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楊明敏不得不佩服那些造謠的人,他們造出來的謠言,那個點,可真是……她還覺得那些人沒有想像力,人家想出來的東西,那是給她兩個腦袋她都想不出來的。
“你知道嗎,他們有人在說你是私生女,是野丫頭……你不會怪我吧?”李琴說。
楊明敏好幾個疑問:“我怪你幹嘛?我怎麽會是私生女?怎麽會有人想到這樣?”
“這些事,也許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我告訴你了反倒不好。”
“這有什麽好不好的,你傻呀,你不告訴我,別人還不一樣在到處亂傳。我就奇怪,我怎麽,哦,他們看到我爸爸年紀大?”
“對,說那老頭……他們這樣說的,生不出你這樣的女兒,說你是被扔掉了,是,通奸生下來的,你家裏,上梁不正下梁歪,沒有正經人……”
楊明敏都忍不住笑了,李琴奇怪了一下,隨即也笑了:
“真佩服你,你這一年啊,真的是,換個人啊,估計得自殺了。不過,你怎麽這麽容易招事呢,你啥都沒幹,怎麽就那麽多髒事,一波一波地往你身上潑呢?”
楊明敏也奇怪呀,不過她現在,可不是什麽都沒幹的人了,不過她幹的,清純,高潔,她犯不著跟那些人一般見識。
“別當回事了,沒意思,你看看哪個正經人會編出那些髒事,不理就好了。”
“嗯,我也覺得是,還越編越離譜。原來我還怕跟你來往了,被他們對付,現在我也不怕了,都不是好人,怕也不該是我們怕。”
楊明敏很感謝她,初中同學裏,就她最先跟自己來往,有她帶著,另外幾個女同學跟她也有了一些來往,其中還有學習成績很好的很受老師器重的俞華。畢竟所有的傳言都是捕風捉影,時間久了,有頭腦的人自然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也就不會當回事了,可惱的是,居然還有人在編造新的謠言,楊明敏也不想知道是誰編的,只是有點好奇那會是一些什麽樣的人。
對李琴,她有些虧欠感,她可以給田芳拿米,跟黃雅莉那是在談戀愛,兩個人親個嘴就是彼此都給予了,那麽她又什麽能回報給李琴的呢?
她發現,自己在想到戀愛,親嘴這些事的時候,居然都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心態!都習以爲常了!不對,想到親嘴,她還是會臉紅心跳的,會受不了的……畢竟,據她所知,絕大多數同齡人,都還沒有經歷過這個……
暑假沒法寫信,因爲補課的日子是不確定的,她不知道田芳怎麽樣了,米拿到沒有,鄰居家會不會幫忙放好,下雨天會不會受潮;黃雅莉的學校應該是不補課的,她忘記了,應該找她要來一個家庭地址,這樣就可以不受學期限制,隨時給她寫信,放暑假,郵遞員可能不會往學校送信取信,不過她可以到校外有郵筒的地方投寄,那不如,直接去找她……
這件事確實讓她分心了,老師看見了,叫她回答問題時,她完全不知道老師在講什麽。當流言四起時,她也有過一段時間分心走神,不過她能從那些事裏掙脫出來,包括被同學當面欺負,只有黃雅莉的信會讓她沉浸。現在流言蜚語幾乎不能影響她了,但是黃雅莉……會讓她在任何時候無法自拔,打飯的時候會想著給她打一份,吃飯的時候會想著互相讓菜,洗衣服的時候會想著她的內衣,走路的時候會覺得她在身邊,兩個人牽著手,甚至上厠所的時候……會尿不出來,覺得她在聽著……上課的時候,她的學校是不補課的,她在幹什麽,她說要帶她去她知道的所有談戀愛的人會去的地方,她還要跟她做談戀愛的人都會做的事……她們還有什麽沒做呢?又害羞又害怕……
事實上不止害怕,除了在課堂上控制不住自己,在學習上受到影響,她其實,時刻記著黃雅莉說的那句話:我們沒有未來。她自己也幷不是沒有想到,只是她不想說出來。她不知道“早戀”的那些男女同學,他們在想些什麽,如她所知,相愛……相互喜歡的人,總是會把這喜歡和永久,永遠,永恒聯繫在一起,她們能長到何時,久到何時,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想像,不可面對的事情。有時候,越甜蜜,越惶恐。
學習當然還是很重要的,學校甚至老師有種種讓她不喜歡的原因,但學習是另一回事,她因爲戀愛而在學習上分心,而在學習上爲沒有前途的戀愛尋求安慰,學習或許是可以給她一個久遠的未來的。



補課結束,她想要給自己一個認真學習了一段時間一個獎勵:去找黃雅莉。在放假的前一天她把自己的床單被單都洗了,這樣她就只需要背個書包帶上作業回家就可以了,問題只在于,黃雅莉可能不在家,這也沒關係,她有另一個理由去城裏:群群要上小學了,她要給群群買點文具。放學後,她興沖沖地騎上車往城裏去了。
她想起這次補課,來的時候是和黃雅莉一起來的,她騎車帶著她,兩個人一路玩玩鬧鬧,甜甜蜜蜜……還能怎樣甜蜜?嗯,她們還沒有,觸碰過對方的身體……自行車幾乎要摔倒。接吻就已經很過分了,她居然還會想到那種事,那是,這個年齡該想的嗎?以後。只是到了以後,她們的身體,還能給與彼此嗎?
