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假期唐倩都沒有感覺,直到上班那天,她找出來一條褲子,穿上去的時候覺得有點緊,她想可能是穿了秋褲的原因。出門之後,她感覺腰裏有些勒得慌,她才意識到自己可能長胖了。她每天中午下床,吃點東西又回到床上,晚上大吃一頓,半夜還要煮點東西吃,有時候連澡都不洗……過了一個多星期廢人的生活,果然廢了,腰粗了,臉也胖了,每天刷牙都在鏡子前,她一次都沒注意過,一進公司,同事看見她了,
“小倩,過年伙食那麽好?”
過年都沒事做,就吃和睡,她這樣被人一眼看出來胖了的,那說明胖了不是一點。
上班第一天沒有什麽工作安排,就是發個新年紅包,同事間聊聊天,交換一下老家帶來的特産,然後有人商量著一起去吃一頓飯。唐倩緊張自己的身材,坐下來的時候她感覺到褲腰上方的肚子鼓起來了,她到衛生間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臉,胖了有一圈吧,不是很明顯,但還是能看出來的。一天到晚不出門,白倒是白了一點,真是頭猪了。她到隔間裏把手伸到衣服裏面捏了一下,肚子上可以捏出一層肉……如果這個樣子見到那個人,那個人把手伸到她身上,摸到肚子那裏一層肥肉……她眼泪都快出來了,在衛生間待了半個多小時才出來。
同事們講好了去什麽地方聚餐,唐倩一點興致都沒有。家在本市的同事都想回家,畢竟還在過年,親戚同學什麽的好多還沒聚過。新來的同事有的可能不太熟不大好意思一起去,後來只有幾個老同事一起去,她不好推辭,大過年的也不好掃大家的興。魏娟正在猶豫,她想回去,家裏還有應酬,又不想錯過這次聚會,唐倩說:
“娟姐去我就去。”
魏娟就决定去了。
席間同事們聊著過年的情景,大夥都奇怪李俊波怎麽按時來上班了。
“你沒請婚假?沒去度蜜月?”胡晟問他。
“對呀對呀,年假加婚假,出國一趟都够的……”魏娟也奇怪。
“度錘子蜜月,彩禮把我給掏空了,哪還有錢度蜜月。”李俊波說。
火鍋鍋底煮沸了,香噴噴的味道飄出來,唐倩好久沒吃火鍋了,平時一個人吃火鍋不划算,她打算好好吃一頓。
“結婚不去度蜜月,你老婆沒意見?”魏娟問。
“能有什麽意見?剛開始她就不同意去度蜜月的,她說又浪費時間又浪費錢,我還以爲她給我省錢呢。”
唐倩看著他們夾起燙好的五花肉羊肉卷流口水。
“柳迅呢,他怎麽沒來?他早說要結婚了,他不會偷偷摸摸結了去度蜜月了吧?”胡晟說。
“柳迅離職了。”顧大勛說。
這是件意料之中的事,大家都沒說什麽。
唐倩跟他一起進公司的,他在遇到麻煩的時候還單獨找她聊過,雖然她是沒什麽用的,但人家至少還重視她的,意見。
“那個,他有,給公司補償嗎?”她問顧大勛。
“公司的損失沒那麽大。兩百萬是涉及的金額,實際損失就幾十萬吧。這個真得說老嚴這人確實不錯,他的獎金是實打實被扣掉了。這點錢對公司來說不算什麽,賬面上做一下,跟沒發生一樣,不過彭康不敢。他本來就是來鍍金的,他不能隱瞞任何紕漏,他也不能擔責任。”
“那老嚴不是損失了幾十萬?”胡晟問。
“不清楚,他們上面的獎金額度,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他也不會有多大損失的,彭康肯定會念他的好,明年——今年,項目上市以後,盈利以後,他會在項目獎金上給老嚴補償一些的。”
