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記憶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

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水的記憶〉(一)

受傷的時候,才會意識到那個部位的存在。

小孩的哭泣完全的和身體在一起,餓了哭,跌倒的痛楚也哭,不舒服更是用盡全力的呼救,得不到東西更希望拿眼淚來兌換,非常珍惜每一個痛覺,知道它的珍貴,所以為它傾盡淚水。

年歲漸長,已經不能迴避想迴避的,和痛楚面對面,淚水像聚在葉端的水珠,需要有充足重量的原因,才能墜落,不能再用淚水憐惜痛楚,也換不到任何所願。

只能把嘴唇緊緊咬住隱忍,自己成為穿過傷口的縫線,不蒙著眼追逐,了解不停層疊的黑還有更暗的地方,在還沒找到備用的後盾之前,幾乎隨時隨地,老舊的東西很快就不堪使用,讓它老去的速度也是,不管我們懂不懂得,這個世界總是自顧自地說話。

去年左腳腳筋受傷了之後,在長程行進的半夜開始抽筋,似乎把腳放在極凍的冰水裡,被鋒利的劈開那種難以忍受的痛,在走路時我只能意識到那條抽緊的筋,全部的心神都在為它耗損費力。

我手上的推車也有一個輪子因為輪軸銹壞,只要路面稍微顛簸,輪子就會彈開,拖車會因為失去一邊重心而跌在地上,要平衡就需要平均的對稱才能穩定。

左腳因為痛楚只能提供我少了一半的力氣,像走在全黑的小徑裡手上唯一能提供光源的手電筒卻開始忽明忽滅一樣,令人恐慌,這種只能跟身體彼此依靠的時候我也只能懇求它,真的很抱歉。拜託,請再支撐我一下。

去年下半年,小說完全停擺。

完成4千字左右,寫到主角的原生記憶時,節奏被破壞,表現的零零落落,慘不忍睹。對一直有故事發想,只待候著完成的我而言,是罕見的情況,症狀跟發病了差不多。

搞不清楚為什麼,也不明白從哪裡開始壞了,它在我面前,無論我問什麼它都閉口不答,但還是坐在原處,也沒有放棄凝視我,眼神堅定而空心,似乎比較期待我告訴它什麼,否則它沒辦法拋出下一句,大概就是這樣的對峙。

先放棄的是我,心急也沒用,只能先離開,不再碰它,他不會責怪我,但也不會走,表明就算這樣它也會和我一起無法動彈。

要重新開始,必須有能讓它順服我的引導方式,我曾經有,但丟掉了還是被什麼遮蓋了,像彈琴到一半想起總有一段彈錯的小節,還沒彈到心緒就先走調,手指也僵硬了。離開的期間,想看看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輩子從沒做過的事就是任性而為,任性其實很多層意思,就像一個物體受到多方光線形成兩三層濃淡的影子,一個字詞有正有負也有中性的用法,我從沒有用把自己當成首要專注對象的方式用它。

一直以來,我都喜歡能把這個詞好好使用的人。於是我背過小說只寫紀錄性的散文,試著繞遠路,不辜負這過程的每個經歷。

整個半年參加湘儀老師的劇場課,她每個星期把我從不顯眼的地方推到視線注目的中心,把毫無實體的東西給我,要我的雙手顯示出它的重量,製造出它的聲音,讓我看到自己在表達時無從收拾好的模樣,像從破孔漏出的水滴跟無定性的塵土一樣,接受自己說出每個散溢拙劣的念頭。

她在經典獨白呈現的最後一堂排練,要我們不停修正和重來,把剛傾倒出去的東西收回來,換個方式再潑出去,只有這樣了嗎?剛剛的模樣跟你所想的真的沒有一絲違背?不要放棄,不要放棄回答讓自己瞬間啞口的問題。結束後我幾乎失去所有的力氣,只記得她跟我說:

