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石師傅阿興伯』

  「十年風水輪流轉」,這是一句形容人生相當貼切的老成語。許多人認為它的可信度很高,不過有些人,卻認為這只是一句安慰話罷了。或許年齡或社會歷練的關係,我對這句成語卻是深信不疑。尤其邂逅過許多夕陽工業之後,對它的可靠性更是提升不少。古早的鑿石取材行業,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實例。因為我土生土長,親眼目睹其盛衰,故爾對此行業印象頗為深刻。

昔年觀音山區盛產石材,這種石材色澤灰黑紋理細緻,打磨過後質地煥然耀眼,是方家眼裡上佳的石雕素材,因此將它取名為「觀音石」。早年許多羅漢腳浪跡至此,無親可依便幫人打(鑿)石賴以謀生。而這些羅漢腳為避風雨,就地取材,以當地盛產的茅草和石材搭寮而居,形成觀音山打石場區之特色。而這些茅寮毗鄰興築,一戶挨著一戶,聚少成多,逐漸聚為村莊。

  羅漢腳在此落地生根,開拓出一片石工業的專區。一些運氣較好者,在附近農村找著對象組成家庭,慢慢儲蓄一些金錢,便將茅屋改建為磚瓦平房。新屋氣派自然與前不同,不但冬暖夏涼而且風雨不侵。家家的生活上,著實也獲得了大大的改善。之後因為政府推行山坡地的水土保持政策,觀音山麓的打石場遂被強迫驅逐殆盡。許多依賴打石維生的工作者,為了往後之生計只好轉業它遷。

  此地於一夜之間,變成為鴉雀無聲之空城。阿興伯與一些打石的夥伴們,難以割捨過往之打石生涯,因而主張留在工地不走。他們在山上與取締人員,你來我躲你走我來的,玩起了捉迷藏遊戲。這日細雨濛濛下個不停,我和同事到觀音山爬山健行。翻過了硬漢嶺雨勢轉劇,我們借屋避雨,故爾與阿興伯有過相遇之緣。因為有了這次的邂逅,彼此之間遂成為忘年之交。

  每次登山健行至此,一定登門拜訪送些小禮物,順帶叨擾他們一杯山茶,有時還可以得到,一頓意想不到的山居美食咧。阿興伯健談,而且記憶力極佳,他常感慨的說:「打石打了半輩子,要我不再碰石頭,真比割脖子還難!」他說自己年歲已大,要他轉業已沒希望,所以不管風雨多大,即使用爬也要爬上山來看看。每天聽那硿硿的敲石聲,比吃那甚麼人參還管用。

  看著他那雙皺紋滿佈的手背,還有那飽受風霜的老臉,我真不知該對他說啥才好?他告訴我們說,廿餘年前的觀音山麓,每天至少有三、四百位打石工在此討生活。他們熱鬧的上山打石,自山壁上取下石塊送至打石場切割、分類、然後才運至客戶手中。儘管每日所得不多,但日子總過得心安理得。而附近因石材豐富而衍生的雕刻店,比鄰擳次怕不有百家之多。

  他們替人雕刻墓碑、華表、石柱、乃至翁仲或石棺,只要客人要求,他們無不全力以赴。阿興伯說個故事,他說:有家石店的雕刻師來自唐山。這師傅寫得一手好顏柳,左近師傅皆望塵莫及。某日有一禪寺的山門,住持希望雕上「彼岸橋」三個大字以壯聲勢。承接工作的石店,送過數次草稿請審皆沒通過。於是在別家同行介紹下,找上這位師傅操筆代書。

是日天候燥熱難當,師傅研墨停勻後振筆疾書。在他代筆之前早有風聞,禪寺的住持經常刁難前來應徵之師傅。那師傅存心為夥伴們討回公道,故於書寫之時不用正規的毫筆,改用竹枝修成的禿筆揮灑。那店老闆取字付潤之後,匆匆將它送寺請審。意外的寺方並無刁難,住持一看便予通過了。第二天,承雕的石店找人將字拓上石版雕刻。雕刻完工之後,找個吉時將雕好的石版送到寺前上龕。

  住持驗收極為滿意,慨允帳房現金支付雕資。一反往常沒有刁難,賓主皆歡笑意洋洋。住持獲得墨寶高興萬分,喜孜孜的等待開山之日。開山日天氣晴朗,南北趕來之進香客,群群蜂湧上山。住持得意的率領寺中長老,列隊歡迎香客於山門。這時「彼岸橋」三個字出現異象,進香客怎看都是「皮山喬」三字。弟子迅速將情形報告住持。

  正當大家議論紛紛之際,住持走至前面仰視,明明就是「彼岸橋」三個字,為何所有進香客都說不是呢?當初發現的香客,以為自己眼花而不敢吭聲。直至許多人都與自己看法相同,他才將此消息曝露。而住持看的是對,香客看的是錯,一來一往爭論不休,到了最後卻變成了佛門的懸案。阿興伯說完故事,露出神秘的笑容。我聽完後覺得這則故事,與王羲之的「山海關」故事相像。但又不好當面拆穿他,所以我旁敲推測的問阿興伯,這間禪寺在哪裡?他給我的答案竟然是「不知道」三個字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