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支十二畜」出道以來或許從未如此狼狽過。首先「戌中獵犬」不明不白地落入「秦逍身旁的那臭小子」手裡,隨後宋翎兒和路彌炎族率碧象大軍轉眼壓制了局面,牛丑受秦逍脅迫吞下毒藥。當時和獵犬關係匪淺的「十五爺」有意與十二畜結盟,牛丑暗忖解藥有望,暫時將「那臭小子」擱在一邊,誰知來到望南亭,秋風派、巳虎牙、霍顛等人接連攪局,子鼠與申川胡狼先後慘死,宋翎兒、子迢乘隙逃脫。隨後慕容山莊邀集各大派圍攻霧谷,地支十二畜逮著負傷的宋翎兒,原該勝券在握,偏又受李河荻、衛雲中阻攔;而慕容望的出現,使武陵派、巨闕門、徐氏父子等情急糾纏,加上蕭家堡的蕭迎嵐從中作梗,敗局已現。如非假扮衛雲中的酉狐急中生智,地支十二畜恐怕不僅是報仇不成,在各方挾迫下更無一人得逃出生天。

  這一連串的狼狽已令諸多兄弟心生不滿,尤其智羊午、千面酉狐等人當時並未參與竹林一戰,只是瞧在獵犬和十五爺面上才加入圍莊行動,怎知一入霧谷便遭遇這許多麻煩,差點將命都留在迷宮裏。何況敵手若僅僅是秦逍或其他任何門派,也還罷了,裡頭偏仍有昔日的結義兄弟巳虎牙,這下裡子面子更是輸得一塌糊塗。離開霧谷後,一行人望東走,還未回到自個地盤已耐不住氣吵了起來。

  只聽寅蛇道:「你莫忘了,若牛爺死在秦逍手裡,你龜兒們的面子從今往後也是掛不住了。」

  酉狐道:「老太婆,我瞧你也剩這點本事了,自個兒的恩怨沒法處理,還要拉咱們下水給你收拾。」

  「老太婆不必再說,咱們既然欠人一條命,難道還怕他來邀功?」牛丑冷冷道:「咱們十二個兄弟結義至今二十餘載,你既要貪生,老子今日就將這人情還你,今後各走各的,哪日相見了也莫再談昔日情份。」

  登時其餘諸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沒料到十二畜竟有眼下拆夥的時候。何況他眾人多年來雖以兄弟相稱,實際上彼此捏住的把柄還真不少,說是拆夥,若要收場恐怕不能不見血。眾人一時按兵不動,誰知還未有人發難,遠方卻傳來一道清亮笑聲。

  「我說呢,今日你大夥既要各自分飛了,怎能不算上虎爺一份?」

  轉眼一地落葉和著強風掃過,兩條人影輕飄飄落在丈外。寅蛇、牛丑這一驚吃得當真詫異,因為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巳虎牙和宋翎兒。巳虎牙的功夫之高無人不知,但這臭丫頭片子的輕功跑在空中竟也無聲無息,當下二人互換了一眼,暗忖這一老一少恐怕是善者不來。

  「虎爺和咱們兄弟這些年來雖有照面,但若說到同席而坐、同桌而談,恐怕已是十餘年前的光景了罷。」牛丑雖正面臨兄弟叛離的困境,一串話仍說得中氣十足。

  「本大爺就是來瞧你們死了沒有?」

  許久許久,虎牙嘴裡吐出這句話,十二畜等人還未能吃驚──畢竟自打虎牙服侍慕容望,他已多年不曾開口說話──旁邊宋翎兒卻笑嘻嘻地插嘴了。

  「我聽聞各位叔叔、伯伯找我秦大哥的碴,不僅討不了好,更反讓俞師姐給救了,特來問好,」她特意福了福身,「瞧在虎大爺面上,不知叔叔伯伯們可願意賞臉,和晚輩就在這兒聊聊?」

