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4月 05, 2017 11:33 pm
朵莉也許是個無論如何無法讓人輕易接近或產生好感的女生，很多年前我寫了這角色，卻從來沒想過多年後竟然會遇到一個特質和她如此雷同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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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接應的侍女深深一鞠躬，平良回禮，往屋子裡走去。凱許家的洋房如果真要找一個詞來形容，大概是道明寺他家*(1)的那種豪華吧。高聳的天花板垂下一座水晶吊燈，大廳正面一座聖母石雕，左右伸出兩道寬闊長梯。平良一面觀光，頭上不禁浮現一個對話泡泡，裡面畫了那一頭自己和姐姐一起住的破舊公寓。台語說的沒錯，一人一種命，平良儘管未必相信命運，但這幢房子裡的一切，確實都屬於另外一個世界。
「平良先生。小姐正在琴房等著您，請往這裡──」
「我…我在這裡。」一個細小的聲音忽然說。平良回頭，見寬廣的長廊邊站了一個黑髮女子。
和平日的她不同，沒綁上的馬尾此時輕柔地灑在她肩頭，平良心裡不自覺又打起了分數：9分。英式白襯衫，大地色的窄裙和明亮的褲襪，花色獨特，不失經典卻又帶了新意；最重要的是，敗筆無框眼鏡並沒出現。綜合成績：9.5分，但他心下卻不覺得她是喜歡這種搶眼風格的女生，該不會她家還有服裝贊助商吧？
「莉斯不在？」本來她說要來接他的。
「她…替我爸爸…出門辦事…。」她聲音幾如蚊蚋。
是，沒錯──平良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貌出色的女孩一說起話來，魅力全無。他不禁有些懷疑，這case該不會追根究柢，就只是因為阿澤想弄他吧？
他完全沒把握是否能和這女生溝通。
來到琴房，平良無意看見譜架上的琴譜，問：「原來我的稿子在妳這裡嗎？」
朵兒吃了一驚，手腳慌亂地開始整理譜，「對…對不起，我馬上…馬上還你。」
「我還要謝你幫我找到了咧。只不過這到底是掉在哪裡？」
「就是…第一次…上課那天…」
朵兒想說的原本是「你第一次來上課那天」，結果聲音太小，「你」、「來」兩個字竟然消失。
原來平良第一次出現在2-A，是開學後第四天的事。那天天氣炎熱，他早上翹課打工，下了班溜進校園裡，剛好是午休時間。
校園裡很安靜，他卻不想就這麼走進教室。萬一被巡校的教官逮到，耳根子實在受不了。他悄悄往校園角落走去，剛好老榕樹下一大塊樹蔭，能讓他暫時避暑，於是他往樹下溜躂。
還沒走到老榕樹，一旁的樓梯下卻冒出幾個小夥子來。眾人把他團團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往老榕樹下推擠。平良雖不怕他們，卻也不想貿然在校園裡打架，決定姑且看他們要幹嘛再說。
那夥人原來是為了開學時在垃圾場出現的那小孬孬出氣來著。雙方一言不合打了起來，平良只有一個人，倒也不至於都在挨打。他不喜歡打架，但若有人找碴，他才不會客氣。打到午休結束，不知是誰去通報了張教官，於是他們全部被帶回教官室。
張教官比較寬和，第一次見到這早已註冊卻遲遲沒報到的轉學生，只提醒了兩句就帶他回教室去。
然後在他的座位旁，他看見朵兒，卻不知道她就是那天在垃圾場旁被欺負的女生。
一路睡到放學，竟然也沒人叫他，可能這就是轉學生的悲傷吧。結果校園警衛巡校鎖門時叫醒了他。
「少年欸，你哪欸擱底加*(2)？」警衛一臉凶神惡煞。
「呃？我…睡過頭了。」平良揉著眼睛。
「蛤？」太扯了吧。「好啦緊走，緊走。拎七辣在外面等你*(3)。」
什麼啊？
平良胡亂收拾了剛寫好的譜，走出空無一人的教室，卻見朵兒站在廊下，怯怯的，也不知道在那裡幹嘛。平良甚至沒認出她就是坐在自己隔壁的同學。
他大步走開，朵兒趕上去，手裡遞了一個東西給他。
「這是？」那是他的手機，不明白怎麼會掉在一個女生手裡。
「他們…拿走…不還你。」
「掉在…榕樹那裡…他們撿走…」
「開學那天…謝…謝你。」
蚊子般的聲音來來去去說了幾句話，平良費了一番工夫才拼湊出真相：原來中午那群白痴來找他打架的時候，手機不甚掉出他口袋，被幾個圍觀的撿走。之後他們雖然一起被抓到教官室，但他自己沒發覺手機掉了，那些人當然也是故意不還。這女生卻不知道怎麼做的，一個下午的時間竟然就能把手機從他們手裡拿回來。
「你就是那個玻──那個在垃圾場被欺負的女生？」
朵兒沒回答，可能今天說話的勇氣已經用盡。
「謝啦，雖然是一支便宜貨。」平良揮了揮手機，「天黑了，你也快回家吧。」
幾張琴譜的手稿在他背影的線上飛落，卻直到朵兒無意踩了它們才發現。她撿起來，發現原來上課時他手裡總是「沙沙沙」地在寫的就是這些。
平良走得很快，他可沒忘記那天阿澤約了要帶他的家教學生到怜美店裡和他碰面試教，誰知道一轉彎在廊腳碰上了李教官。這老鬼機八的，可沒張教官那麼好說話，一遇上他活像獅子看到獵物，硬把他拖回教官室又訓了一頓。拿了琴譜的朵兒因此沒找到他，只好走出校門和海叔會合，隨後開往「性感尤物」。
平良行程大Delay，離開學校的時候接到怜美的電話。
「臭小子，你在生雞蛋嗎？──你知道你學生等你多久了嗎？還不快滾回來！」
怜美暴躁的脾氣一如既往，掛斷電話，天濛濛下起雨來。他本想撐一下就到家，誰知油量見底，機車竟然在半路熄火。就在他停下的那一刻，雨勢變大，眼看著離「性感尤物」不遠，他乾脆一路牽了車冒雨回家。
「可你那天可沒有立刻拿出來還。」兩人辛辛苦苦、半拼湊地說到這裡，平良挑眉。
「我…讀過…很喜歡…很想彈彈看。」
「你喜歡？送給你。」她靠讀譜就有旋律在腦子裡嗎，音感不錯。
朵兒登時全身坐直，像是吃了一驚，第一次瞪大著眼睛直直看他，眼裡都是欣喜，隨即卻又想到什麼似地垂下了頭去，有些喪氣。平良忍不住覺得，這女生有點漫畫。
「不…不用了…你的手稿…你留著。」
「這曲子反正是不能出版的，既然有人喜歡，就送給喜歡它的人，」平良拿出一根菸來，「說不定這樣，那譜還幸福一些。啊…抱歉。」還沒點又收起菸。
門外傳來兩聲輕叩，朵兒說：「請進。」
侍者拿了茶組和杯具進來，放下托盤後輕輕退出。
「喝奶茶嗎？」
「喝，」平良打開譜夾，「但我們先上課吧，不然我會被莉斯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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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日本漫畫《花樣男子》的男主角，電視劇又譯《流星花園》。
註(2)：「你怎麼還在這裡？」
註(3)：「好啦快走，快走，你女朋友在外面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