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又二分之一

  日語或許是旋律。

  一日課堂上朗讀課文時,發覺老師好像很少糾正特定某幾類錯音,像是母音U與O的不清。突然冒出這種古怪念頭可能是長時間生活中,市民總是一連串含含糊糊的嘟噥交談,與有時能聽見的,但無論用最耳背的錯聽都無法感受諧音的歐吉桑玩笑。但對於日本文化來說那卻是理所當然的。

  後來在LINE裡閒聊時教授回覆著,我以前什麼都聽不懂哦,從讀著老師的唇語模仿開始的,才忽然醒悟或許是一直以來守在發音清晰的框架裡,或許日語是更為抽象的存在,從來都不是想像中的積木組合的樣子。或許是日常話少、總是依賴閱讀學習語言的自己,自始就搞錯了語言的本質就只是聲音而已。怪不得為何在地人的日語雖然從來不真正精確,為何不少外國學生單詞發音標準,口語聽起來像是一連串沙沙揚聲器老舊脆了,黏滿塑膠破片。

  從那之後就開始試著在交談時將漢字從自己腦裡剝離,模仿起當地口吻,笨拙的試圖捕捉若有似無的旋律差異。但最後總挫折地想著這還是要點天份的吧。

  暑假前的一個月裡,課程也進入了上級。大阪的酷暑始終沒有稍稍降溫的跡象。每日擦拭房間時,房裡地板總是會出現耐不住炎熱鑽入的黑蟲,一日不到就化成一碰就碎開的乾殼。

  學校裡老師們聊天時也會說著不知為何呢,往年這時還沒脫離雨季,不該是這麼酷熱的疑惑。當回到沒有電風扇的三十八度宿舍,即便夜裡風仍軟弱得透不過紗窗的房間時,讓人忍不住想著是否該回台灣避暑。

  大暑,第一次深刻體會當下節氣如此命名的意義。

二、九又二分之一

  再一次的又被大學院拒絕。

  自己早就清楚的吧。出身、功績缺乏的自己無論如何都很難申請上大學,尤其是法學。不過當收到教務係回信,落落長的敬語寫著可惜、可以再申請其他教授與申請時要注意其他教授研究方向的回覆,不知為何卻讓人難以釋懷。每封信總是反覆讀著,但到底該如何改進又該如何符合標準,是否該想個新的題目再重寫一份計畫全然毫無頭緒。

  語校日子裡唯一的慰藉就只剩下上級課程課文裡小說或是散文的節錄。像是午後課堂讀著宮本輝的散文時,一早起手臂肌肉裡讓人全然抬不起手的痠痛意外的平靜許多。雖然這份刺痛感放學時,在重新穿過長長的商店街後又漫出肌理,沿著臂骨流著流著又堵塞到了腕隧道。

  文學已經是自己僅存的全部了。輪流朗讀課文時,總忍不住先飛快讀完全文,然後沿著原路倒退著回讀。每一段落台前台下討論與白板上寫著段落解析聲中,自己卻總是不自覺盯著某片段文字出神,讀完一遍又是一遍,一邊用手指輕輕擦過那片、稍稍抬起書面日光燈下閃著細細光點的鉛字,接著瞇起眼睛。被點到名時才發覺已經進到了下個段落。如果現在能許一個願望,多麼希望手指撫過時,文字也就隨同複印到了自己腦海裡不脫落。

  多麼美好。

  日本文學總是有種難喻的獨特美感。這並不是語言特性,也不是書面語自身擁有的特質。如果是純粹的書面語,比如專業論文或是議論,更多時候是繃著昭和式說教臉孔,文字難免僵硬。但文學並不是。自己涉獵的文類太少還難以評論,該怎麼說呢,那或許是詩的文字。短歌、俳句或是現代詩,文人不論在散文或是小說裡總習慣在每一極簡化的字句中琢磨向臨句暈開的漪,輕鬆散漫的口吻偶爾夾雜的古典用語,衝突感意外的令人著迷。

  其實我並不適合吧,只是從來不願意面對,也缺乏突然起草新圖的勇氣。只能在暗自想著就走完這次,如果無望或許是神說到此為止。

  九月終於入秋了。八月中旬時家父說著,今天立秋了,敏感一點的人會發覺突然變成秋天了之類的話時,自己除了依舊炎熱的高溫與好像有那麼點在清晨七點時濕濕暖暖的空氣間滲來若有似無的涼意,當時還一點都感受不出秋的氣息。

  一直到九月,雨隨著21號颱風的路徑在夏的尾聲回到大阪,氣溫一下驟涼。才想著原來真的早就秋天了。草草翻著節氣表,已經是白露。白露,屋外太陽升起前還是滴著雨,或許是指清晨時陽台上的鐵絲網黏的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