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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焚城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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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遠的冬天》小說公式站|The Winter Hy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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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含陰謀論,請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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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史瓦利的意志與身體仍是他自己的,他本想放下門格勒的賓州實驗日誌,整理一下備受衝擊的思緒,黑皇后的驅力卻由不得他——更深、更深,挖到深處!他迫不得已,透過文字旁觀極難一見的王一族內幕。

  門格勒越到文末越見潦草的德文字跡,像瘋長的藤蔓,一直線纏繞在橫紋筆記紙上,筆墨刻劃在低解析度的文件影像中藕斷絲連著。高反差怵目驚心的黑與白之間,無秩序地散著雜點與顆粒,字字僅勉強可辨,幸而句句文法簡而有力,是科學家文筆。

  史瓦利「真正的線人」冒著奇險送來的文件,紙面被諜報小相機烙出詭祕的質感;那是中共官員搞批鬥、秘密蒐集彼此的底細時沿用至今的微型翻拍機。
  
  黑皇后再往下看至最後一頁。羅斯柴爾德家族役使的老魔鬼,遙遙聽見窈暗的宅邸深處基德的心碎了一地。地獄門中,王的怒吼如何淡去,老奴如何恐懼,接著劇目戛然而止。門格勒引發研究計畫事件之筆記,與觀察日記在此終於告完結,學術正文真正開始。

  這份盜拍來的訊息原始書頁順序是否如此,不得而知。看來李樵將它編排過,使那個家族內部失控的一切看起來有序。
  
  黑皇后撫摸自己醫師袍下平滑的胸。這個肉身的心臟跳得很快。他冷笑。
  
  「史瓦利,你在害怕?總不會是恐懼所羅門王下令全體奴才將你搜出來,用最緩慢的折磨殺法,除掉你這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家族醜聞窺視者吧?光明會從來不在乎一點窺視。讓我猜猜:『大爺只是想在賓州實驗的研究系列中挖出人類心智的相關資料,我對羅氏家族深處私密的醜事沒膽子有興趣。為什麼李樵能在短時間內弄到這種東西?』

  有什麼不好?清楚了解老魔鬼動身起來的前因後果,對你那徒弟絕對有幫助。
  
  啊哈,那並非你恐懼的來源,親愛的彩虹小馬——對了,你給自己起了如此愚蠢的綽號,難不成你還在哀悼那個女人,那個今天讓你走到這一步的女政客?

  你在自問:『光明會十三家族的李氏究竟有多強大,是否有一天卯起來,將我這個混血小野種強行從史可拉托夫身邊帶走?大爺我就是個野種沒錯,但我仍然是李氏族長的嫡親外孫,是個男丁。即使對十三家族之一不大妨事,但中國大陸的一胎化政策,把這些中國人搞得對男孩後代瘋魔得不得了。』」
  
  這異常的自我對話,使一陣刺痛竄過腦際,割裂心靈,將之一分為二。史瓦利下意識想要扶眼鏡,他最重要的眼鏡,這才發現鎖住白雪公主施虐者的「封印」鏡片早除下了,不在臉上。
  
  即使混血的男子有一雙流麗、視力正常、湖綠色的眼瞳,眼角勾出東方人的媚態,眼前的景象卻在鉛藍色濃重瀰漫下自行扭曲,直到幾乎與全盲無異。他揉揉眼,感到鬱悶;悲劇的焰火,燒灼了他靈魂的視野,而尚未對愛情這件事死絕的心,總是令他舊傷復發,顛倒狂亂,甚至干預肉體的機能。史瓦利愴然笑笑。再怎麼金髮白膚也罷,雙眼畢竟是靈魂之窗,他終究像他母親,嬌貴而情癡。
  
  「傻話,什麼你呀我的,『我』就是壞皇后,壞皇后就是大爺我。對娃娃付出愛情這項禁忌,曾不可收拾地活活焚燒這副身心,留下一靈魂浮凸觸目的傷痕;至今,這些要命的後遺症仍在,一大意就會發作--總之別陷入解離症的圈套,黑皇后……會腐蝕掉我的。」
  
  (話說,你又何必為了那棕熊的戀情,付出那麼多?)

  一定是被史可拉笨蛋的笨病感染了吧。
  
  ***

  光明會十三家族中唯一的非白種人「李氏宗族」,究竟是一批什麼樣的中國人?
  
