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個姓謝的是誰?那個叫細川國彥的又是誰?黨國怎麼會容許這樣的人存在?」

小會議室的門一關上,張蘇泉就連珠砲一樣地問出一連串問題。剛剛他雖被若林俊彌的話氣得想殺掉這個對黨國不敬的日本鬼子,但他發現同伴雖也是滿腔怒火,卻似乎對若林俊彌頗為忌憚。讓張蘇泉暗自詫異的是,他感覺到同伴畏懼的其實不是這個叫若林俊彌的日本色鬼,而是日本色鬼口中的謝文堂和細川國彥。這讓張蘇泉很疑惑,不知道台灣那邊究竟出了什麼事。

林姓軍官找了把椅子坐下,看了一下手錶,這才苦笑著對張蘇泉說:「老張,對不起,我沒掌握好分寸,看來是碰到了人家的逆鱗,連累到你了……」說著他又看了一下手錶,苦笑說:「時間不多,我先大概講一下這個新世界公司和台灣謝家的情況,然後趕緊商量看看怎麼把你的寶石賣掉。」

這幾個月國民黨花了很大的力氣調查謝家和細川家,動員的不只是在台灣的情治力量,也動員了在香港、日本和歐美的情治人員。由於細川龍馬等人事先就想到國民黨會這麼做,早就設了許多斷點,布置許多模模糊糊但真實性看來頗高的假情報,所以蔣家父子所得的情報大體上還是很有利於謝家的。若非如此,蔣家也不會放心讓蔣孝文跟著細川國彥去巴西。

國民黨要查謝家在香港的事,軍情局香港站自然得努力辦事。他們還沒能力查出新世界集團的核心機密,但確實也查出了一些足以讓軍情局人員目瞪口呆的事。後來林姓軍官帶著調查結果回台報告時,又和幾個朋友私下交流關於謝家的情報。他們知道的自然遠不如蔣經國知道的多與完整,但拼湊出的一點圖像也足夠讓這些情治人員瞠目結舌了。當然,現在換成張蘇泉呆若木雞了……

趁著香港左派大暴動導致香江經濟崩潰時,用鉅額資金強勢收購房地產、工商業與銀行,一舉成為足以左右香港的大財團。精準抓住英鎊忽然重貶的時機,在倫敦貨幣市場賺進富可敵國的財富……這其中的任一件事都不是常人可想像的,但細川龍馬這些人卻都做到了。就算用最嚴苛的標準來檢視,參與其中的細川龍馬、細川國彥、田島京、木村由伸與若林俊彌等人,絕對都稱得上是一等一的優秀人才,而做出這些事的人現在正以台灣為據點活躍著?

這些優秀人才之所以聚集做這些事,竟只是為了報答當年謝文堂變賣家產救濟之恩;而當年謝文堂之所以變賣家產援助細川家,卻是為報細川重原救命之恩與遵守為恩人保管家產的信諾……這種本應只見於古書上的義人佳話,竟在這物慾橫流人心不古的流離亂世中真實存在?

張蘇泉是個極重情講義之人,但他捫心自問,卻也不敢說自己能像謝文堂和細川龍馬等人那樣,為了守信與報恩做到那種程度。他現在總算是明白為何先前若林俊彌會那麼憤怒了,這要讓他處於若林俊彌的位置,恐怕早就動手殺人了。

現在他也明白,何以層峰會容忍謝文堂這個財富多到足以威脅黨國的人了。像謝文堂這樣重情講義守信諾的人,只要他沒有政治野心,那最好的處置方法就是用情義去拘束他,讓他為了同胞而心甘情願地成為國家的錢袋子,同時也藉由謝文堂讓細川國彥那些人才為中華民國打工。

想到這裡,張蘇泉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疑問,趕緊開口說:「老林,不對呀,既然當年謝文堂把大多數的家產變賣將錢送去日本,我在台灣時也沒聽說過謝文堂做過什麼大生意,那去年八九月時他哪來那麼多錢在台港進行投資?」

