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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就與竹子結下不解之緣,時時親近綠色竹林,總會給我一種清新醒腦的感覺。我之愛竹既痴且狂,對待它可說無微不至。這些日子陰雨綿綿,加上寒流的肆虐,天氣又濕又冷,讓人精神上的感覺,有點懶洋洋的不想活動。

今天雨剛剛停歇,天空依然鉛黑沉沉的。老妻已在玄關屢屢催促外出,這都是昨晚惹來的災禍,根本就不該亂下誓言,說啥麼明天雨停一定外出活動。結果老天爺真的開了我的玩笑,多日連綿之雨硬是給掐斷放晴,害得我無從藉故,不得不起駕外出啦!

說得好聽是男子漢大丈夫,說啥麼:「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其實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隨著老妻的步伐,去她老家後山的竹林裡走走。妻之老家竹林廣袤無垠,全部面積大約半公頃左右。半邊栽植麻竹,半邊全是桂竹。修長竹枝森森體態,綠綠衝眼目不暇給。

為了安全起見,我與妻各戴著斗笠,穿上長統雨靴進入林中。昔日我們常穿梭於竹林內,捉筍龜找竹筍或者掏鳥窩,在在都有過被紅尾青竹絲咬過之經驗。所以往後走入竹林之前,我們都會有著這般裝束防備。

這片竹林修竹千千,東西貫穿,走盡全林至少需要半個小時,南北穿走因為地勢關係,更是需要長時間才可走完。是故,每次入林散步只能選擇其中之一的路徑。

竹林內不遠處,有座平房似的避雨涼亭,多年不見竹牆上已長滿黑斑。屋頂的茅草沒有更新,太陽晒得到處變得蒼白脆弱,晒不到的地方早已變得黝黑難看。走進亭內,一股霉氣沖鼻而來。撫今追昔,感慨萬千,不禁慨歎歲月之匆匆。

走過避雨涼亭,林內有一條小溪傍流。從前這裡聚集著許多小沙蟹,隨便翻開竹葉或石塊,立刻會有許多小沙蟹溜跑。小沙蟹形狀似蜘蛛,行動迅速眨眼之間,就見不到牠們的蹤影啦。

小沙蟹無肉可食,所以在這裡沒有人類加害牠。唯一的天敵是夜鷺,見到牠們就會興奮的追逐啄食。夜鷺食量很大,每次不吃到脖子鼓鼓決不罷休。另有一種體型巨大的石蟹,偶而心血來潮也會欺負小沙蟹。儘管如此的巨大犧牲,小溪內的小沙蟹,依然是數目多得不得了。

某日,無聊又愛搗蛋的二表弟,趁著大人午睡時間,獨自一人潛入竹林走到小溪畔,一路活捉了不少小沙蟹。走到竹林深處,用鐵絲將小沙蟹貫串起來。然後取火,就地燒烤起小沙蟹。

按常理甲殼類遇火,牠的甲殼會變成紅色。可是小沙蟹的外殼浴火,卻只是變成淺淺的紅色而已。二表弟的偷溜,在竹林深處燒烤小沙蟹,自以為隱密不會被人發現。

哪知沙蟹燒烤之香味傳出林外,讓尋找他的大表哥輕易的循味抓人。回到家裡,二表弟吃了一頓結實的「竹筍炒肉絲」。我在一旁幸災樂禍,結果他和我「切八段」,斷絕來往好久好久呃。

當日二表弟挨打,大表哥卻將他燒烤好的小沙蟹,一隻隻的往嘴裡送,卡茲卡茲的咀嚼聲,引得我的口水直流。大表哥貪嘴一隻都不給我,吃完還故意在我面前做出拍手動作。當晚他腹痛如絞,捧腹哇哇叫個沒完沒了。我忍不住偷拿胃散給他,吃完胃散放幾個響屁,他人旋即沉沉入睡矣!

竹林內小溪畔有棵「求子樹」,其實它是一棵高齡的茄苳樹。在老祖父買下這塊竹林之前,聽說村子裡的不孕婦,入竹林摸此樹之後,回去家裡很快就懷孕。因為有此風聲傳出,頓時它就成為附近的神樹啦。

這棵老茄冬長得也真奇妙,樹腰禿出一節神似陽具。因為不孕婦們前去膜拜,迷信需用手去撫摸那禿枝。結果妳摸她也摸,樹皮被磨得光滑搶眼。老祖父買下竹林之後,打算砍伐此樹破除迷信,但因老祖母的反對而作罷。後來有位鄰居的長工吊死樹上,從此再也無人前去膜拜它啦。

夫妻倆在竹林內,手挽著手愉悅的漫步談天。我邊走邊將自己瞎編故事說給她聽,她就是那麼體貼,一路聆聽故事沒有插嘴。夫妻倆緩緩細步穿過竹林,走至涼亭僅需廿餘分鐘罷了,可是我們卻走了很長時間才抵達。

