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百合》一之19你喜歡的是不是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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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這個夏天,楊明敏陷入了一種更加艱難的境地,一切都不為她所掌控,成績沒有下來,她不知道自己會有一個怎樣的未來,或者,這樣就已經是結局了,不再有變化,沒有其他未來。
她的生活,變化很大,這學期她專心學習應付高考,回家比較少,回來聽家裏人提起過,但是她沒有在意。放假回來,搬家去鎮上的事情已經確定,大哥楊明瑞已經看好了房子議過了價,家裏的牛已經退回給村裏,田也大部分賣掉了,她想要幹農活來打發時間都不行了。事實上,對於搬家她還是很期待的,換一個環境,終歸會有一些新鮮事,一些新鮮的心情。
然而她明白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父母給兩個兒子娶了媳婦蓋了房子,父母沒有重男輕女,但是他們年紀大了,現在大哥有能力掙到錢,她也沒有指望父母能給她什麼,這跟父母還有沒有能力,跟她自己有沒有能力都沒關係,她終歸是要嫁出去的,如果她不能考上大學,無論父母還是她自己她都不需要依靠了,她就做人家的……每每想到這裏她就懼怕得發抖,在這夏天都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也就她是這樣吧,別人都是那樣生活的,她知道有些人還充滿了期待,田芳都在信裏提到過跟男生……如果她不是專注於讀書,珍惜自己讀書的機會的話,她都要談戀愛了,和男生……如果是女生呢?如果黃雅莉……她可以甜甜蜜蜜地憧憬和期待著,只是因為她,是不正常的。
麻煩的不止這些。楊明瑞這段時間沒有在外地做事,專門回來處理買房賣房和搬家的事,有時候要去鎮上跟人談一些事情。他不在家是,芹香在一次吃飯的時候借著楊安立灑了幾粒飯說話了:
“又掉飯,你都十幾歲了,你爸賺錢那麼容易的?這飯那麼容易得來的?”
“小孩子,掉幾粒米飯,你這……”楊福昌說。
“爸,話不是這麼說的,在鄉里嘛,有田可以種,老的小的還可以自己種田,自己養活自己。一搬過去,那不就是我們來養老了?明祥那邊,蓋房子結婚,不要說兩老,我們也出了不少錢的,分家的時候,也是一碗水端平的,這讓我們養老,不公平吧,何況還有個小妹……”
楊明敏埋下了頭,她沒有生氣,這回嫂子不是撒潑,她說的是有道理的事,對此她沒有話說,她也沒有什麼主意,她也沒有什麼辦法。
“小妹現在也大了,吃穿用度都是要用錢的,不是小時候,隨便糊弄就可以的,這不是才給她買了一輛新自行車嗎?何況還要讀書。上大學不比上個中學,到了外地大城市裏,喝口水都要錢。問題是,我們搬到鎮上以後,一家老小就靠我們明瑞一個人掙錢,就算明瑞再有本事,也養不起這一大家子,再說了,立兒現在還小,將來要用錢的地方多的是……”
楊明敏明白了,她和父母現在成了累贅,她儘快嫁人才是最合適的,父母也不需要再為她操心,也許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去死,她這個死同性戀,如果要和男人一起……那還不如趁早死了完事,只是父母,可憐的老父母會有多痛心!不結婚,一輩子不結婚,長大了自己生活,自己在鄉下種田,田芳的媽媽不就是,她只是有病,沒有病的話,一個女人可以養活一個孩子,何況她自己一個人沒有孩子……但是田芳的媽媽會被人欺負……那就去城裏,給人家送煤,掃地,看門……
這樣胡思亂想不是辦法,考上大學,對她來說非常重要了,雖然不能改變她是個死同性戀的事實,但是可以讓一些事情推遲,可以讓她更獨立,不需要因為別人說三道四而,她不是有對付那些閒言碎語,流言蜚語的經歷了嗎,雖然沒有什麼好辦法,但至少那些東西打不倒她,如果能早點懂事,她可以更輕巧地應付那些事,可以更早地專注於學習,成績可能更好,高考結束後等成績的階段也不會這樣心裏沒底……
“搬家到鎮上,這是個高興的事,我們一家人,祖祖輩輩在地裏種田,現在呢,明瑞有本事,要到鎮上去安家過日子,這是天大的好事,在過去來講,這要考上狀元,考上秀才,做了官,才能有這樣的機會,我們媽,一個寡婦,掙下了家業,當了地主,也還是個種田的,明瑞這個事搞得好,真有本事,我們立兒還小,他就不是個種田的農民了,就相當於中了狀元,做了官了。”
楊福昌幾句話說得啰嗦了點,不過看起來嫂子很受用。
“我們也確實年紀大了,在鄉下還可以種點田,幹點活,到鎮上,確實沒什麼事情做,就白吃白喝了。也好辦,你們去,這房子是要賣的,這本來就是給你們蓋的房,賣了明瑞在鎮上買房子錢才夠,這都是你們的。家裏還有一畝多田,我們兩個老傢伙,搭個棚子,壘個灶,也就能過日子了。我只一個事,把你們妹帶去,她上大學也好,上不了也好,她靠不了我們幾年了的,話說回來,她上了大學,將來嫁人,肯定比不上大學要嫁得好,到時候我們死了,你們還可以沾光……”
“喲,爸你這就想多了,她飛黃騰達也好,嫁個乘龍快婿也好,我可沒指望沾她什麼光,”芹香說:“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說,兩家一樣的,明祥他們這多少年了,就一家三口過日子,到這時候,也該分擔一點了。”
“不用分擔,我們老兩口子自己解決,自己給自己養老送終,你只要把你們妹,再帶幾年……”
“奶奶,你不哭嘛,媽媽,就把爺爺奶奶一起帶去嘛,我不掉飯了,我保證不再亂花錢……”楊安立說。
楊明敏受不了了,她起身收拾起碗筷拿到廚房去洗。家裏遠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搬到鎮上,這是比村裏所有家庭都要過得好,怎麼就弄成這樣?當然芹香是有道理,無論多與少,她要個公平,誰都不能說什麼,大哥憑什麼養兩個老人,憑什麼養妹妹……到這個時候,她幾乎都忘了大哥做的不堪的事,她沒有辦法,她還養不了自己,何況父母,這個時候,她是希望大哥能有點擔當,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如果考不上大學,她就去死,不給大哥嫂子添麻煩,不讓父母擔心,也不要讓自己痛苦。
這樣就想到死,是不是太脆弱了?有誰會這樣輕易地想到死,有誰會面臨她這樣的境況,黃雅莉,克賽特,田芳……太沒出息了,田芳從小過的日子,越大越困難,她媽媽現在可能連出去乞討都沒有能力了,她有想到死嗎?楊明敏慚愧得,可是田芳是靠自己,她是要麻煩別人……一家人,怎麼就成了別人了?
