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0月 29, 2025 9:38 am
【被留下的曾經】紅鐵門外的孩子
你覺得一個五歲孩童在成長後是否還能夠保留他的童年記憶與感受？
那年她五歲，家裡有一道厚重的紅色滑軌式左右推拉的鐵門，每次進出，母親總是得吃力地將肩靠在門縫上，用全身的力氣把門推開或拉上。此時門會發出尖銳的聲響，住另一邊的鄰居也是房東會用台語出來喊：「啊，妳那門嘛點一個油。」
母親總是尷尬的笑著，絲毫不敢反駁，深怕惹得房東不悅，全家都得流落街頭。
傳統式的三合院建築，母親只租得起ㄇ字型的其中一邊，對面是另一個租戶家庭平時鮮少往來，只有在母親被酒醉後的父親當沙包磨練時才會勸架出現。
白天母親會騎著腳踏車去家門外大馬路邊的加工區上班，她經常跟著母親去，在幼稚園放假時。
那天天氣特別冷，母親跟往常一樣出門工作，出門前詢問父親今天是否會在？
就這樣一句尋常的問話，也引得父親不悅的大聲咆哮：「沒錢，出去衝殺小。」她縮在床上，不敢吭聲，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點。
那時她是懼怕父親的，母親才25歲，如果走了，只剩她獨自面對清醒比醉酒時間還少的他該怎麼辦？
母親走過來俯下身附在她耳邊，輕聲的說著：「月底了，媽媽工廠要趕貨，妳乖一點，不要吵，不要惹人家生氣，日子才不會不好過。」
「你中午要記得買給孩子吃。」朝著床沿，母親留下吃飯錢就出門了。
家徒四壁的房間裡，只有一張鐵架雙人床與一張木製單人床，父親一個人睡木床，長期無業的他總是流連在各八大場所裡，享受著別人喚他一聲『阿哥』、『大ㄟ』。
在凝窒的時間裡，她和父親各據一方，誰也沒打算先侵犯誰，這對五歲的孩童而言是難捱的，但每次翻動身軀，床板與鐵架發出的聲響都怕引起父親注意。直到寧靜的空間裡傳來父親徐緩的打呼聲，知道他睡著後，她才敢偷下床。
輕輕地跑到紅門外的台階上坐著，細數門口爬行的螞蟻，看著外面田邊的鳥，又抓了幾隻小小長長地蟲，那是長了很多腳但表面沒毛的紅色蟲，看著牠們在地上縮成一個圈。
十月的秋，提早來臨的涼意，讓她忍不住抱緊身體。出房門時忘記穿上外套，再進屋怕吵到熟睡父親，她無法想像他醒來的後果。她學著地上的蟲，抖著身體將自己縮得小小地，用細細地枯枝撥弄著地上暗紅色的蟲，每一次伸展一半的蟲被撥弄後又會縮起一陣子。
那樣等待的時光就像等待母親何時回來，期盼父親何時離開的她。時間過去多久，對孩子而言沒有概念，她也不敢跑出門口庭外，忽然背後的紅門移動發出聲響。
父親關上了門，而那道門形成此生她都推不開的門，起身站在門外，用稚嫩的手拍打紅門哭喊：「爸拔讓我進去，讓我進去。」但那道門始終沒被推開，不管她怎麼哭鬧。
「妳去找妳媽媽。」父親說完就再也沒有聲響。
鼓起勇氣往門口邁去，邊走邊回頭看著不動如山的紅門。印象中母親工作的地點就在家門外筆直地大馬路旁，她將此生的勇氣都用在那次的離家出走上，不是被命運推進，是主動去尋母親，去尋條逃離開父親的路。
在鄉村的主幹道上，多的是往來車輛，小小地身影獨自走在田梗旁，其實很顯眼，路上好幾位大人停下問她：「囝仔，要去哪？」
「去找媽媽，媽媽在加工區上班。」旁人說要帶她去，都被拒絕了，因為她堅信自己能找到那條正確的路。
但她失敗了，還沒到加工區便被騎著速克達機車趕來的父親給抓回去。一路上他罵罵咧咧的：「跟妳玩個躲貓貓，妳就跑出去，妳媽回來沒看到妳，我不就被罵死。」
一回到家她便遭到一陣藤條毒打，並被罰跪在門邊，等母親下班，那一整天裡，她連口水都沒喝上，更別提飯。
眼眶噙著淚水，不斷吸著鼻子，每發出聲音就引來一頓咒罵。她不能理解，把門關上的父親，讓她離開的父親，為什麼聽話照做的自己成了揹負過錯要被處罰的一方。
從那時起她明白，許多事沒有道理，就像她亂七八糟的人生，只要牽扯上父親就沒有常理規則可尋，她只能不斷的被遺留下，停在紅門之外獨自哭泣。而那道門阻隔她與他人的連結，成為不容犯錯的存在，一旦犯錯便害怕被拒於門外。
不是不爭取，而是她意識到自己的腳步定格在那個奇怪的框架裡，在這個注定被不幸主宰的家庭裡，她始終活在門外，被需要時招進來，不被需要就只能在門外徘徊，無法離開。