林姓軍官苦笑著說:「老張,你也想到了……台灣那邊查出當時日本勸業銀行忽然給了謝文堂一筆鉅款,我這邊也查到,香港新世界集團的啟動資金同樣是從日本勸業銀行來的。駐日的工作人員也查到一個尚未確認的消息,說這些錢可能和勸業銀行秘密收購的一批黃金有關,據說那批黃金是台灣一個家族數百年來的積累。問題是,台灣那邊調查的結果,謝家所有的親戚與友人都說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事,因為經濟大蕭條和民國三十七年時,謝家都曾面臨嚴重的財務危機幾乎破產。前一次謝文堂的父親被迫賣掉了幾乎所有的產業,又靠親友接濟才度過難關;三十七年那次,是因為謝文堂被牽扯進一樁匪諜案,靠吳三連、游彌堅擔保,又走了居正的關係,把家產交出去後才脫困。後來謝文堂向高玉樹借了一千元,開始在建成圓環賣小吃,賺了錢後又開了一家小公司幫人蓋房子……怎麼看謝家都不像是擁有一大批黃金的樣子,否則早就拿出來用了。因此,上級認為,這批黃金八成與細川國彥有關……」

「從所有的情報來看,民國三十三年底到日本投降這段時間,本來在日本海軍服役的細川國彥脫離了軍隊在南洋當海盜,還是個能號令多股海盜勢力的大海盜。南洋那種地方,一個大海盜能聚攏的財富是很可觀的。可是等他向美軍投降後,美軍卻只繳獲數十條船和價值約五千美元的物資……也就是說,細川國彥極有可能將搶來的財寶藏匿起來了。」

「細川國彥還有一段很可疑的經歷,他回日本後邊讀大學邊幫細川重原與美軍做生意,後來他進野村綜合工作,沒幾年就做到派駐中東地區的主管,可是民國四十六年時他忽然辭職了,之後他的行蹤就很詭密了。日本那邊有人說細川國彥是環遊世界去了,我們確實也發現他曾在越南、泰國出現的紀錄,但除此之外,這幾年之間他在哪裡,又做了什麼事,都是一團迷霧。一直到民國五十五年,他忽然在美國出現,還娶了美國大工業家亨利.凱澤的姪女。老張,亨利.凱澤可不是普通人,胡佛大水壩是他蓋的,他還幫美國政府蓋過好幾個大水壩和幾十間醫院,最了不起的是二戰時他幫盟國造運輸船,四年建了一千四百多艘大貨輪,保障了盟軍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運輸能力。說亨利.凱澤是二戰盟軍勝利的幕後最大功臣,那是一點也不誇張。美國人是很歧視亞洲人的,像亨利.凱澤這樣的大人物竟然會讓姪女嫁給一個日本人,這中間就透著古怪,何況這場婚禮還是由麥克阿臊元帥、李梅將軍這些美軍高層主持祝福的……」

「細川國彥憑什麼能娶到亨利.凱澤的姪女?最有可能的是,細川國彥手上有著讓亨利.凱澤這樣的億萬富翁都垂涎三尺的財富。如果是這樣,那極有可能賣黃金給勸業銀行的是細川國彥,謝文堂和細川龍馬只是他的白手套,或者,細川國彥是為了報恩,才送了謝文堂一筆驚人的財富……」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看了下手錶後皺眉說:「剩下五分鐘了……老張,我老實告訴你,我這裡有件事得靠那幾個日本鬼子幫忙,今天無論如何都得請你委屈一點了。」

張蘇泉點點頭,再怎麼說他也是台灣派出去的人,既然軍情局需要找那個日本人幫忙,那他受點委屈也不為過。

幾分鐘後,兩人又回到若林俊彌的辦公室。這時若林俊彌正與丁鎮東說些什麼,見兩個國民黨軍官敲門進來,示意丁鎮東先出去後,就用一種不太友善的眼神看著兩個軍官,卻無先開口講話的意思。

