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彼時不想自己動手的人想喝時,除了即溶式的,只能走進咖啡館,坐著等,等店家從磨咖啡豆開始,把水注入以頗有質感的不鏽鋼架托住的圓弧形的透明玻璃器皿,再點燃酒精燈、咖啡粉倒入有一根突出的細長管子的杯狀玻璃器皿並置放於前一個玻璃器皿上頭。水滾後,你會看到水神奇地經由那一根細管上升進到杯狀玻璃器皿內、服務生拿著一根就像製造冰棒所使用的木片輕輕攪伴,接下來,熄滅酒精燈,拿一塊濕布輕輕擦拭底下的器皿,此時,已經變成褐色的水,會再經由細管神奇地落回底下的器皿,一杯「現煮」的咖啡便完成。

  這樣一道道程序泡咖啡的方法,是物理上所謂虹吸原理的應用。雖然我的味覺不靈光,分辨不出所有飲品不同等級之間的差別,但想必此一有點像進行某種儀式所泡出來的咖啡味道是絕對值得等待的。

  彼時,我三不五時會走進咖啡館那樣等待著,喝上一兩杯咖啡,此時——自從喝咖啡變成很便利、我的生活型態改變後,我與咖啡館幾乎絕緣了,我的書房替代了它。一開始是喝陽春的即溶粉,後來是與耳掛包交替。近來,一位友人送我一套以濾紙沖泡的器具加幾包磨好的咖啡粉,我便去買了濾紙,學永作博美在電影《寧靜咖啡館之歌》中那樣沖泡咖啡。最新式的「膠囊咖啡」,我也在一位友人的辦公室喝過。也就是說,從虹吸式開始,我幾乎喝過了所有常見的方式泡的咖啡。

  這一天,端午節,常有聯繫的年紀最小的表姐(我數不清我有幾位表姐),晚飯時間來電,說她在她二姐家製作鳳梨酥,需要再多一個烤箱,於是我和妻小載著家裡的烤箱和一些水果過去。

  小表姐的二姐當然也是我表姐,只是很少碰面,即便她家離我家很近。她有兩個女兒,都嫁了,也有孩子了,也都在場。這樣的場合,自然讓我自動多了一個層級的輩份。喔,丹尼男孩,長夏逝去玫瑰凋零。

  這一晚,除了看到手工如何製作鳳梨酥,吃了鳳梨酥也吃了生日蛋糕(那蛋糕蠻大的),喝了冷泡茶熱茶,更重溫了虹吸式泡咖啡的一道道程序,而且連咖啡粉末也是當場以手搖式磨豆機磨的,是表姐的其中一位晚到的女婿賜予的。他問有沒有人要喝咖啡時,坐我身旁的姐夫也許是知道我有喝咖啡習慣而說好,但我說只有白天才喝。然而,這位體貼的晚輩說,沒關係,煮好後馬上冷縮讓我帶回家隔天喝。於是,我喊了兩個女兒一起觀看,看著曼特寧豆置入小小磨豆機的漏斗;看著小表姐的二女兒手握搖桿不停地畫圓,讓咖啡豆慢慢變成粉末落入底下的小小抽屜;看著被抽出來的小抽屜裝滿咖啡粉末;看著神奇的虹吸原理。表姐的女婿還邊攪拌邊對著他的大兒子講解水為何會往上跑。

  我當然和表姐的女婿稍稍聊了一下咖啡經,他告訴我他從大學時代起就一直那樣泡咖啡了,想必他很享受那樣的氛圍,也許也聽爵士樂吧。我自己也是從讀大學起開始喝咖啡的,當時下午沒課時,偶爾會和幾位同學到學校附近的西餐廳奢侈一下,叫一客B餐,附餐點可以一直續杯的咖啡,以便打屁兩三小時。沒想到從此與咖啡結緣,逐漸變成生活中的必需飲品。

  小表姐的二女兒在邊操作時也邊和我哈啦:舅舅你開一家咖啡館啦,這樣我來台南時就可以捧場。還說,也會叫她弟弟(中華職棒某隊球員)帶隊友捧場,再不濟的話,我自己也可以找人捧場!是啊,是有人把興趣變成職志,可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只有體驗過的人才知曉。不是有賣茶的廣告說,繼續喝茶五千年嗎?我想,像我這樣半調子的咖啡飲者,也只能如此。

  人們工作賺錢為了什麼?有得吃有得住、玩樂是基本的,再來肯定是旅遊,這也是陸海空交通發達後,沒有一個國家不重視觀光業的主因。然而,全世界沒有哪一個國家的旅遊觀光營收有來自我這個人微薄的貢獻,從出生至今,到過的最遠的地方是澎湖。打電話來叫我和妻小過去湊熱鬧的小表姐,到過的最遠的地方是智利——她大女兒嫁給在這個國家討生活的臺灣華僑第二代,從而我才知道由臺灣搭飛機要大約一天半的時間才能抵達,才「真正」知道(高中地理教的早忘了)這個國土形狀宛如馬靴的國家,其幅員最南遠達世界的盡頭——南極!

  南極,一個只會令我想到冰天雪地、企鵝、電影《南極物語》的國度,如今看起來似乎不那麼遙不可及、一生永遠到不了的地方了。

  大家聊著聊著,下一回去智利時,會帶著鳳梨餡與造型模具前往女婿家現場手工製作鳳梨酥的小表姐問我,什麼時候要再去台中找她們?我突然答道,想去南極玩。她馬上拿起她的大面板手機打給大女兒。我不知道臺灣與智利時差多少,但視訊電話上,我這位勇氣十足遠嫁地球另一邊的甥女站在流理台前,似乎是邊講邊忙著作早餐。她說,舅舅你要來的話,最好是十二月。

  喔——,興趣到成為職志的無形距離很難克服,臺灣到南極的有形距離呢?或許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