這樣不起作用,也不能解決問題,她就該靜靜等著,大哥應該有個主見的,高考的成績早晚要下來……她發現,她這幾年那麼看不起的大哥,仍然是她的依靠。如果繼續在這鄉下住下去,父母種田再供她上幾年學應該還好的,可是如果去了鎮上,父母沒有事情做了,她的學費,生活費……田芳要怎麼解決?田芳靠自己是肯定解決不了的,她想起來,田芳解決無法解決的問題時,用到的方法是不要臉。
她決定去一趟田芳家裏,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東西,給鄧林寫的那封說明她和黃雅莉的事情的信沒有寄出,她留下來,考慮在適當的時機給田芳,畢竟她跟自己是更親近的朋友,也可能在一個適當的時機還是寄給鄧林,畢竟他見多識廣,或許更有辦法。現在,她誰都不想寄了,她應該把這封信處理掉,如果被別人看見……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再經不起煩擾了,而且現在,黃雅莉,同性戀,甚至前途,都不那麼重要,她現在面臨的是,眼前的生活問題。
她不敢再開口向家裏要米或菜給田芳帶去了,在她準備好要出發時,她又放棄了,她連一點吃的都給不了田芳,她去能給田芳帶來什麼呢,田芳又能給她什麼幫助,田芳會怎麼解決上大學的費用問題,她會去向她舅舅要,不要臉地去要。
就在她放棄了去找田芳時,家裏決定要找二哥一家來商量搬家的事,也就是幾個累贅怎麼分。楊明瑞終究不是個可以做主決定一切的人,沒有那樣的魄力,也許是,沒有那樣的能力,他大約也只是比村裏一般的人有錢一點,並沒有富有到可以養幾口閒人的地步,嫂子要的是公平,這也讓人無話可說。楊明敏不想參與這種把人當做物品一樣分配的事情中,她還是去找田芳了。
田芳不在家,她只好又回來了,看來她是避不開分配的事情了。既然避不開,不如好好參與一下,她自己是沒有什麼主意的,不過,倒是可以設身處地為他們想一下。大哥和均玲姐應該是不會有過多的想法的,都去鎮上,都留在自己家,他們應該都是可以的,這樣楊明敏又想到了,如果大哥和均玲姐是一對,成一家人,那麼家裏應該會過得很和睦的……從嫂子和二哥的角度來看,爸爸體力好,能幹更重的活,媽媽年齡小一些,能幹更久的活,真是難以選擇啊,呵呵,這對他們來說,還真是一個難題呢。
無論如何,楊明敏不願意面對這樣的一幕,在二哥一家來商量的那天,她和楊安立帶著群群出去玩了。回來後,她知道了結果:她和爸爸一起去鎮上,媽媽留在鄉下,跟二哥一家過。
接下來一段時間,楊明瑞陸陸續續把一些傢俱物品搬到鎮上去了,有時候他用摩托車帶一點過去,有時候借村裏的拖拉機拉一車過去,不久,家裏就顯得空蕩蕩的了。房子已經找好了買主,同村的一戶人家,只等他們人走了,人家就要搬進來了。
至於人什麼時候走,嫂子想盡早過去,楊安立要去新學校,要到新家那邊熟悉一下。楊福昌執意要等一段時間,說現在大夏天的,去鎮上太熱,要等涼快一點。為此楊明瑞和芹香吵了一架:
“已經依你的,爸媽兩口子都分開了,就這點事,你還要鬧彆扭,你有完沒完?”
“我這是為我自己了?兒子不是你兒子?早點去跟鄰居同學都熟悉一下不好?將來書讀不好,跟你一樣在外面受些窩囊氣,賺點辛苦錢,別人還以為你多有本事呢,還以為你賺了座金山銀山呢……”
不可理喻,大哥在外面確實辛苦受氣,也不用這麼看不起他吧,既然說出來,說明嫂子心裏就是這麼想的。他們怎麼不離婚?楊明敏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一跳,這可不是什麼好的想法,而且也不是她能管的事。
沒有正式搬家,大哥騎著摩托車帶嫂子和楊安立先去了新房子那裏,算是去玩,家裏安寧了下來。


一天楊明瑞騎著摩托匆匆忙忙趕回來,摩托車的聲音都顯得和平常不一樣:
“小妹,我打聽到你的分數了,你快,跟我走,我帶你去看。”
新房子附近的鄰居家裏有一個剛參加高考的孩子,楊明瑞從他那裏聽到可以看分數了,急忙趕到學校去,問到了楊明敏的分數:
“比去年的分數線高,比我們鄰居家那小孩的分數還高,上大學是肯定沒問題了。”
楊明瑞很興奮,楊明敏聽到心裏也一陣興奮,她跨上了大哥的摩托車,新鳳說:
“不是已經知道分數了嗎,還去看什麼?”
楊明敏一想,是沒必要去了。
“我就是帶小妹自己去看一下,讓她高興高興。”
楊明敏從摩托車上下來了:“不用去看了,已經很高興了。”她滿心喜悅地說,看到爸爸從屋裏出來,她抑制不住:“爸爸,我考上大學了!”
事實上還不算考上,當年的分數線還沒有定下來,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也沒有,這些環節都可能出意外的,都可能會空歡喜一場,楊明敏因為興奮口不擇言。在一家人都開心了一陣之後,她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今年的分數線不會跟去年一樣,有可能更高,再說了,就算過線了,我報的學校也可能會因為人多,從分數高的錄取,可能會沒有我的份。”
“就是就是,先不要聲張,”楊福昌說:“這要是傳出去了,到時候空歡喜一場,讓別人看笑話了。先自己在家高興高興,考了這個分數,問題應該不大,值得高興,我們家要有一個大學生了,這在過去,相當於中了狀元,以後就是國家幹部,做了官了,吃皇糧……”楊福昌也口不擇言了:“今天要弄幾個好菜,你怎麼沒把立兒帶回來,他小姑上了大學,他要拿她做榜樣,應該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吃頓飯,慶祝慶祝……”
“我跟他說了的。”楊明瑞說。
“爸,還不確定呢,”楊明敏看到大哥喜悅地臉上有了尷尬,“等通知書到了,才算定了,那時候再……”
“沒問題的,沒問題的,先自己家裏高興高興,又不跟別人講……”楊福昌說著,往村部走去:“我去買瓶酒,今天喝兩杯。那個敏敏,去把你二哥喊來,讓他陪我。老婆子,晚上弄點好菜。”
楊明敏向二哥家走去,楊明瑞發動了摩托:“我帶你去,我跟你一起去。”
楊明敏不想的,可是摩托已經發動了,她跨上去,去二哥家,她希望先見到均玲姐,先告訴她,她一定……沒多遠的路,可是二哥家沒人,他們一家還要住在這裏,還有田要種,他們應該都在田裏幹活。楊明敏知道二哥家的田在哪里,她從摩托上下來,要從小路走過去,看見均玲姐卷著褲管小腿上沾滿泥急急忙忙走來了。
“均玲姐,均玲姐,我考上……我分數下來了,我過了去年的分數線。”楊明敏迎上去跟她說,
均玲不是很她說的是什麼,但是看她一臉的高興,大概明白怎麼回事:“那就是,你要上大學了?”