林姓軍官有點尷尬,張蘇泉卻是殺伐果斷之人,一坐下就說:「第一,以後在清邁交易,雙方一起找當地的珠寶商鑑價,我用鑑價後的報價加兩成賣給你們。第二,這次的交易貨款全換成藥物,我會把需要的藥品清單給你,你幫我把藥品運到清邁。第三,我希望能和細川國彥見一次面,地點最好在泰國,如果實在是不能在泰國,那就在香港。以後的付款方式,我希望在與細川國彥見面後再確定。第四,我們那邊的環境條件太差,我希望你能幫忙安排一些人來香港就學和工作。第五,林中校有事得找你們幫忙,我希望你能盡力幫他。」

若林俊彌面無表情地想了快一分鐘,才緩緩說:「你把藥物清單給丁鎮東,只要裡面沒有泰國禁止的東西,我可以在一個月後交貨……我們現在在泰國沒有辦公室和常駐人員,這是最快的速度了。至於以後的交易……我會告訴細川國彥你想見他,至於他見不見你,在哪裡見面,都得由他來決定,我無法作主。不過,我想他應該不會拒絕。但他出了亞馬遜雨林後得立即去中東,你要見他最快也得等年中了。只是,你要求的鑑價加兩成我無法答應,我說過了,買主是謝先生的親戚,我必須為他的利益著想,我只能答應鑑定價加一成五。」

張蘇泉有點無奈,但他也知人家這已經是很給面子了,所以他點點頭說:「就這樣吧,那第四第五點呢?」

若林俊彌看著張蘇泉的眼睛,嘴角掛著一抹譏笑說:「那些人應該沒有泰國或緬甸的國民身份吧,搞不好連中華民國的國民身份也沒有……」

見張蘇泉的黑臉露出困窘的神色,若林俊彌知道自己猜對了,搖搖頭說:「這樣吧,我聽說香港島的總華探長藍剛有許多親戚住在泰國,還聽說那些人可以幫忙弄到泰國身份……是泰國政府發的合法國民證明,你們去找藍剛,請他幫忙你們的人弄到身份證明和護照。需要的錢可以由我這裡先墊付,在香港的就學和工作我也可以安排,但他們得分期把墊付的錢還掉……放心,我們不做人口買罵,也不做妓院、賭場這種生意,不會害了他們。」

說完,他看向另一人,嘆口氣後說:「先說看看是什麼事吧!」

林姓軍官尷尬笑笑後說:「聽說你們和中共軍方的人有往來……」

「等等!」若林俊彌打斷對方的話,很不高興地說:「你別亂說!我們什麼時候和中共軍方的人有往來?」

若林俊彌不能放任對方說下去,他很清楚台灣的情況,如果讓這個話題發展下去,說不定國民黨就會扣謝文堂一頂通匪的大帽子。

林姓軍官卻是不以為忤,笑笑後又說:「你們在收購文物,和一個姓沖森的日本人有過好幾次交易。如果我們的情報沒錯,那個沖森本來是關東軍的軍官,曾經是四野的……」

「什麼?」若林俊彌不讓對方把話說下去,一臉見到白癡的模樣大聲譏笑說:「這是至今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你難道不知道日軍是最痛恨共產黨的嗎?嘿嘿,皇軍軍官和中共四野有關,這太可笑了。」

林姓軍官知道若林俊彌是不會承認他知道沖森身份的,反正上級也不想追究新世界公司和中共私下交易的事,便笑笑說:「原來你們不知道沖森的身份……若林先生,那能否幫個忙,幫我安排和那個沖森見個面?」

「你要見沖森?」若林俊彌有點狐疑,見對方點頭後,搖搖頭說:「不是我不願意幫忙,但一直都是他主動找我們,我根本無法主動聯絡到他。」

他倒沒說謊,至今新世界集團向對方交易過三次,都是對方主動聯絡。為了建立彼此間的信任關係,不管是木村由伸還是若林俊彌,都沒刻意去查沖森的行蹤。

「這樣啊……」林姓軍官沒想到會是這樣,沉吟一下後說:「那下次他與你們聯絡時,能否幫我傳個話,說我想見他?」

傳話這事應該不會帶來麻煩,所以若林俊彌點頭說:「傳話可以,但我不保證他會想見你……對了,如果他問我你為何想找他,我怎麼說?」

林姓軍官不太想說,但又想到若沖森心有疑慮恐怕就不會答應見面,就說:「你可以告訴他,我想請他帶些話給他的朋友。」

……………

兩個國民黨軍官離開後,若林俊彌立即提筆寫了一封信,然後叫丁鎮東找人立即送去日本駐港領事館,第二天早上這封信就到了細川舞子的手上。她蹙著秀眉看完了信,卻沒想立即做出什麼因應對策。能做的細川龍馬和細川國彥都做了,只要蔣家父子腦袋沒進水,應該就不會動謝家。