「妳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還沒辦法找到能完全表現出來的方式而已。」

從為了找支援故事的題材而接觸到紀錄片之後,就在空閒時入迷的看,他們提醒我就算不在我的視野裡,開門離開了牆有路,通過隧道穿越山,山還有峭壁和頂脊,望去還有不同層次的山,再看向另一面有海,就算都攀行橫渡,也還會再踏上全然未知的岸。

從香港身處在貧窮線下孳生出一戶有時不到15呎「劏房」的居住景況,到大陸的「鼠族」及「蟻族」,為了要來城鎮打工,長期住在城市外沿ˋ沒有一點光線得以進入的地下室和一群人共居在擁擠狹小的房間裡,廁所完全無以隔離遮蔽,宛若牢房的格局,他們為了租金便宜,一待就是好幾年。

以及懸殊的城鄉差距,一家老父親每日清晨都在村口和一群同樣處境的人等待早上要出發的工班貨車,一經過就衝過去將他們攔下,詢問是否有散零工可做,不停的推銷自己,彷彿一夜在風雪裡行走,急切的需要一處寄居,能被挑選上車就走進能夠庇護一日的堡壘,晚上家人有錢吃飯,能籌到女兒考上城裡大學新學期的學費。

最終老父親仍然無以僅靠零工讓她上大學,大嫂只能放下剛出生的稚兒,和村裡其他人一樣坐上每年僅能回家一次ˋ通往城鎮打工的車。女兒在大嫂離家坐上班車之前抱著她狠狠地哭。

她們肩負著一樣的重量,身體就是築出家的磚,撐起一點,然後又被壓垮一些,僅有彼此卻無法相依,把每一吋自己都獻出去填補漏雨一樣的境遇,必須拋下孩子迎向遠行,感冒發燒了也要在清晨的路口繼續攔下工班的貨車,拚了命的讀大學希望能翻新家的處境。僅能讓雙手祈禱一樣不留縫隙的密合,捧著這個僝弱的問號。

日本成立特殊事件清潔服務公司的增田先生,處理各式各樣「孤獨死」現場的清潔作業,他進門之前會穿好隔離衣與特殊的過濾口罩,雙手合十的在門前默禱再跨進屋內。

每一個案件都無法預期打開門之後會呈現的光景,「孤獨死」已經不限於獨居的老年人,也有把自己內縮窩藏在自己理由裡的青壯年男性和女性。

隔了一個月以上才被發現獨自在家中斷氣許久的當事人會倒臥在家中的任何地方,窗戶和地板都飛散掉落著蠅蟲,碗槽裡推積著他們最後一餐的空碗筷,散立在垃圾桶旁的酒瓶,矮暖爐桌上攤開的報紙和捻滿菸蒂的煙灰缸,牆上勾掛著兩年前發白的月曆,櫥櫃留著他們隨手擺放習慣的私人用品,他在吐出最後一口氣之前將眼神落向何處?這裡已經永遠失去了可以回答的人。

增田先生首先會開啟窗戶,讓淤悶著強烈氣味的室內通風,噴灑高濃度的消毒藥水,再慢慢、仔細的篩撿他們的遺物,用不到的物品收進大垃圾袋,信件ˋ照片、證件等私密物則收成一袋交還給遺族,一個下午,必須把整間原本堆滿居住狀態的空間徹底清空。

當事人倒臥的地方會留下一灘暗褐色的體液,有時會剛好留下一個人的形狀,是他最後的縮影,不管如何殘缺和筋疲力盡、被境況所棄直至分崩支離,最終還是替自己重構留下了一個模糊的人形。

增田先生和組員會將上層沾滿體液的塌塌米拿開,直接丟棄,再撬開也滲入體液的地板,把沾染的部分用打磨機削去一層,大量化水敞流的液體甚至會滴入地基的樑面,必須縝密的在上面刷上特殊的塗料,他說現場清潔絕對不能只處理表面,體液裡面含有脂肪,是腐臭的來源,一定要徹底的清理乾淨。

德國的斯圖加特大學所屬航空學院發表了關於「水有記憶」的實驗證據,每滴水滴都有獨特的結構,可以收納不同的訊息,在顯微鏡下能呈現各種記憶的樣紋,微小忠實的組構攜帶記憶的容貌。