“還不一定……”
均玲過來拉著她的手,兩眼滿滿的光,看得楊明敏又是感動,又是,心動……
後面群群跟過來了,楊明敏慌忙撒開均玲姐的手,走過去抱起群群:“群群,小姑考試……你可要好好學下,將來考個大學,當個大學生啊……”
“群群來,上來,大伯帶你騎摩托!”楊明瑞拍著摩托車後座。
群群高興地過去往摩托車上爬。
“我二哥呢,爸叫他晚上過去喝……吃飯,你晚上也別做飯了,一起過去吃點。”
“好,好,這是好事,我們去。群群,別把大伯車踩壞了……”
晚上的時候,楊明祥喜氣洋洋地來了,他還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楊明敏,厲害呀,牛逼呀,老子看哪個還敢說你……”
“哎呀我們小妹大學生了,你說話不能這麼胡說了。”跟在他身後的均玲打了他一下。
家裏的氣氛熱鬧喜慶,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楊明敏沒有想到,自己疑心為自己的前途打算努力學習,會給家裏帶來這麼大的歡悅,但願,能夠有通知書下來,不管是哪所學校,不管是什麼專業,是個大學就行,就能讓這一切不要落空。
“好事成雙,明瑞搬家到鎮裏,從此就不是農民了,敏敏考上大學,從此就是國家的人,我們家裏,現在是蒸蒸日上,日子越過越好……”
“唉,真不錯,前陣子還在到處傳小妹……”
楊明敏心裏咯噔一下,她看到均玲姐狠狠地碰了一下二哥,二哥改口道:
“這一向,都在議論我哥搬家,明天,明天就要說我小妹上大學的事了。”
“爸,還是不一定的,分數線可能會比去年高,我報的學校,也可能人多,把我刷下來……”楊明敏再次說明道,她害怕會讓家裏人失望。
“刷不下來,這今年跟明年,還能有多大的差別,頂多也就是一兩分的事。”楊福昌滿不在乎。
“我在學校問了,應該問題不大,學校老師說,今年的題比去年難,分數線只可能比去年低。我聽那鄰居家說,學校為了提高升學率,都強制學生報一些競爭比較低的學校,要不就是些冷門的專業,沒有什麼人報的專業。”
楊明敏想到,老師確實是這樣給她填志願表的,歷史學,學完了可能都沒有單位要,報的人肯定少。她當時對老師不滿,現在都要感激老師了,讓她上大學的事情更保險。
“我們嫂子呢?怎麼,這麼大的喜事都請不動她,她還真是……”
二哥又被均玲姐碰了一下,話沒說完。
“群群,你要爭氣呢,你看小姑,你跟你哥哥,以後都要上大學,這樣我們家裏,哈哈哈,一家三個大學生,我就是死了,都能樂起來……”
“喝點酒就瞎說,你就管不住嘴。”新鳳責怪楊福昌。
一家人正吃著飯,村裏士向叔來了:
“我來討大學生一杯酒喝。”
楊明敏奇怪別人怎麼知道了,楊福昌滿臉得意地招呼士向叔,楊明敏知道他心裏憋不住說出去了,這要是沒有通知書來可怎麼辦?
“來來來士向叔,我們爸喝不了多少,我哥不會喝,我這正沒人陪呢。小妹,給士向叔倒酒。”
新鳳已經拿來了杯子,楊明敏無奈,給客人倒上了酒。
“哎,好好,這,我說福昌老頭子,這算是狀元酒了吧,我們隊裏出了個女狀元,哈哈哈……”
楊福昌沒等人話說完就哈哈笑了,客人也跟著一起笑,楊明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還是擔心的,通知書才是保證。
“沒想到吧,你們不是在說我小妹不正經嗎,哪有不正經的女孩子能考上大學?我看還有哪個敢胡說!”楊明祥臉上泛紅,均玲使勁碰他都沒讓他把話停下來。
這回士向叔臉上尷尬了,不過很快掩飾過去:“唉,隊裏那些婆娘沒見識,瞎傳,誰會當真。”
“我們士方叔就當真呢,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楊明祥不下臺階。
“士向叔,吃菜,我再給您倒點酒。明祥,跟士向叔好好喝酒。”楊明瑞說。
“好,來士向叔,我們喝一個。”楊明祥舉杯喝酒,放下酒杯,“哥,今天嫂子不在,我不曉得你聽到過沒有,說我們小妹跟女同學睡,是我們嫂子說的。”
“來來,福昌哥,你有福了,姑娘有出息了,我們老哥倆喝一個來。”
楊福昌跟士向喝酒。
“你不用碰我,這些話,家裏人在一起不會亂說,說就是外面說的,是真事,那家醜不可外揚,沒那回事,今天剛好士向叔在這裏,說穿了,以後在外面,士向叔還幫著解答兩句。”
楊明祥的話是沒錯,不過現在真也好假也好,跟楊明敏不相干,醜的是嫂子在外面編排小姑子的壞話,楊明祥喝了酒,分不清了。
“這沒什麼好說的,芹香說的也沒錯,敏敏女同學來了,本來就是兩個人一起睡的。兩個女孩子嘛,這有什麼好說的?”楊福昌說。
“那是,鄉下人家遇到個紅白喜事走親戚,人來多了打地鋪,男的女的都睡一地的都有呢。”士向說。
“兩個女孩子,這有個什麼,你就是喝酒了,你少喝點,一會回去了又跟均玲群群撒酒瘋。”新鳳對楊明祥說。
楊明敏渾身不自在,家裏人都在維護家人的體面,但是,可見他們是聽到了一些閒話的,在學校的謠言會因為她考試成績不攻自破,關於她跟女孩子……她想起和黃雅莉在一起,她們親嘴……她想親黃雅莉了,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


第二天,隔壁印和也來道恭喜了,隨後幾天,在村裏遇到人,或者從門口路過的人,都會有跟家裏道喜,誇讚楊明敏一番。在家裏,在整個村裏,楊明敏都有一種被捧著的感受。
一下子從家裏的累贅成為了家裏的希望,楊明敏不由得有些意得志滿,雖然分數線沒出來通知書還沒到,但是根據情況分析,以及身邊人態度的感染,她覺得上大學應該是沒有太大意外,即使是大專,那也是大學,何況村裏人不知道兩者有什麼區別,她開始飄了,她想要去找黃雅莉,作為一名大學生,沒人看不起她吧,作為一名大學生,喜歡跟自己一樣的女孩子,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很嚴重的錯誤吧?