  清朝末年。列強挾帝國主義,帶著鴉片與其他不平等貿易條件,如土匪一般一陣急似一陣叩關,強迫清朝將門戶大開。南京條約之不平等通商關係,似乎不能使在中國設立支部的英國際銀行家Sassoon & Co.滿足。被光明會之王賜予鴉片獨佔權的大衛沙遜(David Sassoon),儼然十九世紀遠東之歐納希斯一族,負全責替光明會的王者,與英國皇室共濟會銷掉這些毒品——不擇手段地賣。

  1836年,英國對華鴉片傾銷超過每年三萬船櫃。
  1844年,英國獲得香港租借權,即刻成立英國皇室共濟會蘇塞克斯分會(Sussex Lodge)。
  1845年,英共濟會迅速擴張至廣州,共濟二字掐頭去尾,會眾以「洪門弟兄」相稱,與清初之反清復明天地會相混相淆。
  1856年,鴉片戰爭爆發,英法聯軍於廣州扶植傀儡巡撫。
  1860年,簽訂北京條約,香港成為英國皇室共濟會的囊中物。
  
  焦急地拿著西洋放大鏡「師夷之長以制夷」圖強的清朝官員們,這下覷明白,環伺清廷,欲憑著「洋行」、「商行」跨國企業雛形,在中央上國掠得大量財富之列強,正是所謂的「會眾」在主事。
  
  船堅炮利之殖民主義,是全球化資本主義概念更粗暴、未曾精化的前身。新自由主義變相歌頌弱肉強食、掠奪競爭,促使市場與貿易資源集中,與赤裸裸之國家實力成正比,愈趨近代,國家疆界漸趨式微,才從實質戰爭轉化為貨幣戰爭。

  比方說,美國在1950年代以阻撓共產黨在世界擴張造反為名,出兵推翻瓜地馬拉正當的民選總統賈可布(Jacobo Arbenz),最後替私人企UFC(United Fruit Company)取得香蕉市場的獨佔大權,即是殖民主義思維的遺風,包著宣揚民主的羊皮。大衛沙遜以羅斯柴爾德一族為靠山,只消一揮手,英軍傾巢而出;晚清時代活動頻繁之英國東印度公司,甚至有權坐擁自己的軍隊。
  
  清宮上下諸朝臣心底發涼,訂定明文禁止中國人加入洋人的秘密組織。
  
  慈禧雙目視眈眈,無法阻止甲午戰爭爆發之際盤算著在商言商、自求多福的中國人們與洋商們搭成一夥兒;共濟會的支會系統歷史悠久、名目複雜,更是查之無門,剿之無用。簽訂馬關條約一事,以及俄德法諸國如何令同樣試圖禁止洋人地下組織在本土發展的日本吃了大虧,進而不得不放棄遼東半島,令李鴻章眼界大開,於1896年展開歐陸之旅。
  
  李鴻章究竟在歐洲發生了什麼事,已不可考。但李鴻章便是光明會十三家族「李氏」之先河,傳說斷斷續續地綿延著。當八國聯軍占領北京,也唯有李鴻章能與這些會眾平起平坐地交涉。清廷不得不命其為欽差大臣。
  
  約莫此時期,洪門併入同盟會,效仿共濟會形式的地下組織策動革命戰爭——如美國獨立戰爭,與法國大革命——展開漫長且極端混亂的「驅逐韃虜」任務。其真正目的顯然不是為了光復明朝,而是使中國放棄帝制。俄羅斯帝國、鄂圖曼帝國、清帝,一一殞落,直到帝國的形式自地表消失。
  
  為了「新世界秩序」。

  然而,動盪的近乎一個世紀過去,中國並沒有完全洗清帝國的影子,真正成為歷代所羅門王想像中的資本主義國家,只是成了「光明會李氏一族」死霸佔著不放的地盤罷了。八國聯軍挾資本與企業欲輪翻劫掠廣袤中國的資源,照樣得跨過一批臉皮厚如犀牛、極難應付的黃種人。
  
  李氏向柯林斯-陶德一族取經,每逢家族重大開枝散葉時期,便改換姓氏、藏匿蹤跡,使內親外戚們極端難以為外人所追蹤。例如毛澤東之妻李雲鶴更名為江青;毛澤東之女李敏,又神秘地從了原始的母姓。
  
  李氏也從其餘家族身上學會兇猛無良的內鬥,學精了站在歷史意識型態天秤的兩端,以黑格爾式正反合操盤法,使政局更迭膚淺的皮相底下,一干親族的實質權力永遠屹立不搖——兩股勢力,無分國共賊漢,從黨內惡鬥到黨外,再從黨外批鬥回黨內。共產主義紅海一片,人民看不見他們的蹤跡;藍旗底下,偏安的威權淹沒了海島,帶來有聲無聲的種族屠殺。

  回望古國,中國人搖著紅旗吶喊,渾然忘我,數典忘祖。一鍋子意識形態下死力猛攪,在裡邊絞成了一團烏托邦成份的東西,一整團繼續亂轉著,烏托邦泥濘成了造神運動,歡喜到極點,崇拜到極處,一絲凶煞的悲愴像一抹油水浮在上頭。
  
  殺豬似的萬歲聲底,道德勇氣歸零的時代,無人認出這一切終歸成了某個梟雄、特定家族奪權的工具。歷史課本左剖右析,未曾觸及這一節,終歸搔不到癢處,將一切推諉於機緣時運,大勢所趨,巧合再巧合。百姓的祖宗們平白成了鏡花緣中最魔怪、最愚蠢的亂竄野人。腥而膩的文革就這樣訕訕地過了。