“幾十萬,對他們來說真不叫個錢,老嚴還是厲害,有錢,不然怎麽會願意背這麽大的鍋?”胡晟說。
“人家有錢是自己掙來的,就說他這人品,跟柳迅非親非故的,人家在這行業裏就站得住。”顧大勛說。
“來,喝酒喝酒,他們幾十萬不叫個事,用不著咱們操心。我這幾十萬,真把老底給掏空了。”
“那個,你結這個婚,總共花了多少?”魏娟問。
“不知道,我沒算。花掉的回不來,算什麽算。我就知道借了七八萬。”
“怎麽會欠那麽多?你這些年,積蓄也有一點的吧?”唐倩有些吃驚,她自己剛買了房子,又打算買車了,她工作的年數還不如李俊波久。當然她買房的錢有一些其它來源。
“倩姐,我這些年,談戀愛要花錢吧……”
“那能有多少?她也不是那種特物質的吧,要不你還不早分手了?”魏娟說。
“是,那是不多。我抽烟喝酒,還有朋友應酬,這些年能攢下錢付房子首付算不錯了,你現在攢下多少錢?”李俊波問胡晟。
胡晟想了想,“我也可以付首付了,但願今年房價不會漲。”
“要買趁早買了。我買完房,裝修,家具家電,當時就欠了一些,好不容易還得差不多了,這幾年剛攢上十來萬,本來挺好的,八萬彩禮,我想著她家陪嫁陪點過來,我每個月有工資,日子也不會太吃力。現在好了,要花一兩年時間還債,再花一兩年時間攢錢買車,這個車是結婚就要的,實在沒辦法才說緩一緩。再花一兩年時間攢小孩的奶粉錢,再往後,學費教育費興趣班……我的天呐……”
“呵呵呵……別著急,你想著過一兩年你的工資要提升,項目上市了你的獎金也會多,我們這樣的公司,還沒有聽說過哪個員工家庭困難的。”顧大勛說。
“就是,就說五年前,我可是想都沒想過買房的事,現在不就不用想了嗎,好多事情,水到渠成。”胡晟說。
魏娟瞥他一眼:“要水到渠成,你倒是該成個家了,還沒聽說你有女朋友呢。你倒是水到渠成一個啊。”
胡晟訕訕笑著:“我這太老了,沒人看得上我,乾脆,再等些年,等有點錢了,扮成功人士,找小姑娘去。”
魏娟被他給逗笑了,唐倩也跟著笑,她在吃著毛肚黃喉,魚,她想這些吃了不會長胖的。
“你笑什麽,你等什麽呢?人家羅靜秋是擺明瞭態度要找有豪車的,沒聽說過你要什麽條件的,你怎麽也沒動靜?”
“人家唐倩條件好,不著急。”顧大勛說。
“條件好年齡也到了啊,你可比羅靜秋大四五歲呢,你跟我算是一撥的。”
“你好意思說,你看看你什麽樣,倩姐什麽樣,她要不這麽呆頭呆腦,說十八歲都有人信……”胡晟說。
唐倩又知道了自己的一個形象:呆頭呆腦。
“生孩子生孩子,我說的是生孩子,你懂什麽,看起來年輕又怎樣,女人年齡大了,生孩子麻煩!”魏娟滿臉不屑。
“我說,倩姐這個年過的,長胖了,更顯年輕了,肉乎乎的跟個娃娃一樣。”李俊波說。
“切,你們懂什麽,胖最要不得了,年齡一大,就垮下來了。”魏娟說。
“咱們就別操這個心了,倩姐要找,分分鐘的事,說不定,她根本就有。會不會真的,一直就有呢?”胡晟忽然認真地問。
唐倩連連搖頭。
“別亂說,人家單身,亂說了,帥哥都退了。”顧大勛說。
唐倩覺得他今天有點向著自己說話。從去年年會上,他看自己是神色就有些不一樣。
“她呀,獨來獨往的,聚餐都不來,上哪去認識帥哥?”