心情舒暢,日子也過得輕快,楊福昌打定了主意:
“等敏敏的通知書下來,我在村裏好好炫耀一回,就正式搬家,去鎮上了。”
“萬一沒有呢?”楊明敏說。
“怎麼會沒有呢?分數在這裏,實打實的,還有人給你改了不成?退一步說,萬一真沒有,我這段日子也夠得意了,大兒子搬家不做農民了,小姑娘考上大學成了大學生,萬一真沒有,到時候我們一走,也不怕別人說什麼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不斷有好消息來,楊明瑞鄰居有同年參加高考的學生,總能很快知道消息。過了一周左右,他聽說了分數線,又專門去學校核實了一下,回村裏告訴了家裏人。
之後楊明瑞時不時去學校打聽一下,在通知書到達學校不久,就給楊明敏拿回來了。楊福昌拿著通知書,從信封到標點符號挨著念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揣著通知書,去大隊部買煙,買酒,逢人就遞一根煙過去,把通知書拿出來給人念一遍……接連幾天每天如此,不買煙,不買東西也揣著通知書到處逛,逢人拿出來念。
“爸,那個通知書很重要的,你每天帶出去,萬一弄丟了,小妹就上不了了。”楊明瑞跟他說了。
“她學校裏沒有存根的嗎?這點事,學校還搞不好,我們老百姓立個字據,還一式兩份呢。”
“我去拿通知書的時候,學校老師專門交代過,千萬別弄丟了……”
“你就給她好好放著,現在別人都知道了,你還拿出去顯個什麼,真弄丟了,姑娘白考一場。”新鳳也不滿他最近那副得意地樣子。
楊明敏有時候出去,村裏的人給她道喜,好多人語氣酸溜溜的,她也覺得爸爸炫耀過頭了,這本就是自己家的事,別人沾不上光,去跟別人炫耀可不就要招嫉妒嗎。
村裏的幹部陪著大隊裏的幹部都來登門道賀,引來一群人圍觀。
“我們大隊裏裏,這是第一個女大學生,楊明敏,從小看著就聰明,學校裏的吳老師跟我家是親戚,他到現在還在說,教過的學生中間,就你聰明,比男孩子還聰明。這是好事,我先要恭喜你,恭喜福昌哥,然後呢,要交代你幾句,好好學習,將來到了工作崗位,為國家服務,建設祖國……”
大隊幹部平常也就是跟普通村民一樣種田務農,上過學認識字,官面上的話,書面上的語言,他是不太會講的。
嫂子也回來了,對楊明敏的態度變化明顯,有點讓楊明敏受不了,嫂子對她都有點巴結的意思了。


然而楊明敏自己心裏清楚,那並不是一所好學校,她當時有些迷迷瞪瞪的,現在回想起來,老師給她填的第一志願是大專,第二志願才是本科,大學,當然都是歷史學,她不喜歡的專業。楊明瑞去拿通知書的時候,學校要求被錄取的學生統一返校集合一下,楊明敏在約定的日期到學校去了。
她看到了哪些同學是考上了大學的,沒有意外,都是平時比較用心學習的同學,這些同學相對來說也是性格比較柔和的,當然有平時很努力但是成績一直不好,也沒有考上的同學,也沒有什麼好比較的,過些年,不一定誰會過得更好一些,楊明敏心想,自己就是一個大專而已,學制只有兩年,高中三年學的東西,幾乎沒有能在社會上立足的內容,大專兩年能學什麼,歷史學,連去工廠當工人都不行吧。
和一些同學交談了一下,有些同學會相互問是本科還是專科,有些同學還不懂本科和專科的區別。他們都不太明白的是,已經畢業了,通知書都拿到了,大熱天的,還叫他們到學校裏來幹什麼,所以有些同學沒有來。
校領導講話之後,楊明敏明白了。在老師辦公室裏,像去年剛升入高三的時候一樣,十幾位同學分成兩邊,校領導在前面講話,還有個挎著相機的攝影師在拍照。
“我們這次,一共有十七名同學,考上了大學,這是我們學校成立以來,取得的最好的成績,兩個班八十多人,這個上大學的比例,也算是很高了,三中兩百八十多人,拿到通知書的是五十人左右,我們的升學率超過了他們,區教委給了學校一筆獎金,這個成績,這個獎金,是靠各位同學的努力得來,所以呢,學校專門把大家叫回來,專門表示感謝。今天李校長到教育局開會,不能親自對各位同學便是感謝,特意委託我,要把對同學們的感謝表示到位。每位同學一個紅包,不多,是學校的一點心意。”
紅包發下來,同學們拿著紅包和通知書站成一排,沒有來的同學由班主任代替,讓攝影師給拍了照片,就解散了。學校放假,食堂沒有開火,所以沒有請他們吃飯。
在和同學的交流中發現除了幾個尖子生和複讀的同學是填的本科,其餘大部分同學都是專科,她心裏平衡了一點,但是學校為了升學率,拿他們的前途做墊腳石,楊明敏還是耿耿於懷,第一志願填了大專,後面再填本科大學,有什麼意義?她想要去找老師說一下的,雖然不能改變了,但是她要讓老師知道,她是知道自己被用作墊腳的了,她想去找班主任,在辦公室角落裏,有幾個同學圍著一個校領導,楊明敏湊過去,聽到那個校領導說:
“……有什麼問題呢,考上大學還不是為了分配,有工作,你們大專上兩年,可以更早參加工作,更早賺錢……”
楊明敏心裏釋然了,大學是田芳那樣的人上的,不怎麼用功都能學得很好的,一邊照顧生病的媽媽一邊想辦法弄生活費還能學得很好的,她沒有再去找班主任,跟沿途碰到的幾個同學打了招呼道了別,到車棚去開了自行車鎖,騎上車。
騎過了操場,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以後可能再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她從自行車上下來了,這可真的是一轉眼間的事情,第一天到這所學校的時候,她遇到了鄧林,張小燕,而他們並沒有成為她這段生活中很重要的人,也許算是重要的人了,她這三年,也沒有其他人算得上是重要了,也許那個導致她陷入謠言人算,還有背後編造她謠言的,她連是誰都不知道的人也算,他們畢竟是對她產生過重大影響的。
黃雅莉當然是重要的,一個階段的憧憬,一個階段的甜蜜,一個階段的痛苦……她重新騎上了車,她的心裏一陣衝動,如果黃雅莉現在在她身邊,她要親吻她,咬她,撫摸她……她要緊緊抱著她,沒有距離,沒有阻隔的那樣,脫光了衣服和她緊緊摟在一起……這是一種什麼感受,她的腹部發熱,而身上發冷,下身熱乎乎地,後脊樑冷颼颼的……
這個時候,有人喊她,身後一個男生追上來,還有另一個男生跟在後面,笑嘻嘻的。她看著這個男生,非常厭煩他打擾了自己,而且,她看到了後面那個同學的笑,大概知道追上來這個是怎麼回事。
“這個,有封信,我寫了很久了……”男同學把手上的一封信遞給她。
果然如此。楊明敏沒有接,她問:“寫的什麼?”