一個念頭就讓她心情陰鬱下來,進市區這一整段路,本該欣喜愉悅的一段路,都是悶悶不樂的。黃雅莉可能不在家,她本不該期待,本不該欣喜,她只是去給群群買文具。
在書店,這是她們上次約定見面的地點,她在這裏給群群買了文具,隔著玻璃把櫃檯裏所有書的封面都看了一遍,有的封面好看,有的書名吸引人,她就多看一會,書店的店員臉色不好看,她不好麻煩他們把書拿出來給她,她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買書。
出來的時候又經過文具櫃檯,她心裏一動,停下來仔細看那些精美的文具,她會需要什麽,她家庭條件好,可能什麽都不需要,不過,楊明敏覺得,自己送給她的東西,她一定很寶貝,什麽是最合她心意的呢,筆用不了多久就會壞的,筆記本用一段時間就舊了,櫃檯裏最多的就是這兩樣,只有這兩樣東西是既能當做禮物又實用的。筆記本,她可以用來寫一些,心裏話,日記,筆記本可能不貴重,但要是寫滿了字……到時候要她給自己看。她選了一隻價格不貴,看起來又還不錯的筆記本。
有了禮物,她給自己找到了必須要去找黃雅莉的理由。天色還很明亮,離路燈亮應該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可以,往黃雅莉的家那邊去看看。不過,如果黃雅莉不在家,她要立刻回家了,天色還早可是不够她在天黑前到家的,她有些後悔在書店耽誤了太多時間。
到了黃雅莉家附近,她大概記得是哪條街,哪條巷子,上次來的時候是晚上,早上走的時候方向不一樣,來和走她都沒有留心街巷的樣子。憑著記憶和想像,她不能確定,這裏是不是黃雅莉的家。路口有人走過,她沒有時間多耽擱了,她向人打聽了,別人說不認識。
她只能回家了,往回騎的時候,路過另一條小巷,看起來也很眼熟,她停下來,推著車走進去,又問了一個人:“您好,請問黃雅莉家是住這裏嗎?”
那個人一揚臉:“就那裏,二樓。”
她其實已經看見了,認出來了,她道了謝,向樓梯口走去,像上次黃雅莉一樣,把車靠在一旁,走上樓梯。這次,沒有黃雅莉的手可以握著。不過沒關係。這是她的家。無論她在不在家,她是在這裏的,這裏有她的影子……這裏有她走過。
敲門了。開門的是黃雅莉的媽媽。
“阿姨您好,我是……”
“楊明敏!”黃雅莉跑到門口來了。
心花怒放。
然而進屋後,楊明敏楞住了,她看到黃雅莉的爸爸坐在桌子前,桌上,放著一桌子的錢。
難怪黃雅莉的媽媽開門時表情很不友好。
“我爸媽在算帳,結帳回來的錢,要上交單位。”
“哦。哦,叔叔好。”
黃雅莉的爸爸還沒回應,黃雅莉把她拉進了房間。
“你怎麽來了?”黃雅莉悄聲說,“太意外了,太高興了!”
楊明敏可不太高興,意外倒是意外。她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那個,我來買東西,要馬上走了,要不回去天黑了。”
“回去?你們放假了?那急著回去幹嘛,今晚就在這裏。”黃雅莉拉著她的手,仍然是放低了聲音悄聲說的
“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來,坐下來。你又不是沒在這裏睡過。”
楊明敏坐下來,又站起來,“我還是走了,你別留了,不然天要黑了。”她起身向房間門口走去。
黃雅莉跟上來打開門:“媽,我同學家離得遠,晚上住這裏明天走,一會我幫你一起做飯。”說完關上了門。
黃雅莉拉著她的手,笑盈盈地看著她。
楊明敏也不想走的。她哪捨得這麽……這麽漂亮的眼睛……
“來,書包裏有書嗎,拿出來。”黃雅莉打開她的書包,“有作業嗎,把作業鋪開放在桌上。你帶衣服來了?”
楊明敏想起來,從書包裏拿出筆記本:“這個,給你的。”
黃雅莉欣喜地看著她,楊明敏羞紅了臉,她看著她的眼睛,覺得她會親上來……
但是黃雅莉看著她,把筆記本放到嘴邊親了親。
這也不錯。還未成年呢,怎麽老想著親呀什麽的……
門外有些動靜,黃雅莉說:“快,把書拿出來。有作業嗎?”