“那個,你今天有什麽事嗎,我看你今天剛來時,好像心情不太好。”顧大勛問。
唐倩感覺不太好,顧大勛這樣的關切。
“沒有啊,”她說,“沒什麽,沒事。”


唐倩有時候會覺得別人的生活太繁瑣,她會慶幸自己的生活不會有那部分內容,然而她的生活,似乎也沒有別的內容。
她花了一個星期來跟網上和社交平臺上推送的减肥方法較勁,她查清楚了每種减肥方法裏所提到的微量元素,食物成分,作用原理,吸收比例,副作用……她本來就不信,所以才查的,她已經不信了,還花了那麽多工夫,可見她有多無聊。直到她看到一種“古方减肥”她才想到,古往今來,吃不飽自然就不胖了,這個“古法”提供給她的方法就是餓肚子。
無聊的時候總得做點什麽,動物她是不養的,那麽花草不錯,家裏已有的植物是搬家前在樓下的地攤上買的,買的時候只是覺得家裏需要一些植物。如果要自己種植的話,她只想種百合,但是沒人看,她又不想種了。
電腦裏存儲的色情影片全删了。她在有一次自慰的時候,感到無法滿足,她打開那個人的照片來看……都是正常照片,她那時候根本沒想到要拍點私密照……結束後,說不清心裏是一種什麽滋味,她一般不打開那個人的照片來看,她沒到那種依靠回憶的年齡,她不想陷入那種依靠回憶的境地……她是有性欲的,她的性欲……色情影片裏那麽多風騷淫蕩的美女都不能,只有那個人,她在設法忘掉的那個人……她沒有了的那個人。
周末需要去駕校學車,回來的時候她要步行很長一段,就是隨意逛逛,不一定是往回家的方向。走的餓了,就找一家門面不大的麵館或者餐廳吃點東西,她覺得餓了的時候通常都不是正常的飯點,所以店裏的人很少。她因爲减肥,吃的都很簡單,吃的時候看看桌椅板凳,看到老闆坐在收銀台裏,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老闆,你這裏,生意怎麽樣?”
“一般般,凑合過日子。”
“你這裏,房租是多少?”
“八萬。”
唐倩吃一驚:“一個月?”
“一年。一個月那還得了。不過,中心廣場那裏有差不多一個月八萬的。”
唐倩又吃了一驚,一個月七千多也不算少了,在公司裏也算中高等收入了,一個月八萬,可見那些老闆有多賺錢。當然,房東更賺了。
“那,一個月要賺十萬了?”
“你做什麽的?你要開店?”
“我……我就問問。”
她不會聊天,她想瞭解一下,這樣一家店一年能賺多少錢的,幾句話就把話題岔到別的地方去了。
下一次,她是跟一個服務員聊的:
“你在這裏,一個月工資多少呢?”
“兩千多。”
“累不累?”
“還好,一般十點多來店裏,洗洗刷刷,打掃一下,中午高峰期過了,可以休息一下,下午再忙活一陣子,晚上十點多可以下班了。”
“你們店裏,除了老闆,幾個員工呢?”
“三個,還有個洗碗阿姨。怎麽了,你想來做服務員啊?”
“是想來。”唐倩順著服務員的話說道。
服務員笑了,她招呼另一位同伴:“嘻嘻,她說她要來做服務員……”
一段時間下來,唐倩大致弄清了開一家店地段,面積,租金,員工,水電氣,工商稅務檢疫消防……等等方面的事務,但她還是弄不清能賺多少錢,那個跟味道、口碑、服務、地段、面積、租金……都有關係,她問到的店裏,有利潤兩三千的,也有兩三萬的,還有說兩三百的,所以這不是一件可以從別人那裏打聽到的事情。
她可以直接去那個店裏打聽,春節的時候沒有見到,端午節放假她想過要去的,即使是作爲一位相識的人,去吃一碗面,聊聊天,問問收入……不,她絕不要那樣的關係,如果只是那樣,她寧可是這樣,沒有關係。她躺在床上看票,看著看著睡著了,第二天她覺得時間不够了。
端午節的時候,她收到了可可的祝福信息。年節的時候她會收到可可和潔的問候短信,她也會回復一句祝福。這次,她覺得這種問候毫無意義,她沒有回復。幾天之後的兒童節,她在上班,潔也發來信息祝她節日快樂,她不知道,如果她回復,提出見面的要求,潔有多大可能性會答應。然後呢?這又是在想什麽?