“沒……沒什麼,就是,我的通信地址,那個,就要分別了,想跟你做個朋友……”
做朋友,同學三年了都沒有成為朋友,分別了還可能嗎,如果是想和她……那更不可能了,不知道這男生怎麼想的。不過,她覺得,也不必讓他太過難堪,還是接過來了。
“能不能,給我留個地址,以後,方便寫信聯繫……”男同學說著,把手上準備好的筆和紙遞給她。
這是不好拒絕的,她說:“我住農村,很難收到信的……”
“沒關係,能收到就好。”
楊明敏想了想,她不一定收到信,收到了可以不回,回信也可以是一般的同學通信,她在紙上寫上了家裏的地址,還給同學。後面那位等著的同學替自己的朋友開心地叫了一聲。
楊明敏把信塞進書包裏,騎上車走了。
烈日當空,快要到中午了,她還是有些惱火被那個男同學打擾了。學校已經在身後了,前面就要上公路,往左拐彎是回家,往右拐彎是去城裏……
她騎著車,到城裏書店去了,她把自行車停在那次停放的地方,可是她不想進書店裏面去,她站在書店門口,看著烈日從左前方移到右前方,然後騎上車走了。


紅包裏的錢有十塊,如果不能用來跟黃雅莉看電影,吃東西,買書看……她把錢拿出來,在路上找了個地方把紅包扔掉,往田芳家去了。
這次田芳在家,她遠遠就看見門是開著的,她興沖沖地沖到她家門口,把車放下:“田芳,田芳!”
田芳在床邊趴著,她迷迷糊糊抬起頭來,看到是楊明敏來了,一下子跳起來,沖過來抱住了她。
這應該是黃雅莉……楊明敏想哭,她晃動肩膀,拉開了田芳的手臂,握著她的手說:
“大白天打瞌睡呀?你去哪個大學?”
田芳同時說了:“長這麼高了,大美人……理工大學,你呢?”
“我只是個大專,我們老師……”楊明敏聽見她說美人了,她也仔細看田芳。
“我知道,我們老師也是,不讓我填熱門的大學。理工大學,那是培養科學家的,我是要急著賺錢的……”
“就是,好大學,好賺錢的專業,考的人多……”楊明敏說,她適應了屋子裏的光線,田芳沒怎麼變樣,她是慢慢變樣的。
“可是他們好多是不用那麼著急賺錢的……”
“那你上大學的錢有了嗎?”
“總有辦法的,我去了大學,把她帶去,她平常就負責出去討錢,我都跟她說了,以後別人給她米呀飯呀都不要了,就要錢,哈哈哈……”
楊明敏才注意到床上還躺著一個人,她意識到自己聲音有點大了,她指了指床那邊放低了聲音問:
“她,怎麼樣?”
“沒事,中午困了。”
“她的病?”
“慢性病,好不了,死不了。”
“那也不能……那她,很難受吧?”
“沒事,別擔心,她怕死著呢,生怕自己死了,我沒人管……放心,她會照顧自己的。”
其實,楊明敏應該驚歎,田芳居然還活著,居然還考上了大學……
“啊,對了,”楊明敏從身上掏出那十塊錢:“我得的獎勵,給你。”
“什麼獎勵?”
“考上大學的獎勵,學校給的。”楊明敏塞給她
“哇,厲害了,我們學校就沒有。”田芳收起來,轉頭看看床上,拉著楊明敏說:“我們到後面坐會,涼快點。我跟你說,你知道我是怎麼弄到學費的嗎?我去找我舅舅了,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呀。”
她們一起到屋後,田芳拿來兩張椅子坐下,面對的是跟荒地一樣的菜園。楊明敏想到自己的苦惱,在這荒蕪的景象面前,是一種怎樣的,她不能拿一種痛苦跟另一種艱難比較,沒有孰輕孰重的,她確實是,痛苦。
“你去,他就給你了?”楊明敏問,她其實不關心這個問題,總之是田芳有了錢了,問題解決了,不需要過多瞭解。
“很簡單了,他自己有個兒子,已經沒讀書了,我有大學通知書呢,這拿到哪里去,都是很厲害的了,我跟他吹牛,大學畢業,就是國家公務人員,過幾年就是國家幹部,隨隨便便說句話,辦點事,就夠他們家辛辛苦苦一年的了。我說了,那兩個老的我是不管的,看在他畢竟給我媽弄來一間房子,我會一直認他這個舅舅的,我說這就跟投資做生意一樣,哈哈,他不懂什麼是投資,我就跟他解釋,其實我還是後悔說多了,到了省會城市,弄點錢應該還是容易的,那樣說了,他以後真指望我給他什麼好處,那可麻煩了。我都想好了,到時候找個有錢的男生談戀愛,結婚……”
楊明敏聽到,一面臉紅,一面吃驚:“找個……那愛情呢?”
“哈哈哈……我媽是談愛情的,什麼下場?也就……當然,你是要愛情的,長這麼漂亮,肯定有很多人喜歡,難怪……”
田芳話沒說完,楊明敏不知道她“難怪”什麼,不過,她又想到自己大哥嫂子,二哥均玲姐,他們也說不上愛情,只有她和黃雅莉,那才是愛情……她心裏一痛,鼻子一酸,眼淚冒出來了。
田芳等她擦掉眼淚,說:“都過去了,別把那些人當回事了,永遠都有亂嚼舌根的人,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比他們強多了,他們算什麼。”
“我沒當回事……你怎麼知道的?”楊明敏奇怪道,顯然,田芳是誤會了她流淚的原因。
“剛知道。前幾天,拿通知書的時候,碰到跟你同校的初中同學,他去找親戚幫他找事做,我問起你,他告訴我的。你瞞得夠深的,這麼久,一個字都沒跟我說。”
“跟你說了,你又要跑去我那裏,耽誤你學習……”
“嗯,我猜也是那樣。好在,我在填志願的時候,都填的本省的,我想你要是能考上大學,應該也是在本省,考不上,我在省內,也可以照顧你。”
“誰要你照顧了,你自己學費生活費都成問題呢,還要去找有錢的男……”
“男什麼?喲,羞了,羞紅臉了,難道就沒有男生追過你?別跟我說沒有過……”
楊明敏從書包裏掏出來,男同學給她的那封還沒拆開的信,田芳一把奪過去,看著信封上的字:
“還沒開封呢,情書?”