  在重重神秘面紗背後已知的李氏族人,有蔣中正座下一級上將李宗仁、串聯國共告失敗的毛澤東導師李大釗,任中共央行銀行長之李大釗長子李葆華、文革風雨飄搖中,一路手握大權的財政部、糧食部、商業部部長李先念,與洛克斐勒一族友好,並把持中共貿易命脈的李強,天安門事件從風生水起到血腥落幕,嚴密扣住鄧小平一切消息通路的李鵬、香港首富李嘉誠、新加坡首長李光耀、九零年代唯一有資格參與畢德堡議會的東方人李登輝。
  
  ***
  
  李氏濃厚的醬缸文化,沉沉的氛圍不像羅斯柴爾德一族血淋淋明擺著優勝劣敗主義,而是人際界線與法律定義毫不明確的官場文化。父子手足,兄弟連襟,一表三千里,胡亂攀親戚,人人掛著東方人神經質的謙卑微笑。

  史瓦利想不透李氏宗族究竟想做什麼?雖然是親戚,他連李氏的勢力在十三家族間排名如何,也無法估測。
  
  餘下十二族長老們斜眼看出中國人的膝蓋廉價,卻好極了面子,都瞧李氏不起,實則對這群不透明的黃種人且疑且懼。李氏對所羅門王以及其餘強族的奉承,是沒了沒結的因循敷衍,但誰都隱隱然怕跌入這桶紅黃雜色的醬缸子裡——沒有比不小心溺死在油油黃黃的坑中,更遺臭萬年的坍台法。光明會的大長老們彼此竊竊私語道,要黃種人獻媚並不難,問題是一旦讓他們抱住了大腿,就一定會連你的褲子也剝下來,最後就不知道是誰比較丟臉了。

  一群厲害的傢伙。

  李氏跟沒落毒梟歐納希斯一族相比也不算有錢,當年的中國的確不富不強,連帶的,李氏的地下政權在廣大的老百姓身上打撈不到對應的油水。中國人們懂得自危,西方人手中的高科技、通商路徑,無一免費,換取了回族裡,被洋鬼子剝三層皮,寧可摸著共產主義的邊邊角角,翼翼地揣摩資本主義,據寨為王。
  
  史瓦利不愛聽,李樵仍捎來母親家的信息。比起善盡保護與監視責任的意味,鴿箋中成詩的珠璣好似百蝶穿花菱格子門欄虛掩堂子,氣味親切,但若即若離。遣詞古雅,引典境遠,李樵身上的文質,就這樣輕輕將文革後的新中國往外一推,將檻外人史瓦利格了開。
  
  紫檀箱籠與燙著迴火雲紋泥金的匣子,錯置成迷宮,李家的孩子,被家世顯赫的母親或者來路不明的姨太生下,落草大宅門內張牙舞爪的華麗中。粉紅壽桃般的團子小臉,頭頂寶藍抹額絳紅如意結瓜皮小帽,被這片銅綠鑲邊碎粉灑金大紅背景的輝煌融化了。族內的守舊與媚外拜金煨成含強酸的豔俗,孩子的人性稀薄了。
  
  李樵曾經就是這些小團子臉的其中一張。倚仗學問,他掙到了長老們跟前,出了一陣子洋;喝完洋墨水歸華,緊接著便一頭撞上玻璃頂,原因不外乎他是姨太生的。
  
  李氏族長李強跨開腿,坐在蠻錦紅壽字團花紋緞子的太師椅上。族長手握一卷三國演義,卻頗以為自己是手持春秋的關公,隔三岔五向小輩們訓話:「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中國人熬著點,十年、二十年,熬到了,天下就是咱們家的,萬不可著了跨國企業的道兒,洋人洋玩意兒、洋貨幣,想長驅直入中國,教他們省點心!人民幣就是人民幣,一群鬼子哪!總有一天,中國大陸要與屬於洛克斐勒氏的美洲大陸,以及羅斯柴爾德氏的歐洲大陸和以色列,三分天下,三國鼎立!」

  李大長老滿臉橫肉,口沫橫飛。被訓的後生才剛嘻著嘴皮說哈囉,接待完洛克斐勒一族捎來的參訪團,現在正困在漿溜溜的西服領帶裡,卻要聽族長洋鬼子這個、洋鬼子那個,全垂著手,低著頭,一臉無言。
  
  和洋人三國鼎立,大放這種厥辭,敢情族長犯瘋病了?
  
