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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天氣特怪,有位叫田中的日本人來到江子翠找朋友。因為那友人已經搬遷他地,所以,透過里長伯之介紹,他住進懂日文的「客人仔良」家裏。客人仔良受過日本教育,對於日本十分嚮往。因此當他的女兒要留學之時,他就極力推薦日本這個國家。

田中住在客人仔良家中,備受這個家庭熱烈的招待。他們招待田中來次全島旅遊,吃住一切開銷都由客人仔良買單。客人仔良家中務農,栽種茉莉花讓他賺了不少,故爾這筆開銷他並未看在眼裏。田中接受招待之後,亟思回報心理很濃。

他見客人仔良是個務實農家,在大漢溪岸開闢有大片的沙埔菜園,遂讓他想幫助客人仔良籌劃,如何來利用這塊新園地。當客人仔良向田中吐露,他為這塊新生地煩惱之時,田中便抓住機會,將日本深受寒害而歉產之原生胡蘿蔔引進台灣。

這種被日本人稱作「人蔘」的胡蘿蔔,不但被日人視為珍蔬,而且還是積極推行之健康食材。但因寒害連連受害,國內產量減少而空出市場。田中將狀況詳述之後,雙方達成合作之協議。此一合作為雙方日後,帶來一片光明之坦途。

一星期之後,田中自日本帶來十公斤胡蘿蔔種籽。是夜兩人徹夜計畫,決定靠水源遠較近的舊地,當作這次的試種之區域。然後以這裏試作之結果,作為日後擴展種植之參考。日本人做事十分仔細認真,對於數字統計之迷信根深蒂固。雖說這回只是試種,他對土壤之酸鹼度檢測極為堅持。

至於排水溝之挖掘,更是步步詳細毫不含糊。所有試種之前置作業,全都按照程序與規格進行整地。因有田中先生之周詳計畫與推行,這次的試種成績相當漂亮,於是雙方決定在中秋過後,展開全面的撒播作業。

胡蘿蔔之播種在八月下旬,土讓酸鹼度要求在5-8PH之沙質壤土。這是田中先生之要求,而且也很執著的重點。客人仔良的土地酸鹼值,經過數度確認無誤之後,於中秋節後的第三天開始撒播種籽。胡蘿蔔的種籽表面有一層芒殼,所以,花在去芒殼就費去不少功夫。

去芒殼撒播之後,約有3-4日之催芽期。芽爆之後傻水2-3次,不久即進入了它的旺葉時期,此時就需控制給水的份量。待至它的根部成長期,再度給予充份的水量。客人仔良的那片新生地,原本是雜草叢生之沙地。自從胡蘿蔔撒播之後,不到一個星期,地面上已可見到一片嫩綠幼芽。

接著在一連串的灌溉與施肥作業下,時序進入十月中旬,株株根部已可見到寸餘長的胡蘿蔔身影。十一月下旬,首批胡蘿蔔開始收成。當他們的胡蘿蔔開拔之前,客人仔良邀請一些市場推銷人員前去參觀。可惜當時它在台灣尚屬首見,大家對它之銷售興趣缺缺。

田中看到當地人的這種狀況,立即聯絡日本熟識之商社,派人前來收購回銷日本。由於台灣生長的胡蘿蔔,多了一份馨香且甜脆,所以,它在日本銷售頗受歡迎。它的回銷成績亮麗,於是更增加客人仔良的信心。

江子翠首批胡蘿蔔外銷之前,客人仔良的夫人便以胡蘿蔔當素材,精心籌劃做出一桌胡蘿全席,宴請左鄰右舍以及相關之果菜推銷員。胡蘿蔔全席宴客當天,客人仔良夫人推出的主要菜譜,包括有胡蘿蔔炸丸子、胡蘿蔔紅燒牛腩、胡蘿蔔麵餅與麵條等等。

因為胡蘿蔔全席之品目新鮮,而且在地方上又屬首見,故爾給大家留下一個非常深刻的印象。我也是在接受邀請之行列內,所以當天的胡蘿蔔燒豬腳、胡蘿蔔紅燒牛蹄筋、紅燒排骨等佳餚,讓我吃得飽飽,而且還回味無窮哩。至於湯料與甜點方面,則無特殊的啥麼印象。