她應該感激,兩個人都沒有怪罪她,其實從一個理性的旁觀者的角度來說,她和她們兩個人的開始,都可以算作是一段甜蜜關係的開始,她也以爲會是一段關係,她幷沒有特別的選擇,和可可是因爲偶然事件才沒有發生關係,她就是那麽隨意。但是她只能接受一個開始,她只圖剛開始時候的那點新鮮感,即使和可可發生了關係,也會和潔一樣,在不久之後就結束。
學車沒什麽,她想到自己至少得要兩三年才能買車,學的也不是那麽積極,下雨了就不去,春天雨又特別多;夏天熱了也不想去,就這樣一直拖到秋天。
一位同事來問她:
“聽說你在學車,是在哪個駕校?”
唐倩跟他說了駕校的名字,原來是同一家。
“奇怪,怎麽沒遇到過你。”
唐倩去的少,而且,兩個人如果約的時間段不一樣,也不會碰到。
“就是,可能時間不一樣,你是什麽時候學?”
“我是星期天上午。”
“我是星期六上午。”
“哦,那難怪。你學多久了?”
唐倩有點不好說,她去年報的名,到現在有半年了,學了這麽久,很符合網上關于“女司機”的一些說法。
“我是……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她先說明了一下:“我去年就去了。”
“那跟我差不多了,你是哪個師傅?我那個師傅煩死了,我光是前進後退就學了快兩個月,他就是不讓我倒車。我有一次火了,自己把車開出範圍,準備倒,他跑過來把我駡一頓……還沒完,打電話跟他確定了上車的時間,結果我去了,他問我來幹嘛,我火死了,我說你這裏是幹嘛的,我來還能幹嘛……”
唐倩想起來,教她的那個教練對男學員也是又吼又駡的,那些學員裏,有的是金融和科技行業的人才,在公司裏上司和他們溝通都是平等禮貌的。最近一次上課,她跟的師傅的學員全是女的了。
“你那個教練是不是姓胡?”
“姓沈。你跟的那個姓胡?我還想換到他那裏呢,你學了這麽久,是不是教練也這樣?”
唐倩不知道,她在出錯的時候,她那個師傅在那些女學員出錯的時候,都還挺和氣的。
“我估計,也一樣,”她說:“你投訴,那些人……”
“我懶得耗了,駕校有那種VIP學員,價格貴一倍,我打算換VIP了。”
唐倩想起來,自己在報名的時候,駕校也是跟她推薦VIP,說教得好,學得快,唐倩因爲不著急,也不覺得學車有多難,所以沒報VIP。
“會不會,他們故意這樣,然後讓別人都去報貴的,多賺錢……”唐倩說。
“那也是VIP的教練多分錢,跟他們又沒關係。所以那些人,就只能幹那份職業了,你好點教,快點教,多帶幾個學員,提成不是也高嗎,不知道腦子裏想的什麽……”
跟同事談話過後,唐倩决定不再在這件事情上多浪費時間了,她跟教練打電話,周末兩天都要求排了練車時間。
正經當回事了,她學的還是很快的,第一次上路的時候方向盤打得十分麻利,教練向其他學員說她跟老手一樣,打方向盤就得放鬆……主要是,她沒覺得有什麽難的,如果是那個人來學,會不會是“女司機”的表現呢?那個人弱得很,開車准是縮手縮脚的。
不久她就參加考試了,路考那天她請了一天假,按照要求一大早就趕到考場,跟很多人在一起排隊,領號碼,等叫號,叫到她了,她上車一頓操作,車剛開出去考官就叫她靠邊停了,她下車站在路邊,不知道怎麽回事,路邊有很多人,她一個都不認識,這真是個奇怪的感受,那麽多的人,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來到同一個地方,可是彼此都不認識。有個人在不遠處抽烟,她走過去:
“你好,我想問一下,考完了該怎麽辦?”
“回去。”
“哦。那,考過了沒有呢?”
“你考沒考過,我怎麽知道?”