“有的。”
楊明敏拿出作業,黃雅莉也放了一本書在桌上,然後,又把新的筆記本打開。看了一眼作業,可是楊明敏一點都沒有心思做作業。她强迫自己認真看題。黃雅莉問她:
“這次,你帶衣服來了?你就是想在我這裏過夜的嘛!”
“不是,這是要帶回家的……”
“哦,還是想穿我的呀?”
“你……不理你了。我寫作業了。”
“幹嘛,你還真的寫作業呀?”
“是啊,不然呢?”
“傻瓜,坐在這裏,聊聊天啊。”黃雅莉說著,抱著她的手臂,把頭靠在她的肩上。
下身又有東西出來了,這個丫頭……
“黃雅莉。”
“嗯。”
“你真的,那麽喜歡我嗎?”
“嗯。怎麽了?你呢?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楊明敏說,好喜歡,她心裏說,不過:“可是我又黑又醜……”
“胡說,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美著呢,又妖又媚!”
聽起來不像好話,不過,楊明敏喜歡,因爲,她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
“你就是夏天幹活曬黑了點,一上學,你就白了。”
想到家裏,楊明敏情緒又低落下來,她和黃雅莉家庭差距那麽大,黃雅莉是獨生女,她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哥哥都成家了,她將來……這是在想什麽了,難道還想跟人家結婚……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能一輩子在一起?那也是不可能的。
黃雅莉親她了,她看到她眼圈紅了。
“傻瓜,在想什麽呢?”
楊明敏收拾一下心情,把身子歪到她懷裏:“沒什麽。”
黃雅莉緊緊摟著她,頭貼在她頭上,臉貼在她臉上。
門開了,同時黃雅莉的媽媽的聲音:“黃雅莉,你洗下菜……你們在幹什麽?你……你們……你這個妖精……”
黃雅莉的媽媽沖過來,抬手就打楊明敏:“我頭一回看見你,就是妖裏妖氣的,你這個狐狸精,你勾引男人去,你勾我家女兒……你……啊——啊——”
看到黃雅莉抱著楊明敏替她擋,黃雅莉媽媽哭了。
黃雅莉爸爸進來了。
“她……她……她們……哎呀我的天呐!這可怎麽辦……你,我打死你!你,你,你還護著……我的天呐!我連你一起打,你以爲我不會打你……”
黃雅莉的爸爸過來拉開黃雅莉媽媽:“怎麽了,她們怎麽了,你怎麽……”
“怎麽了,你看不見,哎呀我的老天爺,你是猪啊,她們現在還抱在一起……”
“別吵了!外面都聽見了!”
黃雅莉的媽媽聽到這話,止住了聲,但是,她是真的傷心,身體止不住抽動著,咬著牙,抬起手又開始打。黃雅莉仍然抱著楊明敏,她們像兩隻小狗一樣縮在桌子角落裏。
“到底怎麽回事!好好說話!”
“你……你不會看啊!我……我說不出口!我打死她!”
“窗戶都開著,別嚷嚷了!到底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你女兒……她,她勾引你女兒!”
“够了,都聽見了!”黃雅莉爸爸再次低聲喝道:“你別再吵了,過來把事情說清楚。也該說說了。”
黃雅莉媽媽再次平靜了一下自己,轉身向門口,又轉回身,“莉莉,來,跟媽媽一起。”她俯下身要把黃雅莉拉起來。
黃雅莉死死地抓著楊明敏的胳膊。
黃雅莉的媽媽掰她的手指:“你這個……不爭氣的!我是你媽呀!我生你養你……”黃雅莉媽媽的情緒又爆發了,不過,她壓抑著自己,不讓鄰居聽見。她用力想把楊明敏從黃雅莉身邊推開:“都是你!你給我滾!給我滾出去!”
楊明敏腦子才開始有了點東西,黃雅莉媽媽說的對,離開對她來說是最好的,她收拾桌上的書本,但是,她走了,黃雅莉呢?除非黃雅莉叫她走。
“對,你走吧,你快走,別管了。”黃雅莉說,幫她一起收拾。
“想走?不行,先把話說清楚,帶壞了我女兒,想走?來,莉莉,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爸在外面等著呢,我們去跟爸爸說清楚。”
楊明敏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不過要看黃雅莉,她需要她怎麽做,她就怎麽做。
黃雅莉拉著她的手向門外走去,黃雅莉媽媽跟著,想把她們手掰開,掰不開就打楊明敏的手臂。
“別鬧了,”黃雅莉的爸爸坐在椅子上抽烟:“我先說好,都不許哭不許鬧,都是女孩子,一點小事,你別鬧得鶏飛狗跳的。”
“小事?她是偷看女老師,她是……”
“你閉嘴,我來處理,你別多嘴。”黃雅莉爸爸說:“那個,什麽同學,你去,把筆和紙拿來。”
楊明敏去黃雅莉房間,從書包裏拿了紙筆。
回到客廳時,黃雅莉的媽媽拉著她的手,摸著她的頭:“我的乖女兒,是媽媽不好,沒把你保護好……”
很,卑微的,樣子,楊明敏有了感覺,她爲黃雅莉的媽媽感到,難受。
黃雅莉爸爸敲著桌子:“到這來,把你的名字,家庭地址,學校,班級,老師,父母的姓名,都寫下來。”
“爸,你要幹什麽?不要,不要去找她學校……”
“知道怕了?你把你媽急成什麽樣了,你看看你媽,這是個什麽樣子,她是你媽,白養你十幾年了?你給我過來坐下,像個什麽樣子!”