楊明敏搖搖頭,說:“不知道。”
田芳拿在手上要撕開:“那我拆開了?”
“拆嘛。”
“真是情書呢?你不怕……”
“怕什麼,你要看就看,我是懶得看的。”
“那我真拆了?”
“隨你。”
田芳撕開了一點口子,遞還給楊明敏:“算了,還是你自己拆吧。”
“我才不要拆呢。你不想看,我就扔了。”楊明敏接過來,揉成一團,她曾經這樣扔過一封信了,已經知道裏面是什麼,她一點好奇心都沒有。
“別別別,哎呀,可惜了,人家可是認認真真寫的,看這字,寫得多工整。你肯定收到了不少,所以一點都不在乎,我可是要看看稀奇。”田芳搶過信,拆開來看。
楊明敏瞥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她覺得,她覺得餓了,早上出門趕到學校,去了城裏,又到田芳家……可是這時候不早不晚的,也不好讓田芳做飯。她向菜地走去,裏面還是有幾株新種的蔬菜的,她在菜藤上找找,摘了一根黃瓜。
“你這麼懶,黃瓜都不給搭個架子的?”
“別打岔!你真是,不知道收到過多少這樣的信,人家寫得,嘖嘖,深情款款,你看都不看就要扔!”
楊明敏不想理會,她到旁邊廚房裏舀水洗了洗黃瓜,甩掉上面的水珠吃起來。她其實,想跟田芳說說黃雅莉的事的,她來的時候就是想說,剛才流眼淚,也是想說出來,可是都沒有說出口,話題也很自然就轉到別的事情上了。田芳看完了信,若有所失的樣子,看著她。楊明敏吃著黃瓜,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瞥了她兩眼,問:
“你幹嘛?”
“沒什麼。我就是在想,你將來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來,坐我旁邊。”
楊明敏走回去坐下來,“怎麼了,還要坐下,好正式的樣子。”
“跟我說,有過男朋友沒有……”
“沒有!你想什麼呢……”
“我想什麼,你想什麼呢,還不該有嗎?”
“沒有。你不是知道了嗎,我在學校……怎麼會有……”
“那你想嗎?”
“想什麼?不不不,不想,一點都不想。”楊明敏矢口否認,不過,她想起來,自己想過,在和黃雅莉……她想過要不要喜歡男生試試……不過那只是暫時的一個念頭,而且事出有因,所以她確實是,沒有想過。
“那你,”田芳臉上緋紅了:“就沒有,那個過?”
“哪個?”
“動情。”
“什麼動情。”
“別裝糊塗,性欲,性衝動,沒有過嗎?”
楊明敏臉紅了,她今天就有過……想要脫光衣服,跟黃雅莉……
“不說話了,臉紅了,跟我說說嘛……”
“說什麼……你……說這些幹什麼,你好無聊。”
“說說嘛,美人。”
如果是黃雅莉叫自己美人……田芳說的一點感情都沒有,她有些不滿,還不如不說,還不如陌生人說一句“這女孩真漂亮”讓她開心。
“我沒什麼說的。要說說你,對了,你呢,你談了幾個,跟男生親嘴了沒……”楊明敏隨口說出來,立即意識到自己說的太隨意了,像個,老手一樣。
果然被田芳注意到了:“親嘴?你說的好輕鬆哦,看來是老手啊,快告訴我,不然……”
田芳的媽媽醒了,雖然生病了,雖然不正常,可是比楊明敏的媽媽還是年輕多了。所有同學的父母,都比她的父母要年輕,她想是不是因為父母年齡大了才生的她,所以她有那樣的毛病。
田芳媽媽的不正常比楊明敏上次來的時候明顯了,做點家務,說點日常小事,她都會夾雜一些她的看法,她的看法就是任何事情她會隨機扯上文曲星,真武大帝,地藏菩薩,大羅金仙,黃大仙,藍采和,還有真主……楊明敏也不懂那些,但是她知道她提到的仙佛跟那個事是毫不相干的,文曲星不管種菜,真主跟那些仙佛也不是一碼事。田芳媽媽扯了一大堆神仙,之後就出去了。
“她去幹什麼?你就這樣讓她出去?”楊明敏有些擔心。
“去弄菜,你沒聽明白?她說這麼半天。”
“怎麼還有了真主?”楊明敏只聽到她說神仙了。
“她在外面認識了個回民,就跟人家信了真主了,還要吃齋不吃肉,過什麼‘大德’,還好她不記得那些具體日子,家裏本來也沒肉吃。”
楊明敏看看天色,該回去了,可是很遺憾還是沒有跟田芳把她和黃雅莉的事說出來,她現在不想說了。田芳也在準備出去,她找了竹竿魚簍,戴了草帽,
“跟我去釣魚。”
楊明敏不想去,她想回去了。
“我,我該回去了。”
“回去?今天不走了。”
“不行,這次來,我沒跟家裏人說,他們不知道我到你這來了。”
“沒說又沒關係,你這麼大的人了。”
“不行的,我上次回家,晚上天黑了……”上次就是從黃雅莉家離開那次,她回到家已經深夜了,楊明敏忽然淚水湧出來:“我爸媽擔心死了……”
“好好你回去,我讓你回去,你不哭,聽話不哭,我陪你回去……”
楊明敏克制了一下,但隨即放開了哭了一場。很久以來,她都是默默地哭,夜晚的時候躲在床上哭,她也從來沒有跟人說過,考上了大專是好事,那就是以後會跟黃雅莉越來越遠了,她們永遠都不可能再……再怎麼樣呢?眼淚又湧出來。她不是那種會放縱自己情緒的人,可能有點好哭,她在哭的時候還是留意田芳的感受的,田芳剛開始在勸慰她,之後就有些不知所措,後來就伸手幫她擦眼淚。這是很親密的舉動了,楊明敏避開了她的手,自己把眼淚擦掉,克制著自己不要再哭了。她冷靜地想到,即使她們不漸行漸遠,即使她們仍能見面,也是沒有可能的……沒有什麼可能?眼淚仍然在流下來。
“你這不是擔心父母。你這是,你是不是,失戀了?”田芳問。
楊明敏有些意外,愣了一下。
“你喜歡的,是不是個女孩?”
楊明敏驚訝了。
“是不是黃雅莉?”
楊明敏眼淚又湧出來。
“你真的是個,同性戀?”
這次,楊明敏真的愣住了。
田芳有一套,楊明敏自己帶過小孩,楊安立和群群,小孩子在哭的時候她都是想辦法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的,現在,田芳把這手段用在了她身上。
“你,怎麼……”
“早看出來你不對勁了。”田芳不屑地說:“好了,別哭了,你也是夠了,什麼事都瞞著我,你說說,我們跟兩姐妹有什麼區別?你還瞞我?”
