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記得第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是讀國中還是高中以及看了哪一部電影,更數不清自己到底看了多少部電影。

  高二的寒假,你和一位小你一屆的女生一起去看瓊瑤的小說改編的《聚散倆依依》。你之所以這麼記憶猶新,是因為那是你第一次牽著女生的手進入電影院,還有,是那位女生也有幾分電影中女主角的楚楚可人樣。

  你第二次和女生去看電影是在大一的寒假,是有一天你接到一位國中同學兼哥們的電話,哥們講了兩位你也認識的同一屆的女生的名字,說她們想去看電影,人現在在他家。這樣的事是不容你拒絕的,可你騎著機車到了哥們家後,只看到一位女生,哥們告訴你另一位女生家裡臨時有事。於是,你問那位女生還要去看嗎?她說好。於是你覺得你好像被設計了,在刺骨的寒風中,載著不很熟識但後來卻了解得非常透徹的女生去看電影。你不太記得那一天是不是看《搭錯車》,但記得你們倆後來又去看了一次電影,應該是楊德昌的《海灘的一天》,而地點都是南台戲院。

  後來的歲月中,你唯一還有印象的關於和女子去看電影之事,是你開始工作的一兩年內,你曾和一位──不,應該是兩位不熟識的女子去看電影,片名是《鋼琴師和她的情人》。是其中一位女子邀你看的,但她告訴你她的一位友人也想一起看。在這之前,這位女子曾因為你陷在車陣中以致於遲到了有半小時之久而暫代你處理你兼差的工作上的事,於是你基於感謝之意,請她吃晚餐,不意,你竟然忘了帶皮夾出門,所以你執意得再擇期請她吃晚餐。這第二次的晚餐後,她說她接著要和一位友人去看《鋼琴師和她的情人》,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你答應了,不只是因為你愛看電影。

  你記得看到露點、激情及悲情的橋段時,曾轉頭看看坐你旁邊的她的神情,在只有前方布幕投射出的燈光下,讓你清楚地看到最後一種情況時,她的眼眶似乎泛著淚光。走出戲院後,她和她的友人直接上了你車,你有點詫異,但沒多問,只按照她講的,先送她友人回家,然後,她告訴你她還不想回家。於是,你開著車載她兜風。你們在黃金海岸停留過,然後,直到夜深得路上沒有任何車輛與人影你才開口說,該回家了。你要載她回她停放車子之處,她卻說直接載她回家,車子她白天再去開。

  隔天你打電話給她,關心一下她是否去把車子開回家了?再隔幾天,你又打電話,她母親接的,告訴你她到東部工作了,於是你沒機會進一步了解她了,可是由於那部電影的關係,你記得曾有過連開始也沒就結束的奇特的過往。

  在進電影院看電影的那一段歲月,你當然不只有和女的一起看過電影。高中時,你那位後來配合演出,設計你和女生去看電影的哥們,曾「帶領」你看過西洋色情電影。當時台南市有三家專門放映西洋色情片的電影院,你哥們告訴你其中一家在換片的第一天的第一場會放映沒有剪接過的,也就是可以看到真槍實彈的場景呈現在大螢幕。你還記得那特別的第一場的開始時間是上午九時,這樣的時間點怎麼去看?除非翹課。你記得你高中不曾缺過課,可你真的有印象你進入過那樣的電影院看過那特別的場景,但卻非電影之故,而是電影院裡瀰漫的那一股似乎再怎麼打掃也無法去除的腐敗味。

  看色情電影需要挑時間點,看一票兩片的二輪電影則是隨興。還是高中時代,有兩三次,一位和你同校的國中同班同學,於週六中午下課後,約你一起去全美戲院看二輪電影。這位同學不是你的哥們,他會找你去看電影,可能是為了舒緩課業上的壓力吧。

  其實,你和友人或是還不很熟的人一起到電影院看電影的次數遠少於你獨自一人看的次數,可以說,你幾乎都是自己一人到電影院看電影,那之中,讓你還有印象的還是高中時代,你於週六中午下課後去看的。你還會有印象是因為你趕到電影院時,電影已經開演了,結束後的燈光亮起來時,你的目光所及幾乎全都是穿著制服的高中女生,你嚇了一跳,心想,女生們會以什麼樣的眼光看穿著繡有校名、姓名的卡其制服,背著印有四個大字的校名的書包,手中尚且拿著大盤帽的你。至於到底是什麼樣的電影能吸引那麼多高中女生在週六的中午趕去看,你真的不記得了,可你確定絕對不是實驗性質的女性電影,因為即便是現在,這樣的電影也很難在院線電影院上映。

