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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成自然」,真是一點也不錯。從當兵開始整理內務之後,讓我明白到,身畔的雜物經常整理,週遭狀況大可改觀。當時我是排長一人一個房間,如果不是勤加整理,相信室內一定亂得一塌糊塗。

這日天氣晴朗,陽光普照,恰逢在家無事。於是便將倉庫底的老箱子,搬到陽台上,放置於光線充足的角落裏整理。翻翻弄弄,一本紅絨布面之厚册子,出現我眼前,原來它是我的高中畢業紀念册。

輕輕拂去表面灰塵,坐在搖椅上仔細欣賞它的內容。如同一般畢業紀念册之舖排,扉內連續幾頁都是,校董校長及師長的題詞和玉照。說甚麼「鵬程萬里」,寫著「畢業是另個階段的開始!」雖然都是老套,但也覺得溫馨。

接下來的是一連串的活動照片,由於取材眾多相片擁擠,很多人物背景縮小嚴重,不用放大鏡來看,還真不知它的內涵是啥麼?其中有一張旅行照片,全班圍站在陽明山的花鐘面前。導師當年已五十幾許,但因光線關係,看起來和我們差不多年紀。班導師姓易,原是情報局的幹員。

當時傳言學校老師中有可疑人物潛伏,所以被派來學校查看。其實那些傳言都是胡扯,事實上,易老師是某機關榮致之主管,並非傳言中的臥底人物。故事揭曉大家一笑置之,不過還是有人深信不疑。

隨手再翻一頁是班上三劍客的耍寶照片,中間站的是旱鴨子左右則是蒙古包與黃鵝。三人笑容可掬,手勢更是誇張得莫名其妙。這三劍客有人已作古,有人仍在異域過著悠哉生活。

回想他們過往一切,幕幕歷歷在目,恍如昨日剛發生之事。尤其旱鴨子之死最為風光,警政單位嚴陣以待派員三千,將一個平常之告別式,弄得人仰馬翻,熱鬧滾滾!這種轟動場面始未料及,人生之際遇誠難預料也。

翻閱到大頭照部分,看到那些青稚的無厘頭都覺得好笑。有人頭髮蓬鬆造型,有人刮個精光,更有當時流行的大、小包頭。女生大都清湯掛麵,還有西瓜皮似的後腦杓,但也有人時髦燙過再拉直,遺留著動手後的小捲捲就滿意得笑顏逐開。我的頭髮未經修飾,蓬頭亂草似的,當天曾讓訓導暴跳如雷!

如今想起覺得好笑,又有點不好意思。當時髮禁嚴格,許多少爺小姐仍願甘冒不諱,將自己的三千煩惱絲,大大的加以整頓一番。有位女生家中富有,她頂著玉婆似的髮型挺胸抬頭,直直走過訓導處也没退縮。訓導主任一向嚴格,但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至於服裝方面,男生一律是卡其褲白上衣,女生白上衣黑褶裙。可是畢業照拍完,大家立刻至宿舍更換便衣。這裡拍一張那裡拍一張,生澀的POSE加上靦腆笑容,簡直就像土包子般的土嘛。訓導主任邊吹哨子邊喊大家自我節制,可是沒有人理會他的要求,畢業皇帝大,誰也不再信他的道兒了!

陽光逐漸西移,回憶之門一開洶湧不停。不自覺的陷入回憶之海,竟然忘記午餐時間已到。妻已上樓連喚數回「開飯了!」,可是我仍端坐在搖椅上,抓著畢業紀念册神遊。此時妻已發火,口氣凶狠的說:「再不下來吃飯,我可就把飯菜倒入廚餘桶了!」這一回神,嚇得趕緊下樓去了。

餐桌上,老妻告訴我說全叔的女兒有對象了。雙方家長同意下週日給他們訂婚,老妻為我去不去捧場?我漫口回答說:「我們就去捧個人場吧!」老妻獲得答案之後去廚房忙碌,我則邊吃邊想:「人類的緣分還真怪,原先堅持單身的她,緣分一到還是無法拒絕的......。」