  但李家祖先是擋過八國聯軍的。不忘這份本,才幹得上族長。
  
  
  ***
  
  
  史瓦利整體的模樣與西方人相當,不仔細端詳厚鏡片底下的眼睛,認不出他的血統。他往父親的血緣靠攏,以為日子久了,李氏就會放過他。沒想到一提到族長大女兒留下了男胎,中國人們的記憶變得特好。
  
  母親死後,史瓦利的美軍父親續了弦。他父親似乎非名門不娶,繼母為將軍世家之後,老會眾的女兒,在美國東岸優沃地過活。史瓦利五歲上時,一名提皮箱,著中山青長馬褂,目測二十來歲的老派中國人來他家扣門。那人見了他父親,摘下紳士帽,用標準得太過分的英文,道:「我是史瓦利‧李的家庭教師,敝人李樵,幸會幸會。」
  
  史瓦利的父母面面相覷,心中的芥蒂都起來了。美軍見李樵自作主張地稱孩子姓李,沒好氣地回話:「我還以為你們老早放棄了瑤的孩子。」
  
  「非常遺憾,先生,敝族族長不記得有這回事。」
  
  繼母烈性又高傲,恐怕還有些種族歧視,站在台階上擰他父親的耳朵:「這小子是個雜種,長得不像啊!你為何從來沒告訴過我?」
  
  「猛一看又看不出來!誰教妳盯著他的眼睛看?」
  
  李樵笑咪咪地鞠躬,忽略自己是他人家庭不睦的源頭,仍以方正的英文道:「夫人,敝一族不是隨隨便便的中國人,而是十三家族中的李氏宗族。」
  
  繼母再驕氣,聽見來人是大長老的使者,氣燄登時萎了。從那之後,她私底下總是將一種萎掉的火氣往孩子身上出,名為「我比較偏袒親生孩子」的被動暴力。
  
  李樵溫文低調,總是以李某自稱;他強行成為史瓦利的家庭教師,教他中文與多國語言。當史瓦利真的年紀輕輕便熬過了啟蒙儀式,成了美國光明會支會會眾,李樵便改口對史瓦利自稱弟,即使這位畫中走出來的飄逸中式長衫男子,大了他近一個世代。史瓦利是族長的親外孫。李氏是論親疏,講輩分的。
  
  可惜他同時也是洋鬼子的野種。
  
  隔著一個李樵,這些遠在天邊,鬼影幢幢的中國人們,構成了這位小美國人童年的背景雜音。就像那一天他飄然地來,某一日,李樵又飄然地不告而別,返回中國,什麼也沒有留給史瓦利,除了飄散著修養馨香,與文酣墨飽的幾只毛筆字句,以及終身不渝的忘年友情。
  
  「史兄,比較想當美國人的話,就抬頭挺胸地當下去。當一天,算一天罷!李某。」

  史瓦利收下字條。帶信的麒麟花鴿子仍繫著紅絲帶,慢慢踱步。

  ***

  史可拉托夫的殘像造訪他的清醒夢。他解離了嗎?怎麼會……太大意了。他竟對他輾轉來到蘇俄,以及在那之前的陳年往事,耿耿於懷。史瓦利不明白這時闖進他心裡的,為何是笨蛋軍人。
  
  「彩虹小馬,你已經自由了。」
  
  「上校,我們合作已久,您知道我為何要起個這麼可笑的外號嗎?」
  
  「……」潛意識的羊水之中,先知的身影像一種暖色調的半透明水母。
  
  「你果然不知道呢。我不告訴你,你就不問。好過份,我以為我們是……」是什麼?史瓦利臉上一紅。
  
  「因為你喜歡的五顏六色的小馬小偶,我給你弄了許多來。我的部下將你撿回來的時候,你很虛弱,像隻恐慌的黃毛小貓,在暗處見著生人,瞳孔張開,透綠的眼睛變成深藍色。你把我負責辦軍方案件的部下們嚇傻了。我看見紅軍的士官們橫七豎八地倒在牢房裡,我立刻知道你是個有身分、有特殊能力的光明會眾,國籍是美國;只不知為何流落至此。
  
  我觀察你,決定如何發落。我看見你顫抖的雙手從胸前口袋中拿出一隻橡皮擦大小、塑膠的、掉色彩虹小馬,漸漸安定下來。潦倒的光明會眾突然現蹤,在不明世間陰謀的尋常軍官面前,恐將事態弄嚴重。我支開調查局的來人,親自幫你做筆錄。」
  
  「吊燈、床單、鉛筆盒、珠寶盒、一大堆領帶,還有滿床的布玩偶,你也太誇張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希望它們代替我陪伴你睡下。希望在本人能力所及之內,讓你無論看向哪兒都是心安的。原諒我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彩虹小馬。」

  上校的幻影娓娓地道。
  
  「記得嗎?情報人員在中俄接壤的地帶抓住你,打折了你的小腿,費了周折將你運來莫斯科。你的牢房是可通國防部的機密單人監獄,足三吋厚鐵門的插牌寫著『美國間諜』與你的處決日期;而你抖瑟瑟地坐在那裡,手裡一隻塑膠小馬。調查局的指揮官撂人過來想沒收它,你不給人碰,渾身操縱手功夫全張開來了,彷彿它是你的命。」
  
  史可拉托夫面不改色,彷彿成年男子捏塑膠玩具、抱絨毛布偶入眠很正常,而另一個步入中年的男子替纖細的年輕男性買彩色布偶,也真的很正常似的。黑皇后狀態下的史瓦利,近黑色的藍眼藍袍,在充溢著黑水的意識中央翩翩浮飛。史可拉托夫伸出雙臂,懷抱像無毒的水母觸手,隨波逐流,卻有種將他暖暖地吸引過去的力量。史瓦利覺得被笨蛋上校的笨蛋行為激怒了,將他格開。
  