被看穿了,說破了,楊明敏覺得沒臉再哭了,她現在是又羞又窘,她想躲起來,想回去,可這時候說要回去,未免太幼稚,小孩子撒謊被戳破了,要麼自己躲起來,要麼撒嬌。不過她好奇:
“你……什麼時候,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我剛猜的。”
“可你不是……說你早看出……”
“我亂說的,詐你的。”
“你……”怎麼辦?楊明敏不想說了,可是應該要有一個解釋,田芳很聰明,也很壞,對她用手段,哄她,詐她。不管怎麼樣,第一個知道的是田芳,楊明敏心裏有些踏實的感覺。
“好了,我真要走了,再過會回去天黑了。”
“我陪你吧。現在還早,我陪你走一段,我走累了就回來,你就自己騎車走。”田芳說著,拿上草帽,帶上門,跟楊明敏一起出來。
楊明敏推起車,田芳把一頂草帽遞給她。
“我不用,我早上去學校就沒戴。”
“還是戴上,在手上反倒不好拿。”
楊明敏戴上了。
“大夏天出門草帽都不戴一個,你在田裏幹活的時候也不戴嗎?你長得漂亮不怕曬黑,可是曬久了身體會出問題的,你不懂嗎?”
“我又不傻,太曬的時候就躲陰涼了,再說了,去學校也就個把小時的,沒必要。”
田芳的家就在村子邊上,從她家出來,繞過一口池塘,就是一條貫穿南北的大路,路邊有高大的白楊樹,她們在樹蔭下走著。一陣風吹過來,樹葉子嘩啦啦啦由南向北響一路。
“走,騎上車,帶著我,前面水渠那麼很涼快,我們在那裏草坡上坐一會。”
兩人騎上車,在前方不遠處拐彎上了水渠堤壩,放好了自行車,兩個人在背陰的草坡上坐下來,坐了一會,又躺下來。
“你跟她……黃雅莉,你們怎麼樣的?”田芳沒有拐彎抹角。
楊明敏也平靜自然:“就是,喜歡,很喜歡。”
“在信裏說的?”
“見面了。”
田芳坐起身,她聽她媽媽說過,那個女人對她媽媽都做了什麼,“你們見面,幹什麼了?”
“什麼都做了。”楊明敏有些得意。
“那你,不是處女了?”
“你說什麼呀,我們怎麼會……我們就是親親,抱抱。”
“都親過了?嘴巴?”
楊明敏沒有吭聲。
田芳躺回去。
“初中的時候,不過我當時不知道,我是後來聽我媽講了那種事,我才想到的,你從初中的時候,跟男生交往,說話,開玩笑,玩,都是大大方方的,就是後來,黃雅莉來了之後,你跟她碰見的時候,就不正常了。你知不知道,有一次我跟你一起,我們和她迎面碰見了,她從我們身邊走過去後,你站都站不穩……”
是有那麼一次,不過楊明敏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所以沒放在心上。
“我也看到她看你的眼神了,從對面走來,直勾勾地盯著你。上高中,你跟她寫信的事,搞得神神秘秘的,我那時候跟你說過一句,你麻煩了,你記得嗎?”
田芳說起來,楊明敏才想起來,她當時不知道田芳說那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好在我們要去上大學了,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都在省會城市,到時候,我們想辦法去找醫院,找醫生去治。”
“不,不用了,我不會再那樣了。”楊明敏覺得,不會再遇到一個像黃雅莉那樣的女孩了。
“也有可能,也許等你上完大學,你只要上兩年吧?也夠了,兩年後你該有二十歲了,那時候才是真的長大了,也許你就會懂事了,病也就正常了。”
楊明敏想否認田芳的話,她認為自己,不一定是病。她惱恨老師和學校,把她的志願填了大專,如果是本科,她至少有四年的時間可以理所當然地不考慮戀愛結婚這些事。
“也有可能,你只是喜歡長得好看的人,你自己就挺好看的,肯定是喜歡跟你一樣好看的人,男的裏面也有長得好看的,也許你以後遇到一個長得好看,人品又好的男人,你一喜歡上,也就好了。”
楊明敏想到高三的時候試圖去喜歡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生……她想起來就厭煩,噁心,即使那個男生禮貌端莊溫柔大方……那個男生一般情況下算是溫柔禮貌的,她當時就比較過,寧可是王欣,也不想是男生……
“不會的,男生,很噁心……”
“你不知道什麼是噁心,”田芳突然激動起來,“你知道那個女人對我媽做的事,有多噁心!我不想你成為那樣的人,跟一個女人……我的天,我媽在外面,被男人欺負,連女人都……”
“那你覺得,男人和女人……就不噁心嗎?我一想起男的……都想吐!”楊明敏打斷她。
“可那是理所應當的,你還真是,病得不輕!”田芳有些生氣了。
楊明敏回味著和黃雅莉在一起的時候……軟軟糯糯的,甜甜蜜蜜地……田芳根本不知道,女孩子有多好,有多美……她本想把這一切美好都告訴田芳的,可她沒料到田芳會是這種態度,她慶倖自己之前沒有跟她說這些,不然她跟黃雅莉那短暫的甜蜜可能都不會有……她站起來想走了,可她站起來沒有邁動腳步,只是看著水面上的白鷺。
“我跟我的一個男同學有寫信的,”楊明敏說,她想要改變一些田芳固執的看法,她把鄧林信裏說的一些告訴田芳,她只記住了對自己來說最有利的:“他查了很多書,也去問過醫生了,性取向是嬰兒在子宮裏就形成的,是先天的,沒法改變的,從古到今,古今中外,都有,我不覺得這是病……”
“那你要怎樣?”田芳在她身後的草地上坐起來:“跟一個女的結婚?你們怎麼生孩子?這是自然道理,男人女人才能生孩子,生孩子人類才能延續,女人跟女人能生孩子嗎,這是違背自然規律的,你跟一個女人在一起,你爸媽怎麼想,別人怎麼說,你爸媽臉往哪擱!我不管你什麼性取向什麼先天的,先天的心臟病就不是病了嗎?”
楊明敏沒話說了,田芳厲害,從人類的大道理到個人的小家庭,都說得讓她無話可說。水面上有白鷺掠過,水在緩緩流淌,太陽曬不到這一面的坡地,坡地上青草幽幽,沒有陽光照射下的油亮,這景象這麼恬靜柔美,是分享一個美好故事的美好場景,然而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本想跟田芳分享一段自己的,感情經歷,從她這裏得到稍許慰藉,她沒想到田芳會是這樣的反應,這好像是田芳第一次,對她這麼氣惱。
“你就想想你自己,現在是還小,等長大了,二十歲,三十歲,你能跟一個女人結婚嗎,你還不生孩子嗎,到時候周圍的人怎麼看你,你怎麼過日子,你怎麼活下去?”