人的身體構成有70%是水,讓身體維持飽滿完整的人形,體液裡儲藏了大量無法複製紋樣的記憶樣態,不分輕重,不能獨自被描述,全都跟隨脈搏,在血脈裡循環流通。

所有的徒勞、懸空著的選擇、頹喪迴圈、沒有原因笑開的時刻都牢牢被記下,比快門還清晰確鑿。刨除、覆蓋了體液,等於對當事人的存在記憶,做徹底的抹除,但摔得碎骨的淨白粉末會繼續留藏在地板不顯眼的縫隙裡,一層一層的滲入。

挖鑿一個洞,再填補起來,只能用這種方式維持目視的平坦,將步伐踏上去,腳板還是可以感覺微微起伏的不平整,是記憶成為彷彿虛構夢境前的最後餘溫。
〈水的記憶〉(二)

深刻的意識到受傷的部位,然後親自為它挖一個墓穴,讓餘生平躺在裡面。用一生跪在旁邊,為它祈願。

日本NHK電視台為了311震災3周年製作了紀錄片「風的電話」,災情嚴重的岩手縣大槌町,至今仍有許多人沒有被尋獲,於是一處面海的山坡上佇立了一間白色的電話亭,話機旁邊擺著筆記本及一支筆,沒有接上電話線,不能真實撥打去任何一處。

拿起話筒只有寂靜,寂靜的像另一端有人正連呼吸都不敢發出聲息似的凝神聆聽著所有訴說,設立電話亭的園藝家佐佐木先生在四周種滿了花草,開放所有的人可以來這個電話亭和逝者傳達思念,不需要宗教護持,就算滿懷歉疚、滿身悲傷的裂痕嚴重偏離重心都沒關係,彷彿是唯一能憐惜一切極端命運的告解室。

聽聞這個電話亭,被留下來的人陸續的來到這裡,他們也許獨自一人、也有結伴而行的人,在進到電話亭之前都能支持著日常靜漠的表情,弓著背走進僅能容納一人的電話亭,拿起電話放到耳邊,像儀式一樣慎重的用手指一圈一圈的轉動話機上的輪盤,撥出心底想要再一次被接通的號碼。

剛開始總有一陣短暫的沉默,正努力從硬殼裡發出能被聽見的聲音的那種沉默,隨著他們啟唇滑出叫喚對方的稱謂,話語便開始衝破防提傾洩出來,有些則是從頭到尾拿著話筒沒辦法發出一個字,和平常一樣,獨自在空盪的充滿回音的日子裡無聲的掙扎。

跟巨大招引災變的海濤比起來,他們恆久、靜止不動、無法丈量的悲傷是岸邊永遠退不去的白沫,染白了整個海岸線。

「唉,該從哪裡說起好呢?」、「快點回來,我們都在等你。」、「很希望再聽你叫我一聲爸爸。」、「對不起,當時沒辦法救你們。」、「我們會好好生活,你不用擔心。」。電話另一端沉默廣闊的虛空靜靜的吸納這些話語。

走出電話亭,他們總說:「總感覺他有在聽。」平常不知如何起頭也無法收尾的話,全都放在自己和一個沒有接線的電話中間,握著厚重話筒的手像對著眼前為他擺放著的一把空椅子,他會像尋常一樣拉開椅子坐定你面前,口袋裡的電話響了上面顯示你的來電他會毫不猶豫地接聽,為你成全一次幻想中的聯繫。

住在青森縣大戶市的15歲少年,父親是長途貨車的司機,311當天下午正開往海嘯襲擊的大船渡,3年過去至今還是沒有他的任何音息,少年獨自一人花了4個小時從青森坐車到大槌町找這個電話亭,走進電話亭,他的肩膀垂落,先跟父親問好,之後說出了在心裡沉默滾沸了1千多個日子的疑惑:

「為什麼是父親你呢?為什麼只有我跟別人不一樣呢?在學校談到家人的時候,大家都避免跟我談到你。」

他的母親和妹妹以及一個最小的弟弟也是如此。在家中閉口不談失蹤的父親,一起共謀似的死守著秘密,把家的時序繼續保持在那一天之前,也許某一天他會在最尋常的時間若無其事地打開家裡的門,說出口就必須真正的送行,用迴避粉飾一切,像一張濕透的紙覆蓋在身上,輕輕一動就破,他們就再也無處藏身。

某天假日少年帶著全家人一起來到電話亭,從那一天之後就從未再提起有關父親的事的妹妹,緊抓著弟弟一起相陪進入,她一拿起電話,急切的連號碼都沒有撥,就崩落的哭。

「對不起我總是說你身上很臭。」

說出口的瞬間,劇變開始流動,持續的抵抗已經耗費了所有的力氣,僅能撐大自己,成為這個遭遇流向、匯聚成窪的容器,獨缺了父親的一家人,為了他重新的聚集在這個電話亭前,向父親實則是向眼前的家人們傾吐這3年來共有的承擔,在他們身上造成了隱密如同骨頭的裂痕一樣看不見痛覺。

這個電話如同電影「心靈病房」(Wit) 那位照顧罹患卵巢癌的貝寧教授護士長蘇西的手。

研究英國文學的貝寧教授住院時已經是卵巢癌末期,主治醫生對她使用實驗中的治癌藥劑,每天施打全部的劑量。她經歷了每天劇烈的嘔吐,讓她只能捧著鋼盆在面前,禁不住要問自己:「都沒有進食了為什麼還有東西可以吐?」

必須張開雙腿,讓曾經指導過的學生一邊跟護士談論以前選修她課的過程,一邊將手伸進她的私處採樣的尷尬。已經痛的只能縮捲側躺著痙攣、連嘴巴都無法閉合的時刻,主治醫生卻還是一臉漠然地問她:「會痛嗎?」

每天早晨都有一批實習醫生拉開她的褲子,讓她的下身完全暴露著供他們教學,她想著:「我現在只是我的卵巢了。」

疾病讓她失去了名字及所有身為人的庇護,她被驅趕到角落,日子僅剩下抵抗不停蔓延的癌細胞摧毀的面積的擴大和藥劑帶來另一波的殺傷力,獨自承擔生命逐漸流失變輕的不安。

她想起以前過於嚴厲的對待學生,沒為他預留餘地的空間。想起父親還坐在床邊,教她拚出「失眠」這個字。想起指導教授對她說,詩句的每個標點下的位置都有意義,要聽出它的聲音,每一個逗點,包括句點也是如此。

她傾盡一生時間投擲在研究上,病倒了之後並沒有人來探視她,她一度回家又因為痛楚難耐回到醫院時,還在擔心家裡的燈沒有關。

負責照顧她的護理長蘇西在某天夜裡詢問她是否要吃冰棒,過於強勁的藥效已經將她的消化系統全部摧毀,吃冰棒是唯一能讓她緩解疼痛跟獲取水分的方式,貝寧教授分了一支冰棒給她,她坐了下來,跟她直入核心的討論,是否要簽下放棄急救的同意書。

室內響著她們咬著冰棒的沙沙聲,貝寧教授微微的點了頭,入院八個月以來經歷反覆被人秤重量取,瓜分所有還能利用部分的日子,在此刻終於有人用問句將意願重新放回她虛弱的掌心。

在她病重至完全陷入漫長的昏迷時,蘇西總會走到她床邊,按下放在床頭櫃上的乳液,替她按摩雙手。

她也撐大了自己,持續為已經被剝奪僅剩呼吸的她,保持一點身為人的完整感。

在前兩天的半夜偶然看見韓國的驅魔電影「黑祭司」(The Priests),附魔的捷徑是內裡無法修補的空洞和脆弱的純真,我們可以同時擁有兩種,可以行過地獄的條件。

入魔就是無意識的屈服於純粹的惡,扣押一切你應有的籌碼,竊取你的呼吸,讓爬行的事物得以站立。在此時平日極度抵抑的陰影有了聲音,冒領真實,你只能花費所有一切盡力抵抗。