  「你當我是什麼?壞皇后不過是個操縱手系統,你可別誤會了!大爺我……才不喜歡男人呢!」
  
  史可拉托夫的身影被他一個動作放逐到黑裡,散了,剩他孤單地一路鉛墜下沉。操縱手對水下的一切熟稔至極,毋須像克里莫夫一樣使點手段使陷入解離。史瓦利踮足,輕點在自己傷痕累累的心表面。理論上,這裡是他靈魂的核。

  無意識比夢深,常寂長靜,黑暗沒有邊境。在沿著直覺為他引路的銀線走向黑皇后前實體前,史瓦利看看這裡。心智控制的現象神秘,具有奇效,因為根據佛洛伊德的間接論斷與納粹的直接研究,每個人類「這個原初的地方」相似——陰暗、廣闊的愛恨情仇;選上之人們是無懼於觸碰邪靈科技的。

  從前以及此時,每每沉下來,史瓦利總是感覺他象徵他「自我/ego」的人形「我」渺小得可以。他在這裡看見的「心」,與巫儀傳說中的創世神故事、宇宙解剖學極像;人類是上帝作的夢中人物,抑或一群被接上電腦的大腦,集體造夢,造出了上帝,並夢見自己的生命是宇宙的星砂。

  是什麼訓練,何等知識體系超越時間文化,令他經受世界上最深的東西不致潰散,魔法、科學,抑或只是痛罷了?等一下他就要親眼見到童話中的怪物;被象徵意涵與秘密符碼浸透,該死的人工色素彩色糖霜故事。

  史瓦利沿著水上銀痕走到這裡。凝固的海中之海,水面突生出一具黑汞塑的人形。黑皇后呈深靛藍色,輪廓就像被鍛刀爐融熔過了又凝結,表面黑亮如水。靈魂的痂疤縱橫,怪物穩穩地長在上面,盤根錯節地將觸手掐在無意識核的傷痕中。
  
  史瓦利與它直接面對面。那是他與史可拉托夫邂逅前不敢做的。他壓抑發抖。只有以靈為本體的事物能恐嚇靈魂,受恐懼的純粹的型態如此震盪,感覺很可怕。
  
  「我找來一份賓州實驗的資料又與你何干?你真的很麻煩,『黑皇后』。我的身體已經不是你該佔據的地方了,怪物。」

  「我醒來是你自作孽。『內心的怪物』總是渴望從生命的再造人格,成為有生命的靈魂主體,我以為你沒這麼嫩,『史瓦利』,你憎恨我,就不該將眼鏡拿掉。」

  史瓦利看著怪物。他有點茫然——真的要把這種東西塞進大棕熊的心裡?不過是為了救出一具愛麗絲,只有這條路可走嗎?想想看,吃靈魂維生的怪物,深深植入克里莫夫敦厚的本性之中,每一隻都伸出多重人格的根鬚,扎入腦的本能,隱性器質性精神分裂症;全都是沒有他人之苦難的哭喊滋潤,便要反過來吃掉主人格的恐怖自動程式。也許仍然有辦法,只是從來沒有人試過。

  盤算著,史瓦利雙手伸向前,水底的虛空自行織出一張銀網,道:「還有期望自由的人們等著我成全。你乖一點,讓我測試測試門格勒搞出來的實驗結論。」

  「『門格勒』,令人懷念的造物主之名。」黑皇后道。

  史瓦利故作無事,暗暗警戒,嚴防黑皇后的觸手橫空飛過來把他打翻在黑水裡,把他當場整成半個植物人。善妒的妖擅長同歸於盡,不料怪物的反應平淡,全不費功夫。史瓦利鬆了一口氣:「那個老魔鬼對你們而言是造物主?」
  
  「你認為呢?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弄你?我讓你見識見識自己有多脆弱,不值得我破壞……」怪物動彈不得,仍被凝在原處,不辨五官,卻露出扭曲、類似邪笑的得色,「你聽聽看這個,聽好了:即使抽換掉全身血液,你依然擁有光明會李氏一族的血統。徹底戰勝了本怪物又如何?你戰勝不了身上的血。你這個人,沒有逃出光明會可言。史可拉托夫那個男人知道你的底細嗎?」

  他瞞著他,他也瞞著他。為了維持現狀,他不能不瞞著他,而他是情報單位的軍人,他無法不瞞著他。不、不……他不是大長老,他不是!史瓦利的視線模糊。

  「大爺我……」
  
  「我是不是多嘴了?那個男人保護你,經過你努力多年,我再也不能自由活動,連外殼形貌都喪失。看看我,插在無意識中的人格碎玻璃!我只是誠懇地反映著,你明明知道但是不敢承認的事物:
  