所以她看完信後只是把信收起來,然後就對著幾個正在客廳裡玩耍的小魔頭怒吼:「明明有積木讓你們玩,你們卻要拿衛生紙來玩,這是要氣死我啊?」

細川舞子一吼,阿容她們幾個哇的一聲都趕緊丟掉手上的衛生紙,全拔腿跑到廚房裡去了。外頭下著雨,她們也只能往廚房躲。

細川舞子瞪了幾個小魔鬼的背影一眼,向著廚房的方向喊道:「林鳳嬌,看著她們,不要讓她們被燙到了!」廚房裡正在燒水煮東西,這要是燙到了就麻煩了。

喊完之後,她看著散了一地的衛生紙,嘆了口氣後彎下腰來開始收拾,邊收拾嘴裡邊嘟嚷:「這雨再不停,這幾個小鬼都要把房子拆了……。」

這時半躺在沙發上的謝子言冷冷丟出一句:「阿姨,誰叫妳把箱子全部拆開了,這些美國衛生紙看起來又軟又白,我都想搬出來玩了。」

細川舞子轉頭瞪了謝子言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再沒大沒小亂講話,等我去醫院看你媽媽時就告訴她。」

「又拿我媽威脅我……」謝子言心裡嘀咕,吐了吐舌頭卻是不敢再說。

謝子言講的沒錯,相較於現在台灣廠商用廢紙紙漿製造的那種黃褐色還常有黑點的衛生紙,這些用原生紙漿製造的衛生紙真是又軟又白,讓謝子言有種看到前世舊人的感動。

細川舞子很痛恨那種又醜又有點硬的台灣製衛生紙,她說過這總會讓她回想起小時候的生活。那時日本的物質條件很差,雖然透過細川國彥和駐日美軍的關係,她們家總能弄到許多美軍物資,但細川重原堅持把那些物資全做為商品出售,於是細川舞子六歲前用的衛生紙都是廢紙漿或竹子纖維做的。細川舞子不想重溫兒時的悲慘生活,她在台灣時都是去中山北路晴光市場那邊買衛生紙。那裡有很多店專賣駐台美軍流出的物資,只是價錢貴了點。

不過,去年年底認識愛莉.藍德瑞之後,細川舞子就很少去晴光市場那裡掃貨了。前紐約州選美冠軍的魅力還是很管用的,只要她一通電話,總會有些美軍豬哥很殷勤地把她想買的東西送來,通常還是半買半相送,便宜的不像話。有愛莉.藍德瑞這麼好用的採購管道,個性有點懶的細川舞子怎麼可能不用呢?

這次也是這樣,前天細川舞子又請愛莉.藍德瑞幫她弄些美國衛生紙來,昨天下午一個美軍中尉就開車把貨送上門了。只是,這個長相一般的美軍中尉獻殷勤獻過頭了,細川舞子只請愛莉.藍德瑞幫她買一箱,這個美軍中尉卻送來一車,還很土豪地揮揮手說不用錢……

沒人會關心這錢究竟是美軍中尉自掏腰包還是美國納稅人買單,只是這十幾大箱的衛生紙實在佔空間。當然,向來大方的細川舞子是立刻就四處分送,連林鳳嬌都分到了十幾包。但直到今天早上,還有七大箱就擺在客廳裡。

此刻謝子言看著這些長相討喜的平版衛生紙,卻是覺得有些遺憾。他那生性儉樸的爺爺是不許家裡用這種昂貴的進口衛生紙,就算是免費的也不行,說是會養成用比較貴的東西的壞習慣。謝子言覺得,這真是對不起自己屁股的自虐習性……