  除了電影院,大學時有一陣子你還常去學校內的社團看電影,依舊是獨自一人去。這樣的看電影感受全然不同於電影院,其一,只是一小撮年紀相仿的人窩在不大的空間;其二,放映的電影很少是院線上映過的,甚至常常是年代久遠的黑白片,例如《大國民》、《斷了氣》、《四百擊》、《吸血鬼》、《八又二分之一》、《單車失竊記》、《羅生門》、《東京物語》、《野草莓》之類很難懂的藝術片;其三,開始放映前有社團幹部會簡介一下電影,放映完之後,那人會請大家暫且留步,談談心得,一起討論。你記得你的心得往往是說不出口的「看不懂」。你還記得有一次看了一部真的非常另類非常難懂的電影(片名已不記得,只記得是日本電影),電影開始後,大約是三十分鐘吧,根本就是A片,所以女生一個個陸續離開了,唯一沒有走的一位,就是那位幹部,她的職責是選片與試看。在心得分享與討論時,她自己首先就說,她試看後一直很猶豫到底要不要換片。

  這種在社團觀看藝術電影的時光,你工作後又體驗過幾次,是你由一位女同事口中得知與你高中母校只隔了一條街道的一間教堂,其地下室固定每週有一次愛好電影的人士的聚會,主持人是一位神父。

  比社團的空間更小更隱密的觀看電影方式,在家用錄放影機流行前的「MTV」你也體驗過。MTV裡頭的觀賞室雖然小,但你可以或坐或躺,甚至卸下一身的束縛,所以是最愜意的。你於中橫路上的和平村落服役時,曾因為只休假一天使得你如果回家,將會有約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在大眾運輸工具上,所以你到台中市亂逛。從台中市要回部隊,你得在東勢換乘班次很少的公車,所以你早早就回到東勢,你看到一家MTV,走了進去,選了一部法國電影《巴黎野玫瑰》。你會記得是因為電影一開始就是數分鐘的做愛橋段,你詫異得心想如果男女主角不是來真的,未免也太會演了。

  許多年後,從一些作家的作品你才知曉《巴黎野玫瑰》或《憂鬱貝蒂》或《攝氏三十七度二》,是與你同代的人在他們很文青的時光瘋迷過的電影。

  《巴黎野玫瑰》的做愛橋段你分不清真假,《感官世界》的做愛如假包換,你看得一清二楚。是在你服役時或之後吧,你去出租店租了流行壽命很短的影音儲存產品LD,在女友家看的。你非常佩服男女主角的勇氣,也體會了搞藝術的人的想法真的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你工作幾年後,家庭錄放影機流行起來了,於是你的電影時光頻頻搬到你家客廳,從Beta、VHS、VCD到DVD。這客廳的電影時光,你記得你看了一些西部電影,有的是你小時候於電視裡看過的。

  你忽然想起高中時你的房間牆壁好像貼了一張克林‧伊斯威特的《荒野大鏢客》造型的海報,連帶地,《黃昏雙鏢客》、《黃昏三鏢客》、《豪勇七蛟龍》、《狂沙十萬里》、《日落黃沙》這些當年很紅的西部電影,還有或緬懷或致敬的二十一世紀的《真實的勇氣》與《決殺令》。

  進入網路資訊年代後,你家裡的DVD播放機幾乎不曾啟動過,電影院,除了全家去看《霍爾的移動城堡》、《賽德克巴萊》,你也幾乎不涉足了。你坐在電腦前彷彿坐著《回到未來》的電影時光機,於現代與經典之間穿梭;於商業與藝術之間穿梭。昨日你還宛如一位二十世紀七十、八十年代文青,觀看法國新浪潮,今日你忽而變成二十一世紀打卡年輕人,觀看美國好萊塢。

  這變與變之間,連接著一道熱愛的心橋,無論塵世的風沙吹得你如何蒼蒼不已,這些由多少個白晝黑夜交織而成的畫面,依舊能宛如明月般倒映在你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