黃雅莉爸爸說,她媽媽鬆開了她的手,走到她爸爸那邊。
“你來,我也不說你什麽,你把名字地址寫下來就滾蛋。”
楊明敏已經完全回過神來了,她很清楚,在這樣的場合,她沒有任何主動權。當然,她也沒有任何主意。
“爸爸!我錯了,你不要,她家是農村的,她就靠讀書……她學習很好,可以考大學的……”
“她怎麽樣我不管,她把名字地址都給我留下,她就可以滾了。我跟你保證,只要她再不出現在你身邊,跟你斷絕來往,我絕不找她麻煩。”
黃雅莉不吭聲了,楊明敏筆停了一下,這樣,豈不是自己爲了避免麻煩,背弃了黃雅莉?但是容不得她多想。
黃雅莉爸爸拿起來看,她媽媽在旁邊看見了:
“她是四中的?四中能考上大學?你還在騙我們……”
“不說了,叫她走。”
楊明敏去拿書包,黃雅莉要跟著她,黃雅莉媽媽又過來拉黃雅莉。
“好了,也就這一會了,你也別急了。”黃雅莉爸爸說。
黃雅莉媽媽停下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黃雅莉不停地在楊明敏身邊低聲說。
楊明敏拿起了書包:“別說了,是我對不起你。”她想到她們可能再也……眼泪止不住了。
走出來時,黃雅莉的爸爸正在看窗外,他轉過身來說:
“等會再走,等天黑了再走。”
楊明敏站住了。天色已經昏暗了,等天黑下來,要不了多久。可能再也見不到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不敢抬手擦眼泪。
“你別過去!”
黃雅莉爸爸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楊明敏站在門口附近,背對著裏面,黃雅莉想過來,被她爸爸喝止了。
“爸爸,你原諒我們,我是真的,我喜歡她,沒有關係的,我會孝順你們的,我一樣給你們養老……”
她的話被她媽媽的哭聲打斷了。黃雅莉的爸爸長嘆一口氣:
“唉——”
楊明敏聽著心裏打顫,這是一位父親的嘆息,她想到自己的爸爸,如果換過來……
“對不起叔叔,是我不好,”她從自己站的位置轉過身來,撲通一下跪下來:“對不起,是我……我勾引她的,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找他,再也不給她寫信,她是個好女孩……”
“信!對了,黃雅莉,把她寫的信,全部給我拿來!”
楊明敏懵了,她們現在每說一句話,每做一個舉動,都會引起更多的麻煩。
“爸爸,我求求你了,我是真的喜歡她……”
“你給我閉嘴!”
“媽媽,媽媽,我知道你疼我的,你幫幫我,”黃雅莉跪到她媽媽面前:“我喜歡……啊——啊——”她說不下去了,大口哈著氣。
楊明敏心都要碎了……她想要抱抱她……她的手伸出來,又縮回去,在胸前緊緊地握住……
“乖女兒……這不行的,不行的……”
“都閉嘴,都不許再哭了!”黃雅莉爸爸沉聲喝道:“我已經很寬容了,你不要太過分!”