「阿言,在想什麼……頭還很痛嗎?」

「在想阿公為什麼要虐待屁股……啊!我沒在想什麼,阿姨,我的頭好痛啊!」

細川舞子楞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明白虐待屁股是什麼意思,狠狠瞪了一眼嘴巴不乾淨的謝子言,又好氣又好笑地說:「誰教你亂說話,神明在懲罰你呢……好啦,等你姑姑過來,讓她帶你去清美那裡買藥。」

可憐的小妖蛾鼻竇炎又犯了,一早眉心眼窩就痛的他頭昏眼花,現在只能半躺著哼哼唧唧。偏偏今天是星期日,圓環邊那家李耳鼻喉科沒開,只能先去藥房買點止痛消炎藥頂著用。圓環邊快安西藥房的老闆娘清美是林貴子的閨蜜,她是個藥劑師兼密醫,開的藥還是管用的,只要不吃多就不會出大事。

不過,今天李師科請假,細川舞子今天要帶衛生紙給住院待產的林貴子,和謝淑雅夫婦說好了讓謝淑雅來幫忙帶小孩,讓陳金楠載她去醫院。只是這都九點多了,也不知謝淑雅夫婦跑哪去了,到現在還沒來。

謝子言用手揉了揉眉心眼窩,為了讓自己覺得不那麼疼痛,沒話找話地說:「好痛呀……二姑丈真討厭,明明說了要幫我做一個洗鼻器,這麼多天都沒做出來,根本是騙人……舞子阿姨,我記得田島叔叔說過,要從美國買機器設廠做衛生紙的,田島叔叔是不是忘了?」

正在喝水的細川舞子瞥了謝子言一眼,沒好氣地說:「哪有那麼快?而且光有機器也不行,還得確定有穩定的紙漿來源才行,而且……」

細川舞子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這時廚房的方向傳來不知是瓷器還是玻璃碎裂的聲音,然後就是一陣鬼哭狼嚎,中間還夾帶著哭聲。細川舞子二話不說地就起身衝向廚房去了,把鐵定不會因頭痛就死掉的某人丟在客廳。

謝子言翻了個大白眼,嘟嚷說:「搞什麼啊……」他已經聽清楚了,在哭的不只是牧山家那個愛哭鬼拙夫,還有阮金紅和林鳳嬌的哭聲。牧山拙夫天天都在哭,不哭才稀奇,阮金紅的膽子小,哭也不稀奇,但連林鳳嬌都在哭,這事情就有點大了。

謝子言瞥了一眼廚房,然後挪了挪身體,讓自己覺得舒服一些。他這病只要一發作起來,頭就會痛的連思考都覺得痛,現在他根本懶得管廚房那邊倒底怎樣了。反正說到底都是細川舞子自作孽,誰讓她發神經當好人,招待金澤醫師和那幾個日本警察的家人來台灣玩,還硬是趕他們去陪家人。莫名其妙的好心可是會惹禍上身的啊……

……………

廚房裡的情況確實有點慘,瓦斯爐上不只在燒開水,也在煮細川舞子要的紅豆湯。林鳳嬌見幾個小惡魔衝進廚房,怕發生意外,站在瓦斯爐前擋著不讓他們靠近。可是好奇寶寶牧山佑實一進來就拉著林鳳嬌問她在煮什麼?林鳳嬌聽不懂日語,但她怕牧山佑實搗蛋,還是笑著與她雞同鴨講起來。可是林鳳嬌卻忘了,真正的搗蛋鬼是阿容和過動兒牧山仁吉……

被牧山仁吉弄翻的紅豆湯濺到了林鳳嬌、牧山佑實和牧山拙夫的腳,林鳳嬌吃痛身子一往後傾又把水壺撞翻了,快煮沸的水濺到阿容和阮金紅身上。這下廚房裡的人全掛彩了,在一群小惡魔開始啼哭時,又痛又驚又怕的林鳳嬌不禁也哭了……