這個問題確實問的可以,唐倩懊惱自己,真的連話都不會說了。
“不好意思,打擾了。”
她轉身走了。
“喂,”那個人在她身後叫道:“回去教練會通知的。”
“好的好的,謝謝謝謝。”
她請了一天假,接下來的時間,怎麽辦呢,逛街,或者回家待著,要不去上班,她都沒興致,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她沿著路往前走去,她都不知道方向對不對,她無所謂,走出這一段,找輛車去市區就好了。遠離了參加考試的人群,路上就幾乎沒有人了,這是一段新修的還沒通車的道路,路邊的綠化已經做了,新種的樹枝丫都被修剪掉,光禿禿的,路邊是被圍墻圍起來的場地,應該是房地産商拿到了的地,還沒有動工。陽光正在漸漸熱烈起來,初秋的天氣,當陽光熱烈起來之後,氣溫還是會很高的,會讓人出汗,會讓路面發黑,圍墻發白,光禿禿的樹木……
她忽然感到一陣恐懼,陽光,路,圍墻,都不至于令她感到恐懼,周圍沒有人也不會,有人也不會,這個世界欣欣向榮,明年春天這些樹就會長出人們預想的枝葉,幾年之後這裏會蓋起高樓,會開起店鋪,會有人搬進新家,做起新的生意,當然也有人煩惱,在老去,死去,有的大樓空置率越來越高,繁華地段人流量越來越少,生意做不下去……
去年這個季節,她搬進了新房子,一個她不肯稱爲家的地方,那也確實沒有帶給她多少改變。她就是戀愛腦,沒有愛情,她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想做,什麽野心都沒有,如果不是薪資漲的有些出乎意料,她連上班都不想去……確切來說,是沒有那個人,這件事情對于她來說怎麽會那麽難,如果她是男人……這世上愛而不得的人與故事多了去了,她一點都不特殊,一點都不比痛苦的人更痛苦,她特別想知道,別人的痛苦是什麽樣的痛苦,沒有錢的痛苦,沒有人的痛苦,所有的痛苦無非這兩種,說起來倒也沒什麽特別。
她已經三十五歲了,三十加的年齡段已經過半了,自從她發現自己長胖了以後,一直克制飲食,臉上算是廋下來了,可是肚子上那一層,總是可以捏出來,她覺得那不是因爲假期作息和飲食引起的,而是年齡到了,如果有一天,她的雙腿撑滿了褲管,臀部緊綳,後背被胸罩帶子勒得凹進去,即使再有機會,她還怎麽好意思跟那個人在一起,她連身材都不能保持住,她連美都不能爲那個人保持住……當然如果那個人能在她身邊,無論變老長胖她都不在乎,問題是,那個人不會長胖……她想到,那個人,顯肚子的時候她是沒看到,可是,生育之後,也沒見她發胖,她是不會發胖的體質,可是,有沒有可能她沒有懷孕,生孩子?
她邊走邊跺了兩下脚。她惱恨自己發胖,惱恨自己痴心妄想。那會是誰的孩子?那麽小,如果是別人的孩子不可能讓她帶的,不是自己家的,老太太也不會那麽歡喜……
路上沒有什麽人,從圍墻的缺口那裏,可以看到有人在那些被圈起來的地裏打理菜地,可以看到被拆的房屋廢墟,那些房子裏曾經有人生活過,有人在那裏相愛,有孩子在那裏出生,此後,那些房屋就不復存在了,或許人都不曾在這個世界駐留過……但這不重要,對唐倩來說不重要,她不是一個會沉溺于自怨自艾的人,更不必爲著一點自我哀怨懷疑衆多人,不是那些人不值得懷疑,而是那些人跟她不相干,她是邊緣人,少數派,她只是,她得靠著自憐自艾活下去。
她其實,可以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即使那個人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也可以,搶回來……一晃又有差不多一年沒有見到了,春節時沒有見到,上半年端午節她想過要不要去,因爲想到沒有意義,最主要是,她懶,她惶恐,她拖延,錯過了時間。
但是當她再去那裏的時候,她想的是去忘記,去看到,以一顆平常心看待那個人和那個人的生活。鑒于去年的經驗,春節期間去是看不到那個人的,所以她在中秋的假期去了。
不久之後考場地,有專門的考試場所,她先去大廳領了號碼,然後按照場地順序,逐項參加考試。這個時候,她都忘了路考時候的情景,也忘了那天回去的路上,她因爲什麽而恐懼。有可能她都已經忘了自己曾經感到恐懼這回事。時間過得非常緩慢,每一分每一秒她都不在狀態,仿佛在過著別人的生活一樣,但是沒有內容,沒有重點,沒有內涵,沒有記憶點,所以一旦經過,回過頭來幾乎是一片空白。


這一年,她拿到了駕照,年底的獎金有八萬。李俊波應該也差不多,他所擔心的債務問題,應該不算什麽大問題了。唐倩非常滿足,月薪和獎金的額度都超出了她的預期,她從沒想過要在職場上有所建樹,她仍然記得自己回到職場時的狀態和心理,用流行的話來說,不忘初心,她的初心就是養活自己,而已。
巧不巧的,幾個男同事在休息處說話,唐倩從旁經過聽到了一點,他們在說過幾天都回家過年了,沒有漂亮的了。
“喲,倩姐。”胡晟跟她打招呼。
“在聊什麽呢。”
唐倩隨口問道,又要過年了,一個倍顯她的孤凄的節日。但是,他們的神色有點,故作鎮定,顧大勛很不自在。唐倩沒興趣知道什麽,從旁邊走過了,忽然有點惡作劇的,轉回身裝作嚴肅地問道:
“你們在密謀什麽?”
