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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君切莫過來台,台灣恰似鬼門關」「千個人去無人轉,知生知死都是難」「就是窖場也敢去,台灣所在滅人山」...建赤崁為東都明京後,雖說國姓爺分派給各營鎮兵士土地,讓他們去屯田開墾,並可將自己的土地留給後代子孫。但對眾將士而言,卻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國姓爺暫時不再攻打鯤鯓沙洲的紅毛城,這也算是讓眾官將,從荷蘭人兇猛的砲火下,暫時苟全了性命。然而憂的是,眾將士分派屯田開墾,離開赤崁之時,每個人都只分到半袋米。且這半袋米也就僅有二十幾斤,約就是一顆比較大的砲彈的重。若是每餐吃一碗白飯,絕對吃不到一個月,就會粒米不剩。而且這還是一個人吃。倘若士兵有家眷隨軍的,多了幾張口吃食,那恐怕是十天半個月,都撐不過去。雖說國姓爺命令兵士,圈地屯墾後,先種可以早點收成的甘藷,再種稻。但甘藷要收成,少說也要兩個月。兵士所攜帶的半袋米,勉強卻只夠吃一個月。那這中間有一個月的時間,兵士豈能每日辛勤耕田,從早做到晚,卻又不吃不喝!再別說,兵士被分派去屯墾的土地,可不是一片溝渠灌溉,井然有序的肥沃良田。而是等待他們的,事實上,是一片自古以來人煙罕至,叢榛荒穢的蠻荒之地。
就算從紅毛番的兇猛火炮下倖存,饑荒已是勢所難免。而等在這些屯墾兵士前方的,卻還有更可怕的事。那就是台灣這蠻荒之島的蠱毒瘴癘,以及會出草砍人頭的生番與土民。也就是荷蘭人所稱的獵首族。一艘一艘的帆船,又滿載各鎮營兵士與眷屬,循著鹿耳門水道,由台窩灣內海而出外海。因為除了靠近承天府南北的萬年縣與天興縣外,其餘被分派到各地屯墾的鎮營,皆得乘坐海船,沿著海島的海岸而行;或往北,或往南,以尋找適合的河口登岸。而帶領各鎮營兵士,前往台灣尋找土地屯田開墾的,自然就是一生居住在台灣,對台灣土地萬分熟悉;且也是帶著鄭家軍來到台灣的何斌。

船隊出了鹿耳門水道後,緊靠沿岸,往北航行。由海船上望向陸地,只見島嶼一片青翠蓊鬱,千里綿延。據聞歐羅巴州的紅毛番,之所以稱台灣為「福爾摩沙」。正也是當他們航行經過之時,由婆娑海洋望見此島,如此青翠蓊鬱,故稱其為「美麗之島」。「福爾摩沙」亦即「美麗之島」之意。由鹿耳門水道,向北航行,約莫半個時辰,就見到一條大河的海口。此時引領船隊前往屯墾地的何斌,站在海風吹襲的甲板,一望見那大河的海口,不免語帶興奮的說:『汝看那!從這個海口進去就笨港!三四十年前,顏思齊公,跟國姓爺的父親鄭芝龍,他們二十八個結拜弟兄,就是在這裡練兵。還在笨港這裡建了十個屯墾寨。我跟我父親當年也都在這裡!笨港再進去就是諸羅平原,這裡有大片肥沃的土地,給多少人屯墾都不是問題...』何斌的父親,即何錦,人多稱其金定。何錦亦即顏思齊的二十八個結拜兄弟之一,主要負責與紅夷之間的生意往來。所何斌十幾歲,就被父親帶到台灣笨港。並學習各種歐羅巴州的紅毛番語言,包括荷蘭語、英語、葡萄牙語等。
「應該是三十四年了吧!我終於回來笨港了!」迎著海風站在海船上,望向笨港,說不出多少往事,就在何斌的腦海,有如海浪波濤澎拜。猶記那一年,佔據澎湖的荷蘭人,在日本平戶大海商李旦的居中斡旋下,撤軍到台灣的台窩灣。隔年,笨港船隊的大統領顏思齊,率兵到在諸羅山圍獵操兵,卻染了急病而猝死。事出突然,為穩軍心,二八兄弟擁立了鄭芝龍。然鄭芝龍成為笨港船隊的大統領後,卻立刻率領笨港船隊,返回大明國。表面上,稱說是為了追殺擅自前往廈門,叛離艦隊的楊祿楊策兄弟。實則,鄭芝龍早有另一番居心,即打算率三四萬大軍,接受大明朝廷的招撫。當時,與鄭芝龍結拜的二八兄弟,大多都隨鄭芝龍返回了大明國。但也有一些人,因為生病而留在笨港。何斌與其父親何錦,即留在笨港,並未返回大明國。及至鄭芝龍接受大明朝廷招撫,當了三品游擊將軍的大官,並掌控東南沿海。而實際上,這也才是鄭芝龍的真正目的。因為厲行海禁的大明國,嚴禁百姓出海,也不准紅毛番到中國通商。所以鄭芝龍掌控了東南沿海後,就等於一人即可掌控整個中國,對外的通商權。佔據台灣的荷蘭人,為了與中國通商,自然也得找上鄭芝龍。於是留在台灣笨港的何錦,本為鄭芝龍的結拜弟兄,自然也就成了荷蘭人與鄭芝龍之間,最重要的通商橋樑。自此備受荷蘭人的禮遇。但並非留在笨港的唐山人,每個都能像何斌父子這麼幸運。