在竹林內行走,沿途吸入不少芬多精,心中之積鬱早已散盡全了。回到街上吃碗粄條,渾身舒暢步伐輕鬆,一下子就回到老家門前。孩子們在門口微笑迎接,一家和樂嘻嘻哈哈的走進家門。

若以精神與物質層面而言,竹子和中國人的生活互為倚重,關係密切且又難分。而文學家蘇東坡留下的名句:「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更是長時縈繞於文士胸懷之中。因此,在他們的筆墨渲染下,竹子簡直就成為君子聖物之代言了。

故鄉的竹子品種繁多,從小接觸過的就有麻竹、苦竹、刺竹、桂竹、箭竹與孟宗竹等等。其中以桂竹的關係最為密切,凡是家中使用的器具如桌椅、筷子、矮凳、童玩、童車玩具等,無不來自桂竹。就其嫩筍與箬葉也是生活中的要角,筍可食箬編笠帽包粽子,即使在野外求生,它也是個不可或缺的要角。

提起桂竹不免讓我想起,隱居於馬拉邦的泰雅族酋長達佬伯。他老人家是母親的義父,為人豪爽重信諾。當他得悉母親遠嫁福基山村,立從老遠的山寨走到福基探望母親。這日,他帶著四個兒子與兩個女兒同行。

一行七人浩浩蕩蕩趕路,各人肩上挑著一擔禮物直奔山村。福基山村地介平地與山地之間,也就是兩地人們互相交易的轉口站。因此這一行人的出現,並未引起多大的漣漪。不過,如此浩大的陣容倒是空前所見。

是日,他們挑來的禮物包括有鹿皮、山豬肉、山果和桂竹筍。在那拓墾年代裏,這些物品皆屬上珍,況且桂竹筍還是難得的珍饈。老祖母收下禮物回贈以米酒和鹽包,這些也是山地不可或缺之物。故爾雙方皆大歡喜,這便是山村早年敦睦原住民的禮數。

六歲那年,母親帶著我去拜訪達佬伯。母子倆穿山過水來到水尾坪的大桂竹林,年幼的我,被眼前這片廣漠的大竹林懾住心神。印象中,好像走了很久才穿過這片竹林。一路上母親打頭帶路,她邊牽著我快走,邊還要挑開倒於地上攔路的廢竹。另外,它還得提防隨時竄出的青竹絲或赤尾鮐毒蛇。

走出竹林就是達佬伯的住家,老人家早在家前龍眼樹下等候我們。我從老遠就口叫阿公,他老人家很高興,竟然將掛在腰上的腰刀送我。母親怕我玩刀傷人,一回到家就把腰刀沒收。之後因常搬家,這把腰刀便下落不明了。

大姐伊娃娜小弟阿古邦與我,三人一起到大竹林內玩耍。林內遍地矗生的竹筍讓我大吃一驚。大姐附在阿古邦耳邊嘰嘰咕咕一陣,小弟立刻反身就走。不久他又回來,手中拿著一小袋糯米與一塊山豬肉。

就在小弟回家的時候,我和大姐在附近的小溪內,抓到了不少的山蝦和小魚。小弟回來三人拗了一堆竹筍,大姐負責洗米生火切豬肉,我和小弟用竹枝貫通竹筍的中孔。接著,我們將洗好的糯米裝填進竹筍內。稍為間隔就填塊豬肉,邊填邊用竹枝通緊,填滿後在筍頭用筍葉包紮綁好。

我們找塊曠地用石塊圍成地爐,將枯竹枝與竹葉當柴火。大火劈哩啪啦的燒起來,大姐拿來許多枯木頭加入燃燒。阿古邦將綁好的竹筍,一支支的放入爐邊炭多地方。大姐砍下一枝粗竹按節切下,斜割筒口作成杯狀,然後將小魚和山蝦放入加八分水,斜擺在火旁燒湯。

火燒成燼,青竹筒內魚湯已熟,爐烤竹筍也都焦黑熟透。拿出散熱剝去燒焦外衣,頓時清香溢滿空間。這時大姐在湯中放些山胡椒,吃著香軟的烤飯筍喝著魚鮮湯,味道雋永滿口生香,神仙生活也比不過它。

每人分得四支烤飯筍,我吃兩根早已滿肚再也撐不下去,於是將所有剩餘交給小弟。可別看他人小胃口可大著呢,他吃完我的兩支飯筍半筒湯之後,還將大姐吃不完的一起落肚,真是個了不起的大胃王啊!

如今達佬伯阿公、母親、大姐及阿古邦小弟都已在天國作客。但童年的那頓竹林野餐,彷如昨日發生之事,歷歷在目,回想起來還真讓人懷念不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