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大雜鍋隨筆』

  年紀一大把,老是沉緬於往事的回憶裡,那就表示您已真正老啦。而在過往的甲子歲月裏,不管大酌或小宴,我最喜歡那香鮮濃郁的「佛跳牆」。味美甘鮮,引得佛子棄禪跳牆,的確是魅力十足的菜色,令人一餤終身難忘。然而,在某次一個偶然的際遇裏,有幸吃得「神仙大雜鍋」,至今更是讓我眷念不已。故事發生在我高三那年的暑假,因為一時的賭氣而離家出走。

  事起突然,就在完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我匆匆離家去尖尾山投靠一位初中時期的同學。這位同學是我的死黨,從中學畢業到現在,兩人之友誼關係維持良好。來得很不湊巧,這日他替父親到小格頭監工去了。此時天色近碗,夕陽已經光芒收斂。我身上所帶的現金不多,買張去小格頭的公路局車票後,口袋所剩寥寥無幾。然而賭氣又羞於回頭,所以,只好硬著頭皮踏上路程。

  車子抵達山村天色已然斷黑,走下車四周黑暗雙眼很不習慣。稍停雙眼習慣四週的黑暗後,這才按照帶來的地址前去找人。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村民,嘿聲開口向他問路,他指著山路方向說,再走十公里入山便可找到。但那村民撂下一句話,他說:「不過,那個工程隊已經移走多天了。」晴天霹靂!他的話語讓我愣立許久,心裡不斷呼喊:「天啊!為何不如意之事都降臨在我身上呢?」

  我盤算一下天色已晚,乾脆先找個可寄宿地方,其他事明日再作打算。因此,我問村民附近可有投宿地方?他直口說沒有,可是停一停,他又說半山有廟可以借宿。事已至此,我對那人道謝然後朝山廟走去。在黑暗中摸索約廿分鐘,前面黑壓壓的樹木之外,眼力所及見不到任何房屋。飢腸咕嚕清晰可聞,腳步越走越沉重。正陷絕望之際,一縷燈光赫然出現眼前,原來已經走到地頭啦。

  我加快腳步走上廣場,「山神廟」三個字在黑暗裏閃閃躍動。山風呼嘯,樹影幢幢,毫無人跡,就連膽大出名的我,此刻心裏竟也感覺到毛毛的。而這座廟宇老舊得可以,廟門上的門神油漆剝落,色彩退盡而顯得古老斑駁。全庭聞不到一絲香火,幾乎人跡全無,又是如何投宿呢?「有人在嗎?」我壯起膽子連呼數聲,回答只有颯颯的山風。

  我再連喊數聲,這才聽到有人回應:「誰呀?」我高聲回答說是求宿人,邊走邊將訪友不遇之事說出。這時左廂伊呀一聲門開小縫,一絲燭光自內透照出來。一位老兵用四川口音連說歡迎,並也邀我和他共進晚餐。這位老鄉說話軟軟,不仔細聽還真難聽咧,幸好我對語言獨有天份,他說的話我都可聽懂。他說退伍後就落腳於此,因廟已荒無人照料,所以自願留下為神服務。

  他每天洒掃內外,晨昏並在神像面前點燃三柱香,供奉三杯清茶聊表一點敬意。我跟著老兵走進後進廚房,他正準備要做晚飯。他對我說:「小老弟真幸運,今天正好獵得一隻山兔,又肥又大夠我們大吃一頓。」說著說著,他自床底拿出一只陶鍋,用水洗淨內外並用抹布擦乾,然後放在碳爐上升起旺火。一轉身拿起水壺注水入鍋,半鍋份量注足,隨即將山兔剁塊放入鍋中。

  他叫我幫他切香菇、蘿蔔、芋頭、大白菜、牛蒡和胡蘿蔔。我想切片快熟但他要我大塊切,他說這樣較耐煮。他又拿出一大碗滷豆乾、豆腐、豬皮和粉條。夯不啷噹全部放入陶鍋熬煮。不知哪弄來一付雞骨,他也索性一起放入鍋內。火旺鍋快,食物在鍋內咕嚕咕嚕的滾開。他將鍋蓋移開透氣,鍋香頓時溢滿廚房。我的饞蟲已被引動,肚子咕嚕餓聲連連而至。

  這時,老兵又開一個軍中配給的豬肉罐頭加入,整罐豪爽全倒進鍋內,攪拌數下後香氣更為濃郁。就在老兵一聲開動令下,我的筷子如似猛虎下山,唰的一聲插入鍋心撈夾不停。我先夾塊芋頭入嘴,香鬆甜味瞬間化滿口中。「飢來易為食,渴來易為飲。」平平常常的蘿蔔,吃進口中竟是這麼的香甜可口。喝口熱湯,一股熱氣沿著食道直入胃囊,渾身頓然熱呼呼的真是舒服極了!

  嫩豆腐鮮香菇,加上寬寬的粉條吃起來口感十足。二人你一匙來我一筷去,吃肉挾菜忙得不亦樂乎。一大陶鍋的肉菜很快見底,我吃得滿嘴油光腹肚飽飽,老兵更是忘情的哼起「二進宮」來。一老一少忘了今夕何夕?大塊肉豪華鍋讓我忘了我是誰?我說這鍋可以比美「佛跳牆」,但那老兵卻說佛跳牆怎可與比,這分明就是「神仙大雜鍋」嘛。哦!在我認為:不管它是「佛跳牆」也好,或是「神仙大雜鍋」也罷,這鍋美味至今仍讓我念念不忘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