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天。

我坐在海堤邊。前方的海是太平洋水域的部分。或許,沒人在乎。小時候,記得曾對你說過,海並不是藍色的。當時,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氣且堅決地對你說。你不在乎。或許,那一點也不重要,對你來說。此時,夕陽正徐徐落下。在陽光的照射下,海面是一片橘紅色,有些溫暖。身旁人來人往,正在努力捕抓著最後的夕陽,彷彿它不會再出現。的確,它只能是今天的,從此也不再出現。但,我一點也不在乎。

你看過橘紅色的海嗎?我想,你不會回答這個的問題。你不在乎。

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卻撲了個空。或許,我早該習慣了,不管是夕陽、還是你。連拿出手機拍下也懶了。我想,這習慣源自於你吧?我們倆沒有一起合照過。皮夾裡藏著的是彼此的合併照,這也是『合照』的一種吧。我想,你也不會在乎。但,你在乎的是什麼?什麼都不在乎。

小時候,我總愛跑到陽台處觀賞夕陽。國小的科學老師告訴我們:陽光在進入地球的大氣層之後,空氣和水蒸氣的分子會吸收部分的陽光,再向外輻射。在這個過程中,波長短的藍波比紅波更快散射完;剩下的,則是我們傍晚所見的夕陽。而我不在乎這原理是否正確,我只希望自己,能夠享受夕陽給自己一點點的溫暖,並且帶走憂愁。這多少讓我明白某個自然現象,感受多一些。好美。雖然,它怎麼散射的,一點也不重要。

那時候,每日放學回家期盼的是你的問候,而今也在等待,像夕陽般一樣對我說些什麼。當然,結果總會是如伸手捕抓夕陽般,卻一直不停地在抓。抓不著。你這是在幹嘛,母親說。我說,正在努力抓住夕陽的最後一條尾巴。每天都不一樣,多麼珍貴啊。母親說,那為何不用眼睛抓住它呢?我聽了母親的話,用期盼地眼神等待著,等待著你的問候,卻還是等不到。當然,以後也不會再等到。

除了一般的日常問候、事項交辦,彼此間的沉默,一如我坐在海堤邊觀看夕陽,只留下旁人的熱鬧。或許,你有說過什麼。一點印像也沒有。我們還是習慣著保持一定的距離,以免一開口就會傷害對方。早期的那些傷口不該塗抹藥物,應該結痂,我才能記得過去的種種。記得你的臉龐。夕陽早已洗滌記憶中的雜質,包括我記憶中你的一切,而你卻往海的一方持續邁進,不回頭。留下我,一個人靜靜地等、靜靜地盼。這終成了我們彼此間永遠的距離。

夕陽落下,而你終也離去。晚霞餘輝,彷彿是你透過耳語告訴我些什麼。我不曉得,這是個什麼樣的景觀。老師不曾告訴我,你也是。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只能用盡自己所知、所學,作出可能的猜測、推理,得出一個答案。但,這也只是我的答案,不是你的。

你看過黑色的海嗎?我想,你不會回答這個的問題。你不在乎。

天空暗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扭曲的畫面。身旁的人逐漸離去,燈光挨家挨戶亮起,釣魚的人正往回家的路上,漁船正從遠洋歸來。海浪持續不斷地拍打著消波塊,焦躁不安。這一切彷彿是個結束,也是個開始。唯獨我仍然坐在岸邊,等待著某人歸來,雖然知道一切都不再,不再可能。在微弱的燈光下,我只能用自己的感官摸索這個世界,感受你的存在。

空氣中瀰漫的是一股臭油氣味,這是討海人的味道。妻兒正在岸邊等候著他們,像是我等待你的問候一樣。看著小朋友們欣喜若狂地,往自己的父親的懷裡投入,嘆口氣。我可曾擁抱過你?你所給予我的體溫,早已失去。爾後,僅是你為我蓋被的溫暖。但,也只有再踢被的兒時。不想長大。仍記得你身上的滴露肥皂香,無需刻意靠近,它總是會撲鼻而來。你說,這是一種待人的禮貌。可是,卻阻擋了我們擁抱的可能。你總嫌大家不夠乾淨。

少了擁抱,我也不希望是一陣咆哮。無風不起浪,不是真理。海偶爾也會莫名吶喊,從也不顧及岸邊是否有人。我沒有耐心探查這源頭來自何方,只曉得這一陣陣海嘯,避而遠之,沒有其他。波及的傷口,仍然隱隱作痛,哪怕它沒人看見。除了塗抹藥膏,如果我選擇擁抱你的大海,是否彼此還會快樂一些?最終,我們選擇的是消失在彼此的視線。而這一消失,卻成了永遠。

漁船停泊了,為你點燃的香火,卻不可停止。師父說,你離開的這些日子,不能流淚,即時每天被點燃的香火熏眼。眼淚是親人對亡者的眷戀,這會讓亡靈徘徊於人世間,無法投胎轉世。這一點也不重要,我也不在乎。我們早已有了這樣的默契,不干擾彼此,即時你還在我身旁的時候。現在也是如此。

我只想知道:你看過橘紅色的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