提到「緣分」這玩意兒,我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從小到老,許多「緣分」都和我擦肩而過,不管是良緣或惡緣,家人都會取笑我一番,然後又輕鬆的忘得一乾二淨的。或許是習慣了,我也都覺得無所謂了。不過與秀蘭的一段情緣,卻是讓我耿耿於懷,至今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老天爺有時候蠻難為的,東村農夫插秧想要雨水,西村商人曬米粉想要的是太陽。哪邊的話祂該聽呢?這下可為難了日神和雨神啦。有人開玩笑說:「那就給他們來個『東山飄雨西山晴』,要不就給他一個『晴時多雲偶陣雨』,這不就OK啦嗎。」不可以,這樣是行不通的。

小時候最怕下雨,原因是家居漥地,經常一雨成災,故爾心有餘悸,對雨產生一種無法形容之情愫,不知是討厭還是害怕?而在雨天裡,最痛苦的是孩子們。活動空間狹小,無法宣洩他們充沛的精力。

大人們老想將他們管住,但是這種築堤擋水的方式不一定管用。一旦碰上孩子的元氣旺盛,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踰越堤防四處橫流。特別是孩子眾多之家庭,準會鬧個天翻地覆。即便是費盡心機與力氣,那也無法制止他們的頑皮與好玩。

因此,每逢雨天之日,家長打罵孩子的聲音,在村子裡此起彼落,有如共鳴,並不稀奇。而小孩子挨打後的哭聲,當然也就不絕於耳囉!只聽張家孩子哭歇,王家老二接著哭得更加起勁,耳窩子難得安寧。

時序入夏,白天逐漸拉長。這日連綿雨後的野莧原上,在雨水的滋潤之後,水蕨野菜狂飆嫩筍,綠油油的一片迎風招搖。新芽耀入眼簾,嫩嫩引人遐思。為了疏導弟妹們的頑皮,我常帶著他們到野外摘野菜。我和弟妹見了野菜之茂盛,不禁打自心底發出歡呼。於是大夥加快腳步,一口氣跑到那片鮮嫩的跟前。

野外涼風習習,雨後的野地泥濘難行,但有野菜綠綠之誘因,我們都將這些泥濘視作無物。盛夏雨後之感覺,令人滿肚子感覺很不舒服,空氣中充塞著懶散氣氛,太陽毫不客氣的隱匿於雲層,讓大地反射出雨後的一片燜熱。

山坳裡的熱氣盤旋不去,風兒被緊緊鎖住,蟬兒也被封了嘴吧,不敢隨便的鳴叫。而院子裡的樹木,被熱氣燜得垂頭喪氣,到處令人覺得難過。不過,我們已到山坳草原上,卻是幸運的避開了炎熱的蹧蹋,大夥的心早已被野菜嫩筍吸引,忘記了啥叫炎熱啥麼叫做火燜啦。

這日,玩伴秀蘭也在一起。弟妹們聰明故意躲開,留下我們兩人,反而遲遲說不出話來。我默默的在折取嫩蕨芯,她則用心收割紫雲英。各取所需各摘所愛,不瞬間已滿筐外溢,連手上都還抓著一大把。

這時秀蘭抬頭望著我,我也正好抬頭與他四目相視。她欲言又止,但卻沒有開口,之後,沒有任何的交談,我們就這樣分手各自回家啦。記得那天是個寒冷的清晨,天冷得連打狗也不出門的日子。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美夢。在媽媽的應門裡,秀蘭的母親出現在我家廚房。

她與母親密談甚久,可惜隔著一扇門,我無法聽清楚她們的談話內容。後來母親告訴我,昨夜秀蘭沒有回家,她母親以為我知道她的去處,所以一大早就過來,想問問看她的行蹤。

十七歲的大孩子,正是讓父母煩惱的年紀,雖說秀蘭很乖巧,卻會莫名奇妙的失蹤,真是急死人啦。兩家人與整條通的鄰居,全都幫忙尋找,甚至還在戲院內,打出尋人的幻燈片,可是這些努力皆無成效。

一年兩年過去,秀蘭就像在人間消失啦,行蹤依舊成謎。她的父母為她茶飯不思,日盼夜盼,希望奇蹟出現,寄望她能平安歸來。結果所有期盼,因時間之流逝而煙消雲散。之後,她的父母遷回內山居住,殷殷交代我們,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他們。可惜等了又等,五十餘年過去了,直至今日依然沒有她的消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