復甦,天地呈欣欣向榮之局。彼此和而不爭,諧而不鬥,誠為天道之極致。古聖先賢均喜言天人之合,故師道尚春亦是理所當然。

古往今來,聖賢先師從不乏人,然修身如春、弘揚師道者則首推孔子及程顥兩人。《論語‧先進》載曾點有志:「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曾點之先,子路、冉求、公西華均已先後表述己志,或軍、或政、或治,全與建功立業有關,唯獨曾點以上言為應,盡顯其志不在於功名之業,而在乎逍遙之活。

暮春之時,氣和舒爽,百姓穿新服、往郊遊,呼朋喚友,嬉水舞風更是逍遙。此雖僅為日常之美,然深究其蘊,可知美之背後,實包含一君子之心,願執天下之中、致萬世之和,風化天下而育人,一如春德─柔而不烈、和而不同。對此,子曰:「吾與點也」,不獨表示對點志之認同,亦透露了其師道之要。誠然,為師必具人格魅力,吸引眾人,以服其心、樂其教,此又是「修齊治平」之基。故曾點之志亦為孔子之道,更是師道如春的體現。

至於程顥,其性寬仁,極得師友所喜。有一次,其徒朱光庭(字公掞)慕名問學,感受到他那份親切,心裡很高興,回去後便對人說:「我在春風中坐了一個多月。」「如坐春風」之典,便從此而來,以此言喻顥善與人交,具極高的親和力,讓人不自覺便為其所服,樂其所教,極言師道如春的效力。

綜合二人故事,可見為人師者,必需具備廣闊的胸襟,進入人群,以其親和力感染他人,絕不能自絕於人。這才能讓人樂於相隨,隨而後學,學而成人。無怪乎,程顥曾言:「若接引後學,隨人才而成就之,則予不得讓焉。」,誠為的言。

夏如亨德,主通達,亦即道力發用,貫乎萬物,而較之於春,烈日為熾,普耀天下;狂風驟作,無所適從,故夏實利於力、弊於狂。現代教育重視「生活化」,故內容大多建基於日常生活及講究「學以致用」。正因如此,教師絕難再取死板、沉悶的教學方式。取而代之,便是緊貼生活的觀察力、熱烈的投入感和活潑的行動力,就如夏季般,予人活力充沛、動力活躍的感覺,但這又難免為人詬病:難於管理、失之太過,投訴之聲也就不絕於耳。

中國歷史一向予人沉悶、無用的科目。據統計,報讀及報考中國歷史科DSE的學生人數均江河日下,近年更有殺科之憂。此情此景,非獨港有,兩岸三地亦復如是。有見及此,不少有志之士嘗試扭盡六壬,務求為古老的靈魂,注入全新動力。現下,台灣便有一位補習老師─呂捷,擅以眼下的生活趣事、政治人事融入歷史之中,讓人從歷史中提煉親切感,突破時空的藩籬,大大提高學習興趣和成效。此外,亦有其他科目,如數學、化學老師親自製作口訣歌,雖不少讓人啼笑皆非,但確見用心和成效。

對此,不少家長、同儕及學生均嗤之以鼻,認為上述言行無非嘩眾取寵,大大破壞了師道尊嚴,且有穿鑿附會、誤人子弟之嫌。但儘管如此,報讀呂捷補習班的人數、收看口訣歌的網頁點擊率仍是十分火爆,誰又否認他們的影響力呢?誠然,這種未得嚴謹設計的教學方法,或許千瘡百孔,但正如龐統評論人物:「今拔十失五,猶得其半,而可以崇邁世教,使有志者自勵,不亦可乎?」與其計較無效的絕對正確,不如吸引人才,踏上學習之路,再待其發揮探究精神,矯正舊弊。所謂「矯枉必須過正」,便是此意。

秋意颯爽,黃葉雖枯,但果實正茂,依恃者正是易之利德。利者,轉化、適當之意也。春生、夏長,道之盛也,然物極必反,成敗相隨,勢待轉化之機,化生、長為收、藏,以應天地運動,此亦陰陽互動之理也。據此而言,生如葉、果,雖各藏其能,仍待利德之師,順時、點拔、提攜,化葉為果,蛻變成蝶。

李太白嘗言:「天生我材必有用」,此千古絕句既狀己又況人,縱才高一世,光耀千古;喜遇伯樂,磨拳擦掌,若時不予我,技不堪用,亦只得賦閒在野,為田老翁。方今之世,社會多元,倚恃奇技之材,然學制仍封,人心浮淺,競尚主流升學之途,輕忽歧進技能之修,終致清濁相分,前者常有勉力不得之生;後者時出不達難遇之才。

針對此事,校有拔尖、補底之別,拔尖尚才、補底用勤,且前者效大而速;後者果微且慢。加上,拔尖才高,升遷大專,自易飛黃騰達,且能提昇校譽,吸引專材,故世多重拔尖而輕補底。儘管如此,仍有不少有志之師,汲汲營營,為不時難達之才,貢獻心力,助其發揮天賦之力,盡一己之能,終能發光發熱,成就傳奇,正是利德之典範。

隆冬之時,萬物肅殺,天德若離,以待春回。然冬配貞德,隱含堅守正道、未言輕棄之意。適時,萬物慵懶而昏睡、草植枝折而萎靡,大有生機扼敗之兆。然昏睡之意,只為螫伏;枝折之狀,以待發苗,正是貞德之現。此外,文人多喜寒梅之傲,以其迎難而上,傲骨凌霜,故有「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之嘆,此亦遙應了「嚴師出高徒」的千古名言。然而,春生冬殺,冬之師道容或盛氣迫人,使人望以生畏,既寒了學子的心,也斷了教師之席。

程門有顥、頤兩人,顥有「春風」之典,頤有「立雪」之故。頤因性嚴,親友均畏而遠之。然師道尊嚴,楊時、游酢貴乎求知,立門待頤,雪下一尺,更見求道尊師之心。冬之師道,正從反面用力,刺激學子的求進之心、堅定眾人的尚道之志。久而久之,師道更是尊崇,此又誠如顥言:「異日能使人尊嚴師道者,吾弟也」。

春、夏、秋、冬,各勝擅場,絕難偏廢,然世重春道,夏、秋、冬竟存而輕用。尤有甚者,竟有美師之挫,不禁讓人懷疑師道狹隘,非春不用?孟子嘗言:「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極言「時」的重要性,能適時而用,當任則任、應清便清。此正如四季師道,春、夏、秋、冬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