很快地謝子言就知道他不用去快安西藥房了,因為氣急敗壞的細川舞子立刻打電話向快安的老闆娘清美求救,清美來的時候順便把謝子言要的止痛藥消炎片帶來了。

其實除了腳和背部都受傷的林鳳嬌外,其他人燙傷的情況都不嚴重。不過這幾個小鬼哭起來驚天動地,相形之下因內疚和疼痛而低聲啜泣的林鳳嬌倒像是受傷較輕的樣子。

「好了,處理好了……舞子,妳家裡有糖果吧,給她們一人一顆,讓她們閉嘴……」清美拿手巾擦了下額頭的汗珠,瞥了一眼半躺在沙發上裝死狗的謝子言,笑著說:「阿言,沒想到你也懂得怎麼處理燙傷,誰教你的?」

止痛藥的藥效還沒發作,謝子言根本沒什麼力氣講話,但清美阿姨問話他不好裝沒聽到,有氣無力地回答:「書上看到的……清美阿姨,林姐姐的傷嚴不嚴重?會不會留下疤痕?」

謝子言這一問,林鳳嬌的耳朵立刻豎起來了。她今年十五歲了,已經意識到外貌的重要性。雖然燙傷的不是臉,但背部和腳留下疤痕也是會讓女人痛不欲生的。

「還是送她去醫院住幾天吧,燙傷的傷口很容易感染的,受感染就麻煩了……」清美不回答是否會留下疤痕的問題,卻是立即給出了最為正確的建議,然後她看了一下幾個只顧著吃糖的小鬼,立即又說:「最好也讓她們去住院。」

細川舞子嘆了口氣,她知道清美的建議是安全之策,可是讓幾個小惡魔住院,就得有人在醫院照顧。謝淑雅是一定願意幫忙的,但她的個性粗枝大葉的,交給她太不保險。謝淑美是夠細心的,可是她現在有四個月的身孕,就算她願意細川舞子也不敢讓她做。到最後,還是得細川舞子自己來,這時候她真是懷念松井陽子了。

她又瞥了一眼林鳳嬌,盡量放緩語氣說:「我待會兒帶妳們去台大……不要哭了,這又不是妳的錯,我不會怪妳的。醫療費不用妳出,把傷治好不要留下疤痕……妳先和家裡聯絡一下,晚一點讓他們幫妳把換洗衣物送去醫院。如果妳家人沒辦法在醫院照顧,我會讓王文英去照顧妳。」

林鳳嬌點點頭,含著淚打電話去了。

細川舞子猶疑一下,還是對清美說:「清美,等淑雅來了我就帶她們去台大。我本來要去看貴子的,現在看來今天是去不了的……清美,妳幫我跑一趟好不好?幫我把要給貴子的東西拿過去。」

清美點點頭,她知道林貴子都是去高玉樹老婆開的婦產科生小孩,反正她也打算這幾日去探視林貴子,今天幫忙跑一趟卻也是剛好。

過了五分鐘,謝淑雅還沒來,細川舞子有點不耐煩了。她急著送人去醫院,卻又不能讓謝子言一個人待在家裡。偏偏今天日子邪得很,周麗萍王文英在醫院照顧林貴子,周麗玲蔡瑞儀在自助餐店打工賺錢,王妙娟跟著林振志謝淑美夫婦去中壢看電子計算機廠址,就連萬年打工仔阮明武也和他哥哥阮文福去了台中找朋友。細川舞子想來想去,只能問馬克斯.史密特和郭大誠的老婆謝麗燕是否有人能來當保母。

謝子言的人緣還算可以,馬克斯.史密特二話不說就答應立刻來支援,不過他只能待到中午,下午一點時他得去松山機場。今天希望之鴿樂團兩個美國活寶安潔莉娜.凱瑞與安德魯.吉布森要回台灣了,本該去接機的威廉.衛斯理卻被愛莉.藍德瑞硬拉著一起帶林博文去台中探病了,接機的事只能落在馬克斯.史密特和黛安娜.史東身上。

這不是問題,謝麗燕說她十二點前會過來。本來她就和細川舞子約好了,吃過午飯後來幫忙打包。三月份細川舞子就要搬家了,不開始整理打包不行。現在細川舞子需要臨時保母救援,她可以提早把家裡的午餐準備好,提早來幫忙。