田芳說的有道理,楊明敏無法反駁她。但是,她也沒有很消沉,她覺得田芳的看法跟大多數人的看法一樣,只是因為不了解,當然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她覺得不會是那些人所以為的那樣,畢竟,和黃雅莉在一起是那麼美好,那會是什麼病?
楊明敏轉過身:“我要走了。”她覺得,兩個都不太瞭解一件事的人在一起談論那件事,談不出個所以然來。
田芳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也有可能,你說的對,不是什麼病,不管怎麼樣,你得在這個社會上生活,那可能,跟一種興趣,愛好一樣,可以改變的,拿我來說,我喜歡學習嗎,我只是必須要學習,何況這個年齡也沒有別的事做,我們初中的同學,喜歡畫畫的那個,畫得那麼好,可是他也得好好學習,不然就在家種田了,種田還談什麼興趣愛好?要想過得好,就得按照這個社會的規矩來,考個好學校,找個好單位,什麼興趣愛好,都得靠邊,都當不得一回事的……”
楊明敏能感受到,田芳是真替她著急,跟她想改變田芳的看法一樣,田芳也在想方設法改變她,扭轉她。她得承認田芳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她只想聽她想聽的,畢竟書上都說了,天生的,目前的醫療水準是不可改變的……
“哎呀我知道了,我又不傻,日子肯定得好好過啰,大不了一輩子不結婚嘛……”
“你還是……一根筋,你腦子就不能轉個彎,男人有什麼不好,你都沒有談過戀愛,你怎麼就不喜歡男人……”
“我聽到男人就噁心。”楊明敏看著田芳著急的樣子,有點想要逗她了。
“你!”田芳又急了:“我跟你說這麼半天,你就跟耳旁風一樣,半句都沒聽進去的?我不管,到時候上學了,我又到你學校去守著你去,我看哪個妖精能勾引你……”
“我去勾引別人。”楊明敏想笑,黃雅莉的媽媽罵過她是“妖精”,她說:“我就是妖精!哈哈哈……好了,你回去吧,我走了,我們家要搬家,我要準備去上學了,放心吧,”她想自行車走去:“你自己走回去了,開學後寫信……”
不知道為什麼,回去的路上楊明敏感到一身輕鬆,她沒有從田芳那裏聽到自己想聽的話,沒有安慰,更沒有支持,但是她就是感到輕鬆,這是她第一次說出來,她其實,不在乎田芳的態度,田芳不過是因為自己媽媽受到欺負,她覺得男人欺負是沒有辦法,可以接受,女人的“欺負”她就受不了了,所以那麼反感女人和女人……
而且,她講的大道理小道理,也不是無懈可擊的,楊明敏反應遲鈍當場沒有想到,人類繁衍,傳宗接代,男女婚配,都是自然規律,那從娘胎裏就是個同性戀,不也是自然規律自然產生的嗎?至於說她沒有和男生談過,明明有那麼好的女生,為什麼還要去喜歡男生?她是不知道女生的好,不知道黃雅莉的美好……她還說黃雅莉眼睛直勾勾的……當時楊明敏是亂成一團,根本沒敢去看,黃雅莉,那個小丫頭,她看自己的眼神,都被田芳給發現了,可見她,有多放肆,她有多喜歡自己……當然,這一點不需要別人來證明,楊明敏很清楚黃雅莉有多喜歡自己,不過,從別人那裏聽到,是另一種滿足……是的,跟黃雅莉可能再也不能在一起了,與其那樣,傷心下去,痛苦下去,不如,好好回憶下去,反正她以後,不會再喜歡別人了,哪里還能有一個黃雅莉呢?


和田芳在一起的時候楊明敏懊惱老師給她填了只有兩年學制的大專,回到家後,她又感激老師了,她只要再打擾家裏兩年,就可以上班,工作,自己掙錢了。
天氣晴好,她陪著媽媽到二哥家裏,把一間廂房收拾出來,二哥兩口子住一間房,群群還小,一直跟他們睡,有一間房是空著的,但是堆滿了雜物。
“媽,你好好在這裏住。”楊明敏心裏酸酸的,她告誡自己不要哭出來。
“那不好好住,還往壞了住啊?”新鳳說。
“我大學兩年,兩年過了我就分配上班了,到時候我把你接走。”這件事,她想了好多天了,媽媽是一個老太婆了,能吃多少,能用多少,自己年紀輕輕,還養不活一個老太婆嗎
“我可不指望你,我指望你幹什麼,我有手有腳的。”
楊明敏把一根木頭扛出去,二哥明知道媽要搬過來,也不知道先把房間收拾一下,這個時候還出去了。大小雜物都沒地方放,她扛著木頭到屋後,順著牆角把木頭扔在那裏。
回房間後她還要往外扛,新鳳說:
“不用都給他收拾出去,我弄個床能睡就行了。”
楊明敏看看,裏面長長短短的一些木材,寬寬窄窄的一些木板,農具,犁耙,舊桶,破缸,舊衣服,破席子……大大小小參差不齊落滿了灰塵,不收拾一下,住進來後打掃衛生都不好打掃。她聞到一股酸臭味,打開缸蓋子,裏面沒有東西,不知道氣味從哪里來的,只能把整個屋子都收拾一遍。她抱起一堆木板。
“那些不用拿出去,一會要搭床的。”新鳳說。
楊明敏看看,挑一些長的寬的木板出來。
“在這裏,均玲不會虧待我的。倒是你爸,到那裏,又沒田種,又沒事幹,日子怕是不好過。”
這是楊明敏還沒想到的,她只想到爸爸到了鎮上,條件要好一些,媽媽還在鄉下,會辛苦一些。那麼,她就得兩個老的都接走?她得有那樣的能力,有房子給他們住,掙錢給他們吃喝……她抓起一口缸提著走出去。
搬家那天,隔壁印和開著手扶過來,把家裏最後的一些物品裝了上去。楊明敏磨磨蹭蹭,進進出出,但是並沒有搬什麼東西。剩下的東西本來就不多了,印和哥和友松幫著楊明瑞一起把衣櫃之類的大件搬上了車廂,剩下的東西新鳳跟均玲收拾收拾就差不多了。
印和搖響了手扶,突突突的聲音讓楊明敏心裏砰砰直跳,楊福昌爬上了手扶,招呼她上車廂找位置坐,楊明瑞騎摩托,嫂子要照顧楊安立沒有回來,二哥也沒有來,群群站在奶奶旁邊,她看熱鬧,不知道什麼事。
楊明敏拉住楊福昌伸出的手往車廂上爬,爬一下鬆開了手,跳下車,轉身過去抱住了新鳳:
“媽,媽……”
新鳳板起臉:“哭什麼,傻丫頭,過幾天我就去看你。去去去。”她把楊明敏往車廂那裏推:“快上去走了,印和把你們送過去,回來還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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