黃雅莉媽媽做手勢做表情讓女兒止住哭。
“你去做飯。”黃雅莉爸爸說。
黃雅莉媽媽起身:“不哭了,乖,起來了,不哭了,爸爸媽媽都是爲你好。”
屋子裏已經黑了,但是沒有人去開燈。
黃雅莉爸爸坐在那裏,黃雅莉站在那裏,楊明敏跪在那裏。
厨房就是客廳的一個角,黃雅莉媽媽洗米,點上爐子,整個屋子裏都亮起來。摘菜,洗菜,菜盆裏發出水的聲音。
趁著這點聲音,黃雅莉輕聲說:“你起來。”
楊明敏知道自己跪著毫無意義,黃雅莉的爸爸根本沒把她當回事,但是她是對著他跪下的,現在他沒有說話,她理應還跪著,這算是,禮貌吧,再說,她還能做什麽?還能爲黃雅莉做什麽?就當是替黃雅莉跪的吧,希望今後,她的爸爸媽媽可以多……唉,那是不可能的,她看出來黃雅莉的媽媽很愛她,但是這絕不意味著黃雅莉能和自己喜歡的……女生……她搖了搖頭。
菜倒進鍋裏發出“哧”的一聲,然後是鍋鏟和鍋接觸的聲音。
黃雅莉爸爸站起來看看窗外,說:“黃雅莉,把燈打開。”
刺眼的燈光亮起來,楊明敏更喜歡黑暗,燈光亮起來,更顯出她卑微懦弱的醜態,她不想留給黃雅莉這樣的印象,她聽見黃雅莉抽泣的聲音,她一定也是在燈光下看清了自己的樣子,她抬起頭,看向黃雅莉……
“我也不爲難你,”黃雅莉的爸爸說:“你走吧。”
楊明敏不想走,她希望聽到黃雅莉的爸爸媽媽多說一些話,她想知道黃雅莉接下來會怎樣……可是黃雅莉爸爸,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爸爸!她……我,我再跟她說句話。”
不,不要說了,楊明敏心裏說,說的多錯的多。
黃雅莉爸爸沒有說話,黃雅莉走到她身後。
“這樣也好,”黃雅莉說:“反正我們沒有未來,時間長了,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別……別說了,”楊明敏轉身看著她:“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她打開門出去了。
關門的一刹那,她聽到黃雅莉壓抑著“呃——呃……”的哭聲。
她壓抑著自己,跨上自行車像瘋了一樣飛快地騎。
她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場。
騎出市區,沒有了路燈,她不敢停下來。
她想起來一個地方,到了那裏,她停下車,在地上找了一塊磚頭放進書包裏,然後繼續騎車回家。


楊明敏懂得那些男生的目光。高一剛入學的時候許多同學彼此還不熟悉,緊接著她被造謠,很多同學不自覺地疏遠她。現在謠言仍然在,許多同學仍然把她當做不正經的女生,但是,因爲有了黃雅莉的經驗,她其實一直都能感受到,一些男生關注她的目光,有些是像黃雅莉那樣熱烈的,有些是像她那樣閃避的。而且,她知道他們的顧慮:年齡還小,怕被拒絕,或者不知怎麽表現,以及對未來沒有把握。
其中一位姓黃的男生,她在看到他的時候心裏會感覺到一陣刺痛,因此她會立即避開目光。不久,她在一轉身,一抬頭的時候就會碰到到他的目光,他會在彼此目光接觸到的時候面露欣喜。她明白了,他是把她的躲避當作了某種回應。那種獨臂看起來像是害羞,她確實曾以害羞的躲避來回應黃雅莉。
除了姓黃的同學,她在看到、聽到名字中有“莉”、“麗”這些字音的同學、跟黃雅莉同一所初中的同學時心裏都會感到一陣刺痛。把心思放到學習上也無濟于事,在這校園的每一處,從早到晚的每一個時刻,都曾是她想念黃雅莉,思量著怎樣給她寫信的地方和時刻……尤其是,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特別是,半夜醒來的時候……比噩夢還可怕的清醒時分,她的心裏一陣陣絞痛,她會渾身發抖,抖到她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那是床在動了,床板和床架連接的地方發出的聲音。她怕會打擾到同學,怕會被同學發現,她咬著牙,握緊了手默默流泪。
和田芳的通信也會刺痛她,田芳在信裏會告訴她自己的各種情况,可是她却不能告訴田芳。剛出事的時候她特別想要跟人傾訴,田芳無疑是最合適的對象,但是那段時間她在家裏,見面寫信都不方便。開學後,她覺得,她以爲,最難的階段已經過去了,而且,田芳不一定會認同,會和黃雅莉的父母一樣,會和她自己的父母一樣,是的,事情暴露的時候只不過是在黃雅莉家裏,如果是在自己家裏,那麽她的父母會是一樣的痛苦和憤怒。
所以,她遭受了真正的,痛苦,這是那些流言蜚語和同學的欺辱所不能比擬的,那些同學……什麽都不是,她根本都不把他們當回事了——她還找不到可以抱怨的人,黃雅莉的父母沒有錯,那麽,錯的是她們自己嗎?
鄧林也還有信來。他剛轉學的時候比較密集地寫過幾封信來,大約是因爲她的回信不是很熱情,漸漸就少了。信裏的內容也沒什麽,仍然是省會城市的一些見聞,學校裏的一些趣事,然後就是鼓勵她好好學習。楊明敏有些不明白他來信的意思,他們的幾次接觸確實比較有,戲劇性,特別是他在全班同學面前幫她說話被打……但除此之外他們沒有太多的交集,而且,她不喜歡男生的……就算沒有這樣,他們現在離的那麽遠,即使是他對她有別的意思,也是不太可能的了。
當然也許是她想多了,僅僅是曾經互相幫助過的同學,相互通信也沒有什麽過分的。重點是,他們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面,他的生活中,沒有認識她的人,因此,她在泛泛而談的回信的結尾,不經意地加了一句:你知道同性戀是怎麽回事嗎?