  魔鏡,魔鏡,世界上最可悲的奴隸是誰呢,是賤民嗎?
  回皇后陛下,非也,是十三家族血統的權力者!」
  
  
  ***
  

  克里莫夫留在塔頂等史瓦利。他一個人,重新感受脫胎換骨;他相信自己學會善加控制七情六慾、苦戀嫉妒,自忖帶著更高明的自我回去見瓦洛加,而狄米特,甚至是一大排狄米特,已不會輕易使他的心變黑。

  思及此,克里莫夫想走,但他不能,還不行。瓦洛兒的氣息從通往集體無意識的深逕中傳過來。危險的溫柔依在潛意識的壁邊上,克里莫夫隱然的直覺感受無形的撫摸,如此,他無法成為操縱手;這些干擾將導致前功盡棄,甚至比前功盡棄更糟。

  這就是思念的原理吧。
  
  他在哪裡?克里莫夫感覺瓦洛兒勉強維持大局,受過軍事訓練的柔韌肉體,掩不住心跳中一絲多餘的震顫。出大事了,他很焦急。戀人走不開身,面對社會群情激動,市政廳與光明會四面兩下夾攻,每一段落的快思慢想與交鋒應酬中,他輕輕地將克里莫夫的身影圍在肩上,維持自己。

  思念有多種型態。
  
  他不會讓瓦洛兒擔心。多虧上校,養工處一口咬定班茲門諾工程師上班如昔,毫無異狀……
  
  他一怔。除非拐史瓦利帶他出去,他與塔中囚人無異。史瓦利在塔中轉上轉下,是因為他還不知道史可拉托夫並沒有把唯一一次的出塔機會用掉。
  
  克里莫夫正煩惱間,只聽見一聲奪門噪音,對著賓州實驗資料閉關了一日一夜的史瓦利衝了出來。

  史瓦利的臉上沒有眼鏡遮蔽,細眼尾往上挑,一覽無遺。克里莫夫這下覺得他很像東方人——東方美人。只見史瓦利面色慘白,難以自持,朝徒弟身邊踉蹌。克里莫夫一個箭步將他挽住。
  
  「我……我沒有瘋,活著出來了。」史瓦利喘息道。他險些被黑皇后大卸八塊,就像奇貝伊在普希金宮被柴郡貓狠抓了一鼻子血。克里莫夫將師父扛到中控台邊,單手拉開台前的厚背座椅,將他輕輕放下。

  史瓦利虛弱地道:「棕熊,幫我把那些鏡子收起來。看見它們會使我瘋狂。」
  
  克里莫夫老早將中控台研究熟了,撳下某面板斜上方的鈕子。
  
  弧狀的鏡子沿著半圓塔頂內緣,一片挨著一片魚貫收回兩側牆裡,如摺扇闔攏起來,鏡底露出大面積的白透霧玻璃。日光長驅直入,活像天文台開了眼,天漫了進來。克里莫夫雙眼不適應光線陡強,瞇了瞇。史瓦利張目對日,毫不在意。
  
  史瓦利心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這下黑皇后不會潛入鏡中的倒影,在他的腦中自我複製,孳生不絕。順了幾次氣息,史瓦利才慢慢地道:「臭徒弟,你過來,我們要幹活了。」


  ***
  

  「心智控制是光明會的核心之一。梵諦岡P2、各個共濟會支會,近代較重要的地下組織,無論中心思想為何,無一不試圖控制成員的言行與意志。政治性濃厚的、利益關天的、政教合一的,不受國界限制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團體不只需要意識形態,也需要一群腦子完全被佔據的擁護者與敢死隊。這種事的歷史很悠久呢!比方說:被凱薩大帝奉為上賓的德魯伊祭司階級、聖殿騎士團、以及刺客教團,以上這些特質幾乎包囊括了。
  
  它是這群卑鄙無恥下流齷齪的新世界之神最玄奇的極惡遺產,它由兩脈血統匯流而成:一脈,巫師一族拆解靈魂的神祕學古法,及共濟會留下的秘密知識,含中古世紀的煉金術與玄學。另一脈乃納粹科學家路數,純粹走科學方法論的MK-Ultra--藥物、腦波、神經醫學、行為主義心理學制約。

  所以我說,今天的光明會真是得到了一切呢!」

  史瓦利煞有介事地揮揮原子筆,道。
  
  「此外,尚有一路系統剛好跨上這兩者的界線:猶太教『卡巴拉(Kahbala)』。它是猶太人們頗自高的神秘學絕學,傳內不傳外;佛洛伊德正是具猶太背景的選上之人,他試圖將卡巴拉中富含『數字學(numerology)』意味的靈魂解剖學,又稱『生命之樹』,規格化成為一套理論,自命科學人。他的學生卡爾‧榮格也對神話來這麼一下,並非巧合呢!但操縱手們很難說得上來他是否成功。不少錫安長老沿用卡巴拉來……該怎麼說呢,為自己污穢的靈魂整整容、升升級,但佛洛伊德的學說,卻從來沒有真的實務上被當作心智控制程序。
  
