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窗邊翻閱著詩集的女孩〉

猶然記得那天就像今日一般,路上溼滑,街道上瀰漫著冷風斜雨。
冷鋒加上寒流,天地之間倏然失溫。從書店裡的玻璃窗,望向窗外的街景又冷又溼,過路行人足下濺起的水花一如鋼琴鍵上跳躍的音符,似乎很有節奏但又聽不見聲音起伏,也許那些腳步聲已經荒蕪。已經在車聲、雨聲、人們嘈雜的碎語聲中模糊又混沌在一起。

出門向來就不喜歡帶傘,不是怕傘成了自己手上的累贅,也不是怕傘佔據了背包太多的空間,其實是因為不堪傘本身背後的故事太過沉重,那早已超過了我內心的負荷。

書局內的咖啡香依舊濃醇,放學後走下公車的學生們笑語如昔,路上的車流還是擁擠。這些眼裡熟悉的景緻卻在我的內心深處漸漸陌生,一如總愛站在現代文學的櫥櫃前,喜歡一邊撫梳那頭烏溜的秀髮,一邊翻閱著詩集的妳,那美妙又恬淡的身影,似乎已被公車的四輪悄悄地帶向路底,成為一幅無盡模糊的景深。

與妳初遇,就是在這一家書局,那時在東部服役的我,每到假日,不愛至KTV唱歌,也不喜歡與弟兄們群聚小館裡飲酒作樂,只愛一個人往書店裡探奇。沉浸在書香裡的時間過得很快,常常窩在書店裡一待就耗上整個下午。我們相遇、相識,但是還未深刻地相愛就即將面臨退伍分離了。

我知道有一種曖昧的情愫暈染在你我心房之間,只是妳與我從未有人先開口說出那種感覺。退伍當日,走出營區後的我就直奔書局,留了妳的聯絡方式。一年來,沒說過什麼甜言蜜語,尋常的問候倒是斷斷續續,沒想到那一次給妳的留言,竟是要向妳說出「再見」這句話語。

妳曾以探詢的口吻試圖留我:「可否願意留在東部發展?」我無奈地搖頭,所有的科技產業都在西部,西部的工作機會更多,外加年邁的父母還在家鄉等待,最終我只能選擇離開。

分手那一日,天空下著綿綿細雨,妳沒有送我到車站,但是遞給了我一把摺傘,那是一把有著薰衣草顏色的紫傘。薰衣草的花語是什麼含義?突然想起其實它的含義通常象徵:等待愛情,適合用來表白。心頭猛然又掠過一絲心念——「傘」、「散」。多麼矛盾的一種心結,正如妳我當下的那種心緒。

一年後,再接到妳傳給我的訊息,是一張紅色的喜帖,留言欄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特別標註著邀請我撥冗參加四月一日的結婚喜宴,地點也是在花蓮。天啊!四月一日愚人節,那是玩笑性地測試,還是真誠的邀約?
喜帖封面有註明宴客地點與時間,最後我還是決定依帖赴約。氣象報告說當天會是春雨溼滑的天氣,所以我想帶著妳送我的那把薰衣草顏色的紫傘,於是小心翼翼地將它摺疊在背包裡面。霎時,某些記憶時而遙遠時而又清明,腦海裡閃過的風景片片斷續彷彿拼圖鬥片。傘,猶可折放,可是記憶怎堪摺疊呢?

總希望美麗的記憶是該好好地在心角置放的,就像每次使用過那把紫傘,一定會讓它充分晾乾後再小心地收藏起來。可是往往在溼漉與晴朗之間、在昨天與今天之間、在每次紫傘開合之間,好像常有一種淡淡莫名的想念,在歲月的弓杯裡總能輕易攪拌出一些三合一的澀苦甜味!

那夜,妳一席喜氣濃郁的紅妝,絕對是喜宴場內五對新人中最耀眼吸睛的新娘,妳的美麗反而讓我的心頭湧上一股蒼茫又酸苦的感受。整晚,我不知菜味,只覺如坐針氈。宴席終了前,開放賓客上臺高歌助興,於是我藉著酒意點了一首張宇的「曲終人散」發洩心意,我明白這類主題的歌曲應該不會在喜宴場合點播,但是萬萬沒想到,我依舊被邀請上臺。

臨別前,不落俗地會有與新郎新娘一起合照的環節。那日,妳眉睫下的風景有如一池春塘,我未知妳那池秋水的深淺,只覺彼此的眼角底下有輕輕地被滑起片片漣漪。走出餐廳大門,佩服氣象播報果然精準,路上溼滑,街道上風淒淒雨綿綿。有些事情疲憊了,似乎疲憊地正在等待荒蕪中漸漸長出堅毅的翅膀。

仍在等待嗎?我似乎在逼問著自己,但卻也應是曲終人散的時候了。

打開背包裡預藏的那把紫傘,試圖撐開妳殘留在我眼中那最後一抹身紅。雨中跋涉,不是通往北迴的月臺,而是想邁向另一條溢滿書香的街弄雨巷,紫傘底下癡雨二行,猶在影射傘外從未晴朗。從喜宴散席後的思緒只剩下空虛的花蔓交纏,許多回憶,在芳霏的雨絲裡潮溼,我想將某些記憶片段於動人的詩句裡擰出來,但只剩酸澀的苦味漫溢在每次的逢遇之中。

是誰站立在書店窗邊恬淡的翻閱著一本詩集?知道,那不是妳。其實我真的很想,為妳我的相遇寫首心詩,未料,卻讓某些掉落的字句,遍布在細雨綿綿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