笨港十寨的屯墾農民,約莫有四千人。乃是顏思齊為了供應笨港艦隊糧食,所以以「三金一牛」的優厚條件,從閩南沿海招募來台灣開墾的農民。但鄭芝龍將笨港艦隊帶回大明國後,卻使這些笨港十寨的農民,頓失所依。因生產的糧食沒人買,於是十寨的農民,約有二千人也返回了大明國。卻約有二千人,依然留在笨港。不幸的是,居於台窩灣的荷蘭人,見鄭芝龍將中國艦隊帶離開台灣後。荷蘭人即派兵北上,侵吞土地,並將留在笨港的屯墾農民,押往了台窩灣。並限制其居住在台窩灣東岸的麻豆社、蕭壟社與目加溜社。就此二千餘笨港十寨的囤墾農民,竟成了被荷蘭人所奴役的農奴。三四十年來,麻豆社、蕭壟社與目加溜社,這些本為笨港十寨的農民,是如何飽受荷蘭人的荼毒與剝削!何斌全看在眼裡。十年前,麻豆社、蕭壟社的農民更因不堪被荷蘭人荼毒迫害。因而在農民頭人郭懷一的號召下,約五六千農民揭竿起義,"竹篙湊菜刀",發動了一場對荷蘭人的攻擊。但農民手中的竹篙與菜刀,那裡拚得過荷蘭士兵手中的火槍,與訓練有素的排槍射擊。且縱使農民潰敗,逃離了赤崁。荷蘭人卻依然聯合了台灣的獵首族,下令他們去砍中國農民的頭顱。砍一顆中國農民的頭,就可以換一匹布。致使最後,約四千農民被屠殺。其中更有二千六百個農民,是被獵首族砍去人頭換布。
「懷一啊!眾笨港十寨的弟兄啊!我回來了!我帶著當年思齊公的艦隊,返回笨港了!而且很快的,國姓爺也即將要把荷蘭人從台灣驅離!懷一啊!眾笨港十寨的弟兄啊!你們可以瞑目了!可以安息了!因為你們的願望,而今已實現!我已經替你們報仇雪恨!」將荷蘭人從台灣驅離,始終都是何斌的心願,而今十年心血終於如願。望向笨港,但想即此,何斌淚眼已矇矓。眼見眾多船隊,逐一放下小船,順著河流的海口,划進笨港溪。並將一船又一船的兵士與眷屬,運往笨港屯墾,恰如當年屯墾笨港十寨的情景。這時,何斌更是難掩心中膨湃,幾乎喜極而泣。

載運兵士的屯墾船隊,離開笨港後,又往北航。約莫僅一炷香的時間,即又看見另一條大何的海口。正是濁水溪的出海口。於是何斌又命船隊停航,且又讓數個鎮營的兵士與眷屬,換乘小船,由濁水溪的海口而入,前去屯墾濁水溪至半線的肥沃土地。基本上,由笨港到濁水溪,再到半線之間,因早年顏思齊已曾率眾在此屯兵開墾。所以這一帶的番民村社,對唐山人多已熟悉,且以往彼此關係也都良好。現今縱有眾多唐山人來此開墾,只要是不侵占番民村社的土地,應不至有太大的問題。但當船隊再往北,約莫半個時辰,又見一大河的河口,何斌卻是沒讓船隊停下,也不令鎮營士兵溯溪上岸屯墾。船上的將官,見有大河海口,卻不泊船,好讓兵士登岸屯墾,不免狐疑問何斌。原來,這大河的海口,名為大肚溪。當下何斌,望著大肚溪的海口,卻是神情凝重,語帶慎重的回:
『由這海口而入,是一條叫大肚溪的大河。台灣的番民,有一個番王!番民都尊稱他"大眉"。而這個叫大眉的番王,他就住在這條大肚溪的上游處。且從大肚溪往北,到竹塹間,約有二十八個番民村社,都聽大眉的號令。國姓爺有令,要我們圈地屯墾,不可侵犯到番民的土地。所以大肚溪這一帶,我們是不能登岸開墾的。而且為免與番王大眉起衝突,從大肚溪以北的土地,我們也都僅能沿著濱海的土地開墾,不可太深入內陸。尤其這個番王大眉,他與荷蘭紅毛番的關係很好。不但每年他都親自到紅毛城去參與荷蘭人召開的會議。且荷蘭人還曾授給他一根代表國王的權杖,讓他可以名正言順的統治番民。所以我們在這番王的土地屯墾,得格外的小心謹慎。否則要是觸怒了番王,對我們可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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