  如果是白兔史考列特,關於靈魂與神祕學,他大概有許多迷惑人心的廢話可說:什麼生命之樹開出的玫瑰,操縱手是美麗花朵的園丁,聽多了腦子壞啊!門格勒講究的是科學……」
  
  「師父,這座塔的最底層空間是極大的圓拱構造,地下室竟有深水游泳池!想來真是相當棒的建築工程。」克里莫夫聽課聽著,忍不住工程師職業病發作,對替身塔的設計發出讚嘆。
  
  渾身肌肉的大棕熊此時只著一條小泳褲,兩名偽海珊正在用許多條栓著鉛砝碼的鎖鏈,在他身上東纏西綁,把猛熊一般的男子弄得像棵又高又粗的聖誕樹。史瓦利身著醫師袍訓話得正起勁,聽見徒弟亂插他話,從眼鏡底下猛瞪了克里莫夫一眼,念念有詞地在病歷表寫下「測試前紀錄。人格特質:癡情、遲鈍、世界觀單純、像熊。身體特徵:熊。體能狀態:也是熊啦。」

  兩名海珊綁完收工,正要離開,其中一隻冷不丁地將另一隻踹入池裡。落水的偽海珊一邊嗆咳,一邊株連炮大飆阿拉伯文三字經,狼狽萬狀地爬出池,不顧渾身溼答答,衝出去追殺揚長而逃的偽海珊。克里莫夫皺眉,正想說「這些替身政客的個性未免太寫實了」,自己就被史瓦利踹下水去。
  
  「呵呵呼呼,這就是上課不專心的下場!棕熊你加油吧。」史瓦利笑道,按下碼表。
  
  男人隨史瓦利下來的時候,隱隱讀出他在找機會暗算徒弟,默默有防備。克里莫夫彎起背脊,身軀擊破水面,在花串般怒放的泡沫中往水底沉去;事先打入血管的輔助藥劑生出一股熱流,效力逐漸滲入腦。他心念一動,然而意念之動非電光石火,而是異常緩速。於是他按照史瓦利教過的方法,將連結左右大腦的胼胝體機能,用意志力封閉。

  越落往深處,水體的壓力越發沉重。下沉感和他坐上電椅時,人格與自我被迫和主意識的感官知覺解離、剝落,往內下沉的狀態非常類似。只是以肉身模擬同樣的經驗的確有差,當自我身處潛意識的水體中,周圍更黑暗,也沒有這般明確的實體感。克里莫夫按著沉水的深度,慢慢地細數腦波波長:BETA波、ALPHA波——越來越深,THETA波……

  他在池底看見一張細細的魚網,是史瓦利預先設下的。克里莫夫不知這網作何解,情報人員的直射反應告訴他要逃,但是他血液中的溶氧量漸漸短少,此時掙扎極端不智。
  
  男人一開始不敢貿然掙扎,接著阻止自己掙扎,並收攝心神。分秒流逝的速度慢得不可思議,克里莫夫的大腦波長開始失控地往DELTA波滑落。
  
  史瓦利觀望水池,看水面久久間或浮出零星的泡泡,按下碼表,在病歷上頭做了幾筆紀錄,自道:「過了這麼久,他應該快掛掉了。我看再撐一下吧。」
  
  死……他會死嗎?

  人類臨終前夕的一陣輕盈感襲向男人。使時間流逝感停頓、使人失去上下之分次元之隔的右腦機能,被他事先讓進行的訓練封死了,令男人清醒得過份且極端無助。此時克里莫夫的心只能憑藉左腦的現實感及邏輯分析力,與實體化的死亡恐懼——一種黑黏的章魚觸手——糾纏搏鬥。對兩腦半球各自為政的人類以及其靈魂而言,傳說怪物是確實可見體,「死後的世界」也不是依稀的境界、朦朧的門檻,而是與物質的世界壁壘分明的白色深淵。
  
  細胞缺氧、肉體崩壞;克里莫夫終於開始進行實際上的垂死掙扎了。當史瓦利將他放在電椅上,令他沉入名為腦海的羊水中,纏繞扭曲的疼痛之荊棘是那片無意識的海洋裡,清楚現形的東西。然而在現實的泳池裡,那步步侵襲肺部的真實水流,反倒無形不可見,多麼離奇……這一類知覺,他原可以在電擊至解離的狀態下看清它們的具象。

  不能死。左腦的自制力彷彿是一束滑溜纖維,他捉在手裡,握它不住,聽其一絲一縷流逝。捆住周身的鉛塊卻重得無情。
  
  克里莫夫的心跳失速,接著,他莫名感到輕鬆,鉛塊彷彿自行脫落了,他得以漸漸浮出水來。他打算趁機深吸一口氣,卻什麼都沒吸到。
  
  不對。

  池外的史瓦利按了一下碼表,走向一旁預備下的機械,將防止零件受潮的隔水布揭掉、電源打開。克里莫夫愕然發現自己居高臨下看著師父的一舉一動;他不只擺脫了重量,更有一股忽明忽滅的銀繩從水底伸出,將他繫在空中。他想大聲呼喊,史瓦利恍若無聞,又看了一次碼表。
  