自欺欺人而已,那句話當面說可以裝出不經意的樣子,寫在信裏,其實是很突兀的,很突出的,很惹人注目的。直到往郵筒裏投遞的時候,她還在猶豫,重新考慮了一遍自己爲什麽要在給鄧林的信裏提到這件事:鄧林和她的生活不會再有交集,無論他認同或反對,都不會對她有現實的影響,另外,她不是很在乎鄧林這個朋友,所以即使他反感厭惡不再和她通信,她也覺得沒關係。
她非常認真地把心思都用到學習上,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做點事情才能緩减一點。田芳也鼓勵她好好學習,對于她給她送過去的米,田芳說自己不是跟她客氣,而是她那樣做幷不能從根本上解决她的問題,而且她也沒有經濟獨立,是從家裏拿東西給她的。她說要從根本上解决她的問題,只有她自己努力讀書,給自己爭取一個更好的前途。關于讀書,她拿她自己舉例子,她媽媽才三十多歲就得了好些病,往後年紀大了,恐怕會越來越不好了,未來她會需要很多錢,會需要爲了錢去做很多事,所以現在是她非常難得的學習的機會……田芳是因爲可能只有這個階段有學習的機會了,她是因爲這個階段只有學習這件事可做,她倒不覺得讀書是一種出路了,事實上,她要什麽出路?她可能,沒有出路。
學習的效果幷不好,她幷不是有多熱愛,也沒有功利的目的,倒是有幾分迫于無奈。期中考試過後,在年級的名次是比她入學的時候前進了幾名,但是分數只是勉强能及格而已,名次高是因爲這所學校……她會跟田芳交流各自的分數和名次,田芳在二中名次排在一百多,但是分數比她高多了,學校裏考第一名的同學才跟田芳的分數差不多,黃雅莉媽媽說的沒錯,四中的學生考大學,那可以算是在騙人了。她想她可能還是做錯了選擇,如果當時花錢去了二中三中,至少學習氛圍要好一些,分數可能好看一些……
那樣也許一切都會改變,她不會遭遇那些無聊的謠言,跟黃雅莉……那跟在哪所學校沒有關係,事情就是那麽無奈,黃雅莉的媽媽早一點進去,她們就沒有粘的那麽緊,再晚一會進去,她們可能就分開了,真的做作業了……事情就是這樣了,即使黃雅莉的媽媽不發現,也改變不了她跟黃雅莉戀愛了,她們是兩個同性戀。
鄧林來信了,厚厚的一封,她在給他的信中提到“同性戀”這個詞,鄧林大約有兩個月沒有信來,也許他猜到了什麽,不想再跟她通信了,她無所謂的,所以也沒當回事。收到這樣厚的一封信,她很意外,打開來看,鄧林抽星期天的時間去了好幾個圖書館,找一些心理學、社會學、生物學的書,從裏面抄來很多關于同性戀的段落,還去問了常給他父母治病的一位老中醫。楊明敏非常感動,她沒想到她僅僅只是在信裏提了一下,他會花這麽多的工夫去找資料。
她只關心對錯,那些專業的,學術的,理論的內容,她不想看也可能看不明白,但是看來看去,只有一個是明確表明態度的:“同性戀是西方腐朽、墮落的生活方式……”這個一看就是胡說,她又不是資産階級,她又不腐朽,墮落……可能吧,但是她跟“西方”可是扯不上任何關係的,那麽,如果,這個否定的結論是錯誤的,正確的結論,就應該是對的……那不可能,不然這世界上怎麽會有男人女人?