“沒什麽,倩姐。”李俊波說。
唐倩不是那種八卦的人,沒想打聽什麽,“看你們就不是說正經事。”說完要轉身走了。
“嗨,倩姐又不是外人,我們就是商量去按個摩。”胡晟說。
“哦,還不算壞事。”唐倩說,她想到自己的頸椎,每年秋冬都會疼上幾次,不過疼過後她就忘了,可能也需要去按摩一下。他們說的那些地方,應該是有些擦著邊的服務,不過跟她沒關係。
“倩姐,你也可以去,體驗一下,有男技師哦。”胡晟擠眉弄眼地說。
唐倩看到他們的神情,忽然想到,這些男人,在背後不知道怎麽編排她的,甚至可能拿她做意淫的對象,這是很可能的……她感到噁心,立即離開了。
她提前規劃了這個年假,不能躺著吃躺著玩,要想給那位保持著美就不能任性,不是小姑娘了,不是想吃什麽吃什麽,想怎麽吃就怎麽吃,却不會發胖的年紀了,年紀……好在別人都以爲她年輕,她年輕的時候有嬰兒肥,臉比現在圓,但那時候沒有胖的感覺,那時候跟那個人在一起,也沒有辛苦的感覺……
她每天早上醒來後就起床,起床後就洗澡,白天無論多無聊都不到床上去,下午犯困了就靠在沙發上打一會盹,然後繼續看劇。她買來了書,但是看書的誘惑遠遠不如看劇,劇裏有圖像有聲音有音樂有場景,她不需要自己去想像人物的形象,不需要自己去想像畫面,她就這樣喪失了想像力,也讓一部作品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
劇情緊凑,獨處的假期日子沒有那麽難熬,劇中的漂亮女人……她的電腦裏已經沒有了色情影片,這使她不會那麽頻繁地想要自慰,她幾乎不出門,看不到街上的美女,不會想要跟人親近,但是劇中有美女,比現實中的還美,比純粹色情片中的更令她動情……
接連幾次沒有回復可可和潔的節日問候信息,她們也就沒有再發信息來,她們不是她考慮的對象,或者說她跟她們都試過了,她們不能滿足她,在情感上的需求。她有時候拿著手機在社交軟件上搜索附近的人,也沒有想過要給她們發一條信息過去。她搜索附近的人,只是看看她們的頭像,看看她們的動態,沒有想過要加爲好友。這些她之前都玩過了,她還以男性的身份和女孩聊過天。這些就僅僅是閑得無聊了。
她喜歡晚上,天黑以後,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到床上了,脫掉衣服蓋上被子,把手伸到下體揉兩下,誇張地“嗷嗷”叫兩聲,她想到自己跟那個人做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誇張地叫過,呵呵笑了,如果能再和她在一起,她要這樣叫,誇張地叫,各種怪叫,嚇那個人,捉弄那個人……她把自己裹進被子裏面,咬著被子扭著身子,呵呵笑著要給那個人難受,讓她尷尬,讓她難堪……越想得美,她越覺得可以實現,越想的多,越像真的一樣。
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時間越久,她沒有漸漸忘掉那個人,反而更加思念那個人。沒有什麽意味,她不過是沒有生活,靠著回憶和思念在跟自己過日子,想著那個人,這日子也跟那個人相關起來,她也會感到幾分愉悅。