  寅蛇也笑了,「虎爺,這是怎麼回事?奴家恐怕瞧得不大明白。」

  「若是兄弟,宋翎兒便是你們名正言順的姪女,若不是,也隨你們高興。」又過許久虎牙緩緩說出這串話,沒頭沒尾,牛丑、寅蛇、酉狐等人聞言卻變了顏色。

  「這丫頭莫非當真是虎爺親生女兒?」酉狐道:「你留在慕容家莫非──」

  牛丑揚起手來,酉狐立即閉上了嘴,「宋姑娘,你有何貴幹?」他瞧著虎牙面色不善,不僅似乎不願再開口說話,更絲毫無意再敘十二畜的結義情分,轉而問宋翎兒。

  「我來請問各位叔叔伯伯,有沒有此人消息?」

  她抽出一條手絹,攤開來。上頭寫了個名字,牛丑、寅蛇互望一眼,當下寅蛇嬌笑一聲,「好姑娘,若論偷東西的本事,天底下誰能及得上你秦大哥?且莫說是一條消息,就是把這人整個偷來,於他也是輕而易舉,你怎地不去問問他?」

  宋翎兒將手絹收了起來,一面笑道:「姑姑的話我全然明白,以我和秦大哥的交情,解藥自然不是不可能,只是眼下我也不知我大哥人在哪裡,倒是姑姑也不必著急,不妨見一見此人,再談解藥不遲。」

  她一面說,巳虎牙一面自後頭拉出了一個大麻袋來。當下十二畜等人都有些傻眼了,這個等身高的麻袋就是擺在巳虎牙身旁,也絕不能說小,但方才二人現身時,眾人竟完全不曾發覺他們攜了這玩意來。只見麻袋不停扭動,宋翎兒自懷裡抽出匕首一柄,自上頭「唰」一聲割開。裡頭的人冒出頭來,竟正是數月前被子迢俘虜的「戌中獵犬」。

  「大哥不在,我自他的莊裡『借』了這位叔叔出來,哦,還得謝謝俞師姐的慷慨,」宋翎兒抽下獵犬嘴裡的布丸子,「據這位叔叔所說,當時秦大哥和他、牛伯伯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玩笑雖無傷大雅,裡頭誤會卻是不小呢。」

  「根本沒有毒藥這回事,」獵犬聲音乾啞,才能說話便忙不迭道:「秦逍將我困在牢裡,親口對我說的。」

  牛丑、寅蛇登時變了顏色,智羊午怒道:「你──你說甚麼?他膽敢戲弄──」

  獵犬急急道:「好姑娘,我甚麼都說了,能不能──」

  宋翎兒道:「嗯,你是頗努力,我都瞧在眼裡,只是我還不知你的好兄弟們是不是信了你呢。」

  她說著拿出一個牛皮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當下獵犬的表情就好似餓死鬼見了豬肉大蹄膀,對著十二畜大聲叫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毒藥,秦逍那樣說只是脅迫咱們罷了,那假仁假義的臭小子向來做不出下三濫的事,你龜兒們還有甚麼不信的?──」

  「啪」一聲響亮亮地,宋翎兒甩了他一個耳光,「口無遮攔,膽敢罵我大哥,你不要活了麼?」

  獵犬好歹也是個成名人物,這時當眾捱了她一巴掌,竟完全不生氣,苦著臉道:「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還望姑娘高抬貴手。」