有一段說的是陰陽失調,要壯陽,這也跟她沒關係,有一個說是心理問題,要積極健康地生活,多運動,多跟同性交朋友……這些至少沒說是錯,是身體和心理出問題了,是病了。
有一個說是性取向不同,不應歧視和排斥,她把這個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不明白這一部分到底是什麽意思,先說了古代就有,古希臘的同性戀還會受到贊譽,這部分她很滿意;然後說是因爲男人的大腦裏有女性特徵,女人的大腦裏有男性特徵,所以會喜歡同性,那麽她的大腦裏有什麽男性特徵?男性特徵是個什麽東西?長鬍子?她一丁點都沒有,倒是交了好多男朋友的王欣,嘴上有一層淡淡的絨毛……她長得秀秀氣氣的,心裏也從沒覺得自己是個男性,嗯,她想要保護黃雅莉,這算是男性特徵嗎?她覺得這部分,也是胡扯;接下來有一部分,說男嬰沒有接受足够的男性荷爾蒙,女嬰接受了過多的男性荷爾蒙,長大後可能成爲同性戀,比陰陽失調看起來要專業一些,不過說的大約是同一個意思;最後一部分她最喜歡了:嬰兒的性取向在子宮裏就形成了,是先天的,目前的醫療技術暫時無法有效治療……
總體來說,同性戀是不好的,鄧林在信裏也說了他的一些看法,他覺得陰陽失調比較有道理,他說他問了一位老中醫,說是發育的時候性激素分泌系統出問題了,要補充性激素,男同性戀吃雄性激素,女同性戀吃雌性激素……
“……我們班上有一個男同學,說話細聲細氣,伸手拿本書都會翹起小拇指,特別是走路的時候搖搖扭扭的,看上去比女生還女裏女氣的,同學背後都說他是個二椅子,他那種才可能是個同性戀。我不知道你爲什麽要問起這個,你長得那麽漂亮,說話也柔聲細語的,半點男生的樣子都沒有,有的女生長得五大三粗的,嘴上還有鬍子,她們都不是同性戀,你根本不可能是的,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可能只是受了男生的一些欺負,所以討厭男生,放下心來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大學裏都是些優秀的同學,不優秀是考不上大學的,在那裏優秀的人裏,你會遇到你喜歡的男生的……”
也許鄧林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同學,楊明敏給他寫了一封信,很詳細地跟他說了她和黃雅莉的事情,從開始的眉目傳情,到後來下跪,當然她沒有說到細節,比如親吻那些……一邊寫的時候,她也能回味一遍兩個人之間的甜蜜,然後她就立即會想到再也不會了,她心痛地寫不下去了,但是不寫的時候,不能寫的時候,比如上課的時候,她又急切地想要向人傾訴……
信寫好後,她又陷入了猶豫:該不該跟鄧林說這些?無論如何,鄧林和她的關係,沒有密切到可以分享這麽重大的秘密的地步,但是她在寫信的過程中,她覺得,寫出來後,感覺輕鬆了一些,如果鄧林能够再給她一些建議……什麽樣的建議,都不能挽回黃雅莉,她心裏的那個人啊……她只能把她放在心裏了,她再也不會出現在她身邊了……
此外,鄧林是一位男生,他能不能懂得女生間的那些,情感,他有沒有喜歡女生?他有可能喜歡自己,楊明敏想,如果有一點這樣的可能的話,告訴他,會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更近一點,但同時也會打消他的一些念頭,讓她在和他的這段關係中沒有顧慮。
也許還是改換一下稱呼,把信寄給田芳更好一點。最應該傾訴的人是她,最能理解她的人也是她,但是,她可能會爲了她,又跑到四中來,跟她同吃同住,守著她,看著她……
無所謂了,鄧林幷不是那麽重要的,正因爲如此,跟他說了也沒關係,最主要的是,他們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面了,無論他是什麽態度,對她是怎樣的心思,她都不用擔心後果。


放寒假了,白天還好的,楊明敏可以有各種事情來消磨自己,到了晚上,躺在和黃雅莉一起睡過的床上,她其實有點算是在享受那份傷痛,如果不盡情流一場泪,不好好釋放一下自己,她都睡不著……黃雅莉出現在家裏,看到黃雅莉那一刻,那應該就是人能得到的最大的欣喜了吧,那簡直都不是人通過努力能得到的,那只能說是上天……不,那就是黃雅莉帶給她的,可是她沒有黃雅莉了,她失去了,會是永遠,即使她沒有失去她,她們會在另一個時間失去對方……可是那樣也好,她們可以多享受一段彼此間的溫存和,幸福!
下了一場小雪,接連幾天出太陽,就是這樣的天氣在家裏待不住,如果下雨下雪,可以安心在家烤火,天晴的時候,總覺得要做點什麽。
楊明敏想到很久沒見周玉紅了,之前放假都是周玉紅來找她,她也該主動去找找別人。她穿上媽媽的舊雨鞋,鞋子有點小了,嫂子有雨鞋,她不敢去借來穿,她找來爸爸的雨鞋,發現破了個洞了。沒辦法,她只能穿著媽媽的小雨鞋,出門了。
路上都是泥濘,雖然有陽光照耀,但是看到背陽的路上,角落裏,灌木叢底下大塊大塊沒有化的雪,還是會讓人感到陣陣寒意。鞋子太小,道路泥濘,走路的時候需要小心翼翼,不能放開大步,所以走了好久,還沒有讓身上發熱。
周玉紅不在家。楊明敏無奈地轉回去,她的大脚趾被磨疼了,但是回去又不甘心,她想了想,决定繞一個彎,從姜艶麗家經過,只是打聲招呼,看一看,她沒有想要跟姜艶麗多聊什麽,姜艶麗可能會對她繼續讀書表示羡慕或不屑,也有可能是不相干的態度,這都是她不想看到的。只是經過,如果剛好看到她了,就打聲招呼。
姜艶麗在稻場上晾曬蘿蔔,“楊明敏,放假了?”