令她沮喪的是,在家才幾天,她感到肚子又長厚了。她沒有去稱體重,電子秤買來幾乎沒有用過,她以前沒有胖過,現在,她不想用稱來證實自己胖了。其實每次節假日,她稍微吃飽一點,當時沒事,睡一覺或者等食物消化半天左右,她就會感到腹部胸部有加厚沉重的感覺,不過,上一趟厠所後又會感覺輕鬆下來,這有可能是身體出問題了。
她開始想到出去活動一下,白天人多,天色太亮,出去的話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向人們表現她的孤獨似的,在一天傍晚,她套了件羽絨服開門出去。
在樓梯間碰到了鄰居女兒小惠從電梯出來,小女孩長高了不少,正是青春期,跟唐倩那個時代不一樣的青春氣息,一種,冷漠的氣息。唐倩跟她打了招呼,小惠沒有回應,這讓唐倩心情很不好,被一個女孩子討厭。
但這是她咎由自取,小惠的父母曾經對她熱情有加,她却一直都不冷不熱保持著距離。小惠是一直都對她不太友好的,可能是因爲她的父母在她面前過分誇贊唐倩,引起了她的反感。女兒不喜歡,加上唐倩本人的態度,那對父母現在跟唐倩也只是在遇到時禮節性地問候一下。這樣也好,她本來就不希望走得很近,不希望別人過多瞭解她的情况。
外面不是想像中的冷,春節前兩周已經立春了,也許有倒春寒,不過在這城市裏,街道上,已經能聞到暖和的氣味,有那麽幾分春天的氣息。因爲想到要出來,她沒有在家吃晚飯,就這樣隨意逛一逛,看到有合心意的就吃一點回去。
節日,暖冬,假期,街上的人不少,這個時候是晚餐的時間,出來吃吃喝喝走走逛逛的人可能比白天還多,她想避開人,在穿過一片商業中心後,她向一些看起來有些偏僻的路走去。
街道清理得乾淨整潔,路邊栽種著修剪過的樹木,花壇裏是爲春節種的紅花,地磚花壇,以及店面招牌都有統一風格,這些年環境整治,古板的規劃使街道失去了應有的生活氣息,這些不符合她關于小街的想像,她沒有興趣再走下去,不過她也沒有別的目的,她隨意地拐彎,想看看從一條隨意地街道穿出這片區域,會是哪條路,是怎樣的情景。
她在經過一家店的時候,店裏的燈突然亮起來,粉紅色的,她好奇向裏面張望了一下,門裏一張沙發上斜坐著幾個女人……
所謂,“紅燈區”?她心裏有些异樣的波動,她拿出手機想看看地圖,不過,她知道她聽說過的“紅燈區”不在這裏。不過,她知道,粉紅色的燈光裏面是什麽店,那麽那就是那種地方,幷不是全都集中在一個地方。想來也是,這麽大的一座城市,不可能都到同一條街區,消費,應該還有許許多多類似的街道和店鋪。她心裏有些波動,她想看看,那是些什麽樣的女人。
她放慢了脚步,如她所願,在經過另一家亮著粉紅色燈的店時,一個女人站在那裏門口,那個女人像唐倩好奇地打量著她一樣好奇地打量著唐倩,當唐倩意識到自己過分好奇地目光時,慌忙低下頭匆匆走開了。前面還有一家亮著粉紅色燈光的店,門口沒有人,她調整一下心情,在經過的時候,偷偷瞟向裏面,想看清楚裏面女人的模樣。
走出這片街區後,她發現自己很緊張,她舒了一口氣,對自己笑了。像什麽樣子,搞得自己好像要去做什麽似的。像什麽樣子,自己怎麽會對那種地方有興趣。這不好笑。她那不是好奇,是可能有某種念頭。荒唐而可怕。她怎麽會到這種地步?
她要,積極健康的生活內容。她聽古典音樂的。她看書的。她的手機裏都沒有安裝那些娛樂APP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