你覺得一個五歲孩童在成長後是否還能夠保留他的童年記憶與感受？
那年她五歲，家裡有一道厚重的紅色滑軌式左右推拉的鐵門，每次進出，母親總是得吃力地將肩靠在門縫上，用全身的力氣把門推開或拉上。此時門會發出尖銳的聲響，住另一邊的鄰居也是房東會用台語出來喊：「啊，妳那門嘛點一個油。」
母親總是尷尬的笑著，絲毫不敢反駁，深怕惹得房東不悅，全家都得流落街頭。
傳統式的三合院建築，母親只租得起ㄇ字型的其中一邊，對面是另一個租戶家庭平時鮮少往來，只有在母親被酒醉後的父親當沙包磨練時才會勸架出現。
白天母親會騎著腳踏車去家門外大馬路邊的加工區上班，她經常跟著母親去，在幼稚園放假時。
那天天氣特別冷，母親跟往常一樣出門工作，出門前詢問父親今天是否會在？
就這樣一句尋常的問話，也引得父親不悅的大聲咆哮：「沒錢，出去衝殺小。」她縮在床上，不敢吭聲，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點。
那時她是懼怕父親的，母親才25歲，如果走了，只剩她獨自面對清醒比醉酒時間還少的他該怎麼辦？
母親走過來俯下身附在她耳邊，輕聲的說著：「月底了，媽媽工廠要趕貨，妳乖一點，不要吵，不要惹人家生氣，日子才不會不好過。」
「你中午要記得買給孩子吃。」朝著床沿，母親留下吃飯錢就出門了。
家徒四壁的房間裡，只有一張鐵架雙人床與一張木製單人床，父親一個人睡木床，長期無業的他總是流連在各八大場所裡，享受著別人喚他一聲『阿哥』、『大ㄟ』。
在凝窒的時間裡，她和父親各據一方，誰也沒打算先侵犯誰，這對五歲的孩童而言是難捱的，但每次翻動身軀，床板與鐵架發出的聲響都怕引起父親注意。直到寧靜的空間裡傳來父親徐緩的打呼聲，知道他睡著後，她才敢偷下床。
輕輕地跑到紅門外的台階上坐著，細數門口爬行的螞蟻，看著外面田邊的鳥，又抓了幾隻小小長長地蟲，那是長了很多腳但表面沒毛的紅色蟲，看著牠們在地上縮成一個圈。
十月的秋，提早來臨的涼意，讓她忍不住抱緊身體。出房門時忘記穿上外套，再進屋怕吵到熟睡父親，她無法想像他醒來的後果。她學著地上的蟲，抖著身體將自己縮得小小地，用細細地枯枝撥弄著地上暗紅色的蟲，每一次伸展一半的蟲被撥弄後又會縮起一陣子。
那樣等待的時光就像等待母親何時回來，期盼父親何時離開的她。時間過去多久，對孩子而言沒有概念，她也不敢跑出門口庭外，忽然背後的紅門移動發出聲響。
父親關上了門，而那道門形成此生她都推不開的門，起身站在門外，用稚嫩的手拍打紅門哭喊：「爸拔讓我進去，讓我進去。」但那道門始終沒被推開，不管她怎麼哭鬧。
「妳去找妳媽媽。」父親說完就再也沒有聲響。
鼓起勇氣往門口邁去，邊走邊回頭看著不動如山的紅門。印象中母親工作的地點就在家門外筆直地大馬路旁，她將此生的勇氣都用在那次的離家出走上，不是被命運推進，是主動去尋母親，去尋條逃離開父親的路。
在鄉村的主幹道上，多的是往來車輛，小小地身影獨自走在田梗旁，其實很顯眼，路上好幾位大人停下問她：「囝仔，要去哪？」
「去找媽媽，媽媽在加工區上班。」旁人說要帶她去，都被拒絕了，因為她堅信自己能找到那條正確的路。
但她失敗了，還沒到加工區便被騎著速克達機車趕來的父親給抓回去。一路上他罵罵咧咧的：「跟妳玩個躲貓貓，妳就跑出去，妳媽回來沒看到妳，我不就被罵死。」
一回到家她便遭到一陣藤條毒打，並被罰跪在門邊，等母親下班，那一整天裡，她連口水都沒喝上，更別提飯。
眼眶噙著淚水，不斷吸著鼻子，每發出聲音就引來一頓咒罵。她不能理解，把門關上的父親，讓她離開的父親，為什麼聽話照做的自己成了揹負過錯要被處罰的一方。
從那時起她明白，許多事沒有道理，就像她亂七八糟的人生，只要牽扯上父親就沒有常理規則可尋，她只能不斷的被遺留下，停在紅門之外獨自哭泣。而那道門阻隔她與他人的連結，成為不容犯錯的存在，一旦犯錯便害怕被拒於門外。
不是不爭取，而是她意識到自己的腳步定格在那個奇怪的框架裡，在這個注定被不幸主宰的家庭裡，她始終活在門外，被需要時招進來，不被需要就只能在門外徘徊，無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