劇情中被附魔的是一個年僅高二的女孩,教會領受信仰卻質疑魔性,彷彿有神的日照理應可以平等的照亮每個角落。

補助負責驅魔金神父的祭司崔俊昊,小時候走過郊區時被野狗攻擊,撲倒他手裡牽著的弱小妹妹,他轉身想拿石塊攻擊野狗已經來不及,此後他負疚的將自己送進天主教學校,哀微的希望將人生完全奉獻,補償妹妹能安穩地被天堂懷抱。

他在滿月之時和金神父一起進行儀式,目睹了現場強烈的腐臭味、她嘴裡不停吐出邪魅咒罵的言語、因黑暗的氣味聚集而來的蟑螂和老鼠、震動的牆面和濃郁的血腥味以及她偶爾假裝清醒過來哀弱的懇求,開始削弱他的心念,他在金神父準備殺死少女驅逐惡靈時,跨入撒鹽淨化的禁區內阻止他,讓邪靈有了擒住他的機會。

邪靈擅長製造死路。在牠看來祭司就像被子彈射穿的牆面,牠從穿透的彈孔看過去,黑暗像水晶球將藏起的一切映現,牠完全知道擊垮他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打碎他的脊樑,僅對他說:

「逃啊,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他立刻轉身拚了命的奔逃,從側門逃出進入陰暗細窄的小巷,奔向霓光明亮、人潮川流的大街,彷彿剛剛從踩空的陷阱裡好不容易的脫逃出來,拼命的想要置身人群中,直到他重新站穩,才發現自己連鞋子都沒有穿,就跑過好幾條街。

他往身側看去,大樓之間製造出如同黑井的小巷裡,站著他哭泣著牽著妹妹的身影,傷痕從不虛構,能在光線無能照進的地方顯示,一部分的他被留在那裡,無論從何處起始都會一次次被督促著歸返原處。

他知道他必須回去,親手為苦難鬆綁,為它獻上一吻,做最後的告別。回去之後他重新披戴回十字架壓在心窩上,手上拿著燒燃著硫磺的聖香,終於可以安然站立於暗影,不被侵犯而是被它驅動,共有一個振頻。

黑暗敞開了一個口,他從喉嚨深處唱出禱念的聖詩,往前大步跨進,黑暗接過他的每個步伐,把切裂闇與明的兩方重新接合,回復它們本來就無從分別的相容性。

將十字架壓在心窩,點燃聖香,吟唱禱詩,對黑暗憐憫,也無能倚靠光明,僅是維護著僅存的跨步向前,是他的祈禱。

但每個人的祈禱都不賦予如此強烈的象徵意義與神聖性,我懇請我受傷的腳能再支撐自己,是我的祈禱。在清晨攔下每一部工班的車,是那位老父親的祈禱。拿起電話,慎重的撥出已經不能再打通的號碼,是被留下的人的祈禱。堅持替已經永遠無法醒過來的人擦上護手霜,是蘇西的祈禱。

我們是懷育自己困境的母親。生產過程經歷了無法言說的痛楚和僅能靠自己抵禦痛楚時交出的一絲力氣才能保全一切的全然孤獨,每個母親都真實的受難,如同自己一人遭遇了無人可抵的險境,無法回頭。

繞了遠路之後發現,故事如果沒有能顯露人性全貌、充滿瑕疵卻獨一無二的祈禱,故事就無法通往任何地方。

望向自己黑井一樣的小巷,那是唯一的後盾。不再用自己蠻橫的強度去檢視這些脆弱的話語,反而非常珍惜,它能在故作堅硬的表面下發出聲音直到被聽見的程度。不是每一處都需要陽光,用探照燈去審視夜行動物,只會讓牠曝行裸露在強光之下瞬間目盲。

將他們瞬間就會被強光曝曬到而變淡的故事記錄下來,是像小孩傾盡淚水,因為知道每個痛覺的珍貴一樣,也是我的祈禱。

2017/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