“嗯,你在忙啊。”
“太陽好,做點蘿蔔乾。”
“要不要幫忙?”楊明敏走過去。
“這有什麽好幫忙的。我這,輕鬆呢,切點出來就晾起來,還能看著孩子。”
楊明敏看到她身後門裏一隻搖籃,搖籃裏一個小孩子手裏拿著幾根蘿蔔條放在嘴裏吮吸,口水流了一臉。
“這是你兒子?會說話了沒有?”
“還沒。還不會走呢,才十個月。”姜艶麗把搖籃拽過來,給他擦了擦鼻涕和口水:“你長得好漂亮了。”
楊明敏聽著這話當然開心,不過也有些奇怪,她看了看姜艶麗,她看起來跟村裏的大嫂嬸子們差不多的樣子了,只是凑近了看時,還能看出臉上的稚氣。她走過去,對著小孩說:“來,阿姨抱抱。”
“別抱了,他身上髒。你去拿把椅子來坐會。”
姜艶麗的話,既見外又不見外,既有距離又還有同學的情誼在的。
楊明敏走到屋子裏,拿了把椅子坐到姜艶麗旁邊。
“還有刀沒,我幫你一起切。”
“不用了,你坐會。這個不著急。你要是早點來,可以幫我洗,洗的時候太冰了。”
楊明敏笑了笑。她有點想把雨鞋脫下來,看看大脚趾。
“過完年,你還要去上學啊?”
“要去啊,我期末考試,全年級第十名。”
姜艶麗看了看她,“那就好,我還以爲你在學校,”她把切好的蘿蔔條往菜板邊上推開。
楊明敏沒有等到她後半句話,不得不問她:“我在學校怎麽了?”
“沒什麽。我想你也不是那種人。”
“什麽事?”
“隔壁强兒,從學校裏聽說的,說你……都是胡說的吧,你別當回事了。”
高一的新生裏有同村的學生,他們會在學校聽到那些關于她的那些傳聞,他們會在村裏傳開,村裏的人,大約也就跟學校那些學生一樣,不管真假,傳出去再說。她在學校裏,好像沒有跟任何人解釋過,可是這在村裏,傳到父母耳朵裏,即使父母相信她,也擋不住別人亂傳,還是一樣會丟父母的面子。
“沒有的事。一丁點影子都沒有,就是我洗衣服的時候,潑水濺到了一個同學的鞋上……”她把事情大致向姜艶麗講了一下。姜艶麗也許是相信她的,不過她不知道具體情况,她把事情告訴她,是希望她在聽到別人議論時,可以幫她說幾句話。
“那些學生也是無聊的,自己得不到,就給你潑髒水,把你名聲弄臭。”姜艶麗說。
這一點楊明敏倒是沒想到,她在村裏也見到過這種事情的,就是出于妒忌,就在背後傳一個人的閑話。她沒想到自己有值得別人妒忌的地方。
“沒意思,我都沒理過那些人,現在還在傳呢,最新編出來的是我是撿來的私孩子。”
“你還是好的,你聰明,你把學習搞好了,比什麽都强。”
楊明敏有些內疚,她還不想來看姜艶麗,來了也不想跟她多說話的,現在,她要依賴姜艶麗在村裏幫她破除謠言了。也不至于,姜艶麗根本沒有堵住那些人的嘴的能力,只是,在熟悉的,關係比較親近的人中間,她要有個說法給他們。
姜艶麗是善良的。姜艶麗是家裏的長女,她還有個妹妹。她的丈夫是家裏最小的兒子,他家裏五個哥哥一個妹妹。他們一個要留在家裏幹活養家,一個家裏容不下,剛好可以凑一對,男方來做上門女婿。楊明敏想問問她過得開不開心,喜不喜歡她的丈夫,但是她想到自己的大哥嫂子,二哥均玲姐,她覺得問這樣的話沒有意義。
看著別人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會是什麽樣的。她隱隱覺得,她可能不會有自己的生活。
姜艶麗另外一句話讓楊明敏被震驚了:“那他們說你跟一個女孩親嘴,也是胡說的吧?”
“你怎麽知道的?”話說出口楊明敏就後悔了,這不是承認了嗎,她立即想辦法補救:“你聽誰說的?”
“沒有誰,他們瞎說的。”
姜艶麗的神情難以捉摸,楊明敏知道自己的反應已經讓她疑心了,她最關心的是,是不是真的有人看見了,還是有人只是看見她跟黃雅莉一起胡編的,但是她不能多問了,問就是承認了。她想了想,說:
“沒有的事,就是我同學,關係很好的,走路的時候拉拉手而已,她城裏人,小路走不習慣……”
“我知道,他們瞎說的。”
姜艶麗打斷她了,不知道是不是相信她的謊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