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故事番外篇』

  民國卅六年我已六歲,日本人戰敗後剛走不久。這群戰敗者撤僑之時,所有糧草與植錢之物,搬得乾乾淨淨一介不留。唯一留給台灣的,那就是一片悽慘的境況。社會景氣寒冷民生凋蔽,因此,家家生活過得十分清苦。特別是在鄉下農家,與都市裏的中低階層,每日三餐有個白米飯可吃,那可就很幸福了。至於餐桌上的配菜,陽春且又少得可憐。

  在當時流行著一句話:「有菜脯根咬鹹就可偷笑了。」說真格的,有些家庭連菜脯根都沒咧。斯時境況可說家家清貧樣樣皆無,民生凋蔽苦不堪言。那時候家家的餐桌上,最常見到的是野菜或私下外獵之物。自家種的蔬菜,利用開水汆燙沾鹽水下肚,連醬油也買不起的家庭比比皆是。我們家可幸運多了,三不五時外婆會送雞蛋給我們加菜。雖然數量不多,但我們已經很滿足了。

  外婆家養的是蘆花雞,羽毛黑底白點十分可愛。牠所生下的雞蛋個頭大,蛋黃橙紅秀色耀眼。外觀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令人一看就會口水滿腔。通常,母親用它作蒸蛋,加水後份量增加,每人都可分上幾湯匙,人人有吃皆大歡喜。父親帶便當上班,最好的菜色就是他最喜歡的太陽蛋。所謂的「太陽蛋」,它就是將蛋打下鍋之後,只煎熟一面留下紅紅蛋黃,看起來還真像太陽哩。

  家中如有客人到來,蔥花蛋或荷包蛋是敬客的無上珍品。不管太陽蛋或荷包蛋,經常用醬油調味。客人一離開飯桌,弟妹們就會搶那盤底殘留的醬油拌飯。某次一位花蓮來客,他是前來委託父親介紹工作的朋友。這位朋友相當白目,連蛋帶那醬油吃個精光。結果這位客人離開之後,就被我家弟妹們列為不歡迎的來客。客人離去後的那個星期日,我初次下廚學煎荷包蛋。

  我煎荷包蛋的技術還算可以,記得剛初學煎之時,因為翻面時間拿捏不準,經常上桌來是面目全非的荷包蛋。儘管如此,弟妹們都很捧場,個個吃得盤底見光涓滴不剩。後來么叔教我煎蛋要領之後,從此我煎出來的荷包蛋,雙面金黃且還會爆漿咧。么叔的煎蛋技巧一把罩,他除教我煎荷包蛋之外,還教我煎蛋包飯和蛋包麵。一般的蛋包飯的做法,是將飯先炒好再煎蛋以包裹之。

  么叔教我的方法,卻是蛋與飯攪拌一起,調好味之後才下鍋慢煎。蛋汁六分熟之時,這才輕輕用鍋鏟捲成檸檬狀的蛋包飯。蛋包飯成形且成熟之後,起鍋裝盤澆上蕃茄醬或咖哩醬,一盤好看又好吃的蛋包飯,大功告成矣!某個春天黃昏,父親下班路上買回七、八隻來亨雞,飼養在自家用竹編的雞欄裏。這群來亨雞紅臉白毛,長相十分可愛。只是聒噪愛鬧另人討厭,可是下蛋時間相當準時。

  牠們的生蛋率可圈可點,每隻雞都很爭氣,所以,我們家天天都有雞蛋可吃。父親喜歡用牠的蛋生拌牛奶喝,他說這樣吃法營養不會流失。母親喜歡吃水煮蛋,我們幾個小傢伙有時喜歡吃荷包蛋,有時候喜歡吃散煎蛋。散煎蛋多半加蔥花或加蝦皮,有時候會加上乾蘿蔔絲或蘿蔔乾。各取所好輪流上場,這可忙壞了主廚的我,常被弟妹們的喜好與相爭弄得暈頭轉向。

  雞蛋十分普通,它可做出許多營養好吃的菜餚。吃法多元,或煮或煎、或炒或炸、或滷或生吃、方法之多且可各憑所好。早年它是餐桌上的佳賓,之後各家的經濟改善,它卻成為可有可無之伴菜。此一時彼一時也,它的地位起起伏伏。我之所以不厭其煩的談它,實因它與我的感情十分密切。尤其看到後生討厭吃蛋,或者拒絕吃蛋,我還真替它們感到不平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