在我故鄉除了胡蘿蔔栽植受到重視之外,「包心白」也被視為很不錯的栽培蔬菜類。雖然包心白在農家眼裡,它是一種最不賺錢的作物。歉收價錢還好,但都比不上空心菜或萵苣菜。

僥倖豐收更麻煩,阿兵哥不吃,農家只好拿它餵豬或當堆肥。不過,故鄉最近引進一種「翠玉白」,老芋仔彭鴻將它做成「翠玉酸白菜」之後,它的身價已高抬,不可同日而語。

「翠玉白」是新品種的簡稱,它的原名叫做「長柄翠玉大白菜」。農家不喜歡囉唆,所以就將它稱做「翠玉白」了。它的葉片翡翠綠色,葉柄又白又長,簡直就像個健康的小夥子,唯一缺點就是不耐久放。

中央市場的菜販很會做生意,放下訂金之後時日一到,絕不會刻意去拖延採收。剛上市之時,物以稀為貴,家庭主婦競相搶鮮。自從白菜粉絲羹受到歡迎之後,它的身價更是水漲船高。可惜人無長好花無長紅,一旦遇上豐收時期,到處都可見到它的蹤影,於是它的身價又變得一文不值了!

這年,老芋仔離開部隊來到鄉下定居。恰逢翠玉包心白大豐收,處處堆棄令人心痛。傍晚他就拿只布袋,前去堆積地方挑選一大袋外觀漂亮的回來。當晚我受到開陽白菜之引誘,偷偷前去他家探望,結果我成了他家的第一位客人。一道開陽白菜,令我對他奉若神明。

翌日他又邀我去他家,一碗白菜豆腐羹又擒住了我的胃囊。一回生二回熟,老芋仔的花樣越來越多。主角雖然都是捲心白菜,可是做出來的料理,味覺各有千秋。醋溜葉柄菜心,僅只簡單的加工罷了,加了蔥蒜辣椒之後,口感風味硬是不同。

我對老芋仔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他卻謙虛的說,這些都是上不了檯盤的小玩藝兒。早上剛起床,散步走過古井畔,看見老芋仔在水井邊洗白菜。篾籃裏已堆得老高,他說這還不夠。

他剝片清洗之外,另有數棵體型碩大者,只用對剖撿去黃葉在用水沖洗。他告訴我說,這些事要用來做鹽醃酸白菜的。我想跟著他學醃酸白菜,但卻遭到他的拒絕。我很想看他鹽醃過程,他也斷然的說不准。

當時年紀小比較聽話,人家叫我不能看我便不看。兩週後的某個星期日,老芋仔的袍澤前來探望他。他宰雞買肉款待袍澤,並還特地到我家邀我陪席。有吃當然我不拒絕,十點鐘剛剛敲過,我人便已到他家去盤桓啦。

當天桌上擺著一只紅銅高管火鍋,火猛水滾噗嚕噗嚕做響不停。三人面前各有一盤肥瘦恰好的薄肉片,一盤青菜豆腐和粉絲。一小碟辣油蒜蓉加黑醋的沾醬,此外,大人面前各放一玻璃酒杯。

老芋仔教我如何涮肉,他挾起一塊肉在滾水中清涮,心中默數「一、二、三」離鍋沾醬就可入口大快朵頤。各人面前之肉片吃完,老芋仔將酸白菜、豆腐、肉丸子、與粉絲、放入火鍋內同煮。大夥又是一陣忙碌撈吃,個個額頭見汗寒氣全消。

我發誓這是有吃以來,老芋仔的最佳表現就是這個酸菜火鍋。這時他與袍澤喝得六分醉意,我見機會不可失,立即纏著他把酸白菜做法教我。或許他酒後糊塗,還是半帶著故意?他竟然豪爽的答應了。

次日我去他家聊天,他就將整個過程,巨細靡遺的傳授給我。斯時,翠玉捲心白已是收穫的尾聲,顆粒較小不值得做成酸白菜。所以,我聽從老芋仔的話明年再來。我夢想早日學得技術,偏偏老天爺開了一個玩笑。

老芋仔住進榮民之家,從此未再回到鄉下,一個好好機會就這樣的泡湯了。老芋仔先前教我的方法,我也試做過數回,可是無法達到目標,因此中途我便放棄了。鄉下蔬菜多,蘿蔔在農作地位上微不足道,可是農家卻與它有著很難割捨情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