馬克斯.史密特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十五分了,謝淑雅卻還沒出現。細川舞子等不及了,從車行叫了兩輛計程車就帶著林鳳嬌和幾個小惡魔去台大醫院了。

止痛藥的藥效已經起作用了,但謝子言還是覺得頭昏昏沉沉的。他半躺在沙發上看著拿把小凳子坐在客廳門外的馬克斯.史密特,德國暖男正拿著把小梳子在幫兩隻狗梳理毛髮。一隻博美是阿容的狗,另一隻拉布拉多是翁家送給謝子卿的。這兩個傢伙都是只想有隻自己的狗卻不想照顧,細川舞子也不是有耐心照顧毛小孩的人,結果這兩隻狗都是德國暖男在照顧,倒好像是他養的。

馬克斯.史密特的動作很專注很溫柔,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小狗。謝子言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揚聲問:「馬克斯,等你回德國後這兩隻狗怎麼辦?」

德國暖男抬頭看了一眼謝子言,笑著回答:「阮金隆很喜歡狗,他會幫忙照顧的,而且……你應該也會照顧牠們吧!」

謝子言暗自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就不該替姐姐向翁家要狗的。因為他現在終於想起來,前世家裡幾次養狗,老姐好像都是只負責帶狗玩卻從未餵狗和幫狗洗澡梳毛……

發現自己又做了件搬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後,謝子言就覺得頭又開始痛了。他又看了一眼德國暖男,有氣無力地問:「馬克斯,你的論文都寫完了嗎?」

「嗯,寫完了,正在潤飾文字。」德國大鬍子又抬頭對謝子言笑了笑,說:「阿言,你那本書我也快翻譯完了。等翻譯好了,讓你家的出版社找個懂德文的人看一遍,如果沒問題,就讓出版社簽份授權書給我,我回國後就找出版社談出版的事。」

謝子言想問他回德國後是否會再回台灣,但這時大門電鈴響了,他就沒再問了。

來的是陳金楠謝淑雅夫婦,還帶著一個謝子言不認識的女人。這個女人看來也就是二十歲左右,長相還算甜美,但一雙眼睛又紅又腫,看來應該是狠狠哭過一場。

陳金楠和謝淑雅的臉色也不對勁,前者一臉沉重,後者卻是滿臉怒氣,一幅要擇人而噬的模樣。

「馬克斯,怎麼會是你?」謝淑雅楞了一下後,就不管德國暖男逕自走進門,邊走還邊喊:「舞子!舞子!我有事要妳幫忙!」

「阿姑,別喊了,舞子阿姨去台大醫院了……」已經站在客廳門口的謝子言趕緊阻止大姑繼續用高八度的聲調喊叫,這才把一堆人受傷的事大致說了一下。

一聽細川舞子不在,謝淑雅似乎才想起自己之前答應細川舞子的事,有點氣惱地嘟嚷:「唉啊!忘了跟舞子約好的事……」隨即她就對著正與馬克斯.史密特講話的老公怒喊:「阿楠!你怎麼不提醒我?」

「啊?」陳金楠楞了一下,隨即就是一臉的鬱悶活像吞了一沱大便一樣。不過他很聰明地沒接話,只是向一臉莫名其妙的德國暖男尷尬笑笑。

謝淑雅也不管老公的反應,拉著那個不知名的女孩氣呼呼地說:「阿芳,先坐下,我打電話去分局叫幾個人過來,大家一起商量看看怎麼把那個該死的天下第一仙找出來!」

到現在謝子言還搞不清楚這個大姑是在幹什麼,可是「天下第一仙」這個聽起來很酷的名號卻讓他楞了一下,因為他覺得似乎聽過這個聽來像仙俠故事人物的人……

花了將近一分鐘時間,他終於想起是在哪裡聽過這個人了。那是他前世讀小學時的事了,那時大同分局破獲一宗受害者超多的神棍騙財騙色案,住謝家隔壁巷的一個女人因此吃了毒老鼠藥自殺。這事在街坊鄰居間轟傳許久,謝子言聽過好多次,他記得那個神棍就叫天下第一仙……

謝子言一想到這裡心下就是一驚,心想難道那個神棍在這時候就已經出來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