  智羊午道:「老十一,瞧你這模樣,如非虎大爺也在,老子只怕真以為你是這丫頭養的一條狗呢。」

  「閉上你的嘴,畜牲,」牛丑終於開口:「有虎大爺擔保,我還有甚麼不信的?」

  這話自然是在說,生死事大,單憑宋翎兒之言他還不信,眼下既然巳虎牙要和他女兒站在一塊,那就非得給個交代來。

  宋翎兒嘖嘖幾聲,「牛伯伯,我給你從大哥的莊裡帶了犬叔出來,活生生的,你還不信我?」

  「姑娘,我並非不信你,但我只要你爹爹一句話。」

  宋翎兒不甚自在地瞧了虎牙一眼,「爹?」

  虎牙道:「你龜兒都在此處聽著,若獵犬、牛丑因秦逍之毒而死,本大爺定會扭斷了秦逍的脖子。」

  牛丑咬牙切齒:「那當真感激虎大爺仗義報仇。」

  宋翎兒又叫:「爹──?」

  許久許久,虎牙道:「若真有解藥,本大爺會叫秦逍吐出來,救你們龜兒一命。」

  這話一出,寅蛇、牛丑等的表情看著總算有些鬆泛了。宋翎兒朝前推了獵犬一把,他微一踉蹌,智羊午上前扶過。她笑道:「如此甚好,犬叔叔也沒事呢──就是餓得久了些,水喝得少了些。現在我可以知道那人在何處了麼?」

  牛丑盯著她,「伯伯我不曉得姑娘哪裡來的消息,但我和弟兄們也許久不曾見到那人了。」

  「且不說咱們,姑娘既和慕容家大公子有些交情,自然知道那人和大公子的關係,怎地不去問問他?」

  「大公子如今下落未明,就是我也未能見他一面,」宋翎兒道:「你們最後一回見到那個人,是甚麼時候?」

  話落,眾人俱是沉默,不久寅蛇道:「若奴家沒記錯,是楚桑扈那廝找上咱們不久後。」

  宋翎兒微一皺眉,牛丑緩緩道:「姑娘不知道楚桑扈麼?這廝和你秦大哥的淵源恐怕不淺呢。」

  「伯伯我記得可清楚了,」酉狐忽然獰笑起來,「那廝為了習得絕世武功,將自己師門都給賣了,不僅『衛天保』護莊而死,順道也害死了你秦大哥的娘。你若不信,問你爹爹。」

  智羊午冷冷道:「當年我也想不到,蒼霞山上那瞧著娘娘腔的小夥子,竟是秦彤弓唯一的兒子,日後還得江湖讚他一聲『俠盜』。」

  宋翎兒道:「當年大哥娘親的事,我略有所聞,只是這和那人有甚麼關係?」

  「你想到要找他,恐怕也是虎大爺和你提起的罷?」寅蛇朝牛丑道:「此事虎爺似乎並不知曉?」

  宋翎兒射向巳虎牙的眼神霎時蒙上一層寒冰。

  巳虎牙聲音冷硬,「本大爺知曉的已全和你說了。」

  牛丑上前一步,「姑娘若有興趣,不妨找一找楚桑扈這廝,傳聞他在曉雅莊遇襲之後,還能帶著大批珍寶負傷逃跑,若非如此,那娘們又怎能透過他找上咱們虎爺呢?」

  宋翎兒冷冷瞪了他一眼,「你為何不直說,那女人究竟在哪裡?」

  「不是咱們瞞著姑娘,如今咱們確實不清楚那騷貨的下落,」寅蛇嬌笑一聲,「但楚桑扈的下落,雖事隔多年,咱們卻恐怕仍有點頭緒的。」

  宋翎兒不惜進入紅樓莊「借」出獵犬,更為十二畜解決中毒疑慮,做了這麼大一個人情,自然要找的就是當年借虎牙之手謀劃殺害宋時時的,慕容望當年的二奶奶,朱憐芳。是以虎牙毒發之時,宋翎兒不曾痛下殺手,為的也是透過巳虎牙尋到那隱藏於背後的真凶。不僅宋時時一事,就連當年宋家滅門一案,宋翎兒至今仍毫無頭緒,眼下既然巳虎牙急於認女,事事不違逆,她何不留虎牙一命,將他一身威勢用個徹底,待一切水落石出,再伺機報仇,將他也殺了,以慰宋時時芳魂。只是宋翎兒肚子裡轉的計畫,莫說牛丑、寅蛇這幾個老江湖,觀其情勢,恐怕已猜出一二,就是巳虎牙本人,難道就當真讓親情沖昏了頭,絲毫未曾察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