  時空發生異狀,四面蛋白色的瓷磚竟如虛構畫面中的數位點陣剝落,克里莫夫愕然望見建築的鋼骨刺入土壤的胸膛。三度空間持續剝落,直到四面無遮——塔外的林子,林子外的山,山外的世界,世界外的宇宙,收束為一條深遠的隧道;男人登時醒悟,冰消融解的不是三度空間,是他自己正身不由己地過渡到屬於「死」的異界時空中。
  
  天裂開了一條長長的白色隧道,地心引力逆了過來。克里莫夫驚慌,彎下身抓住那條銀繩不放,偏偏那銀繩水下的一端繃得死緊,越擰越細,幾乎要斷……
  
  「就是現在!」史瓦利按下最後的碼表,喝了一聲,立刻撲上前將機械的鈕子撥起。

  電流立刻通過水底的細網。天的隧道又闔了起來,宇宙、世界、山、林子、塔、泳池邊磚牆,他自己;原子重新聚攏,時空恢復秩序,萬物平復如故。
  
  克里莫夫眼前一陣漆黑,從天之深淵的邊邊掉入地的深淵中。

  ***
  
  生命徵象監測儀器持續發出輕輕的嗶聲,氧氣筒的呼息把他喚醒。克里莫夫全身又冷又重,彷彿人還泡在水裡。他頭痛欲裂,將氧氣罩扯開,別過頭往門外看了看。隔著條走廊,他看見渾身接著管子的總理埃爾多,在對門沉睡,克里莫夫這才反應過來他被送來什麼地方,發生什麼事。
  
  「大熊這麼快就醒啦?」史瓦利推著餅乾與牛奶的餐車進來。他見克里莫夫沒有食慾,自己大啖起來,一邊道,「哪,臭徒弟,這是很要命的訓練,對吧。」

  「……」
  
  「表情別那麼可怕,大爺知道你生我的氣,見到有形與無形界的疆界,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史瓦利嚼嚼餅乾,從餐車下面一層抽出李樵那一份的賓州實驗夾子,道:「安啦,雖然原理很相似的古代啟蒙儀式很容易出人命,但死亡天使不會讓你真的死成。要是門格勒的頭腦簡單、思考封閉,老魔鬼就不老魔鬼了。」


  「那項訓練,只是在現實中模擬沉入潛意識海的情境嗎?為什麼……」
  
  史瓦利大搖其頭,道:「你瀕死的時候,是否看見巨大的光之隧道要將你吸進異世界?多虧一條銀繩牽住你,沒讓你像沖馬桶一樣立刻被捲進去。研究神祕學的人都知道,那是銜接靈魂與肉體的線,門格勒懂得如何算得準準地把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逼出來,真是太驚人了。」
  
  醫生臉上頗有得色:「用和那種繩子同樣材質的絲線,織一張銀網出來,罩在你的人格核心上頭,包你萬無一失。隔著一層網,你還是能視見、聽見你的亞歷山大維其,但是那個愛麗絲再也不會干擾你、將你拖下水了。」
  
  克里莫夫淡淡說了一句「我身體沒什麼大礙」,從病床上爬起來,自行將腕上的點滴抽掉。

  史瓦利慰言道:「蠢徒弟,納粹死亡天使在集中營裡研發出來的玩意兒,怎麼可能給人好過呢?靈魂難以捉摸,猶太卡巴拉學說,更是花招出盡。改造靈魂這種事,自古以來,想成為神的人類都不惜這麼幹呢。昔貝多芬兄弟姐妹成群,仍然只出了一個貝多芬;猶太人之間卻天才輩出,你以為這些全憑基因優秀?靈魂整過形跟沒整過形,長相有差啦。」
  
  克里莫夫道:「我覺得難以理解,會眾們究竟面不改色地活得離死亡多麼近?他們嘲諷世人的一切、嘲諷神與道德……嘲諷生命本身、活著與愛,在多麼極端的控制下,我突然之間全懂了。不,越懂越令人弄不懂,這宛如屍體的榮華富貴,究竟……」
  
  「富貴股東外表輝煌,光明會眾的子女好似商業天才縱橫,惹得多少稍微有頭有臉的人物拚了老命想擠進來。等到他們知道要死,差不多太遲了。一旦給他們熬過去,也就歡天喜地的賴住了,人類就是無恥啊!有什麼難理解?大爺我認為這種人死有餘辜。然而,有些孩子生來注定不能有靈魂……我看他們是不如一死的悲劇製造機。」

  克里莫夫聽史瓦利這句話說得有些切膚。

  「顯赫十三家族悽慘的故事,我有機會再告訴你。首先——」史瓦利啃掉最後一塊餅乾,從餐車底下抱出一大疊紙,足足兩三本俄英大字典的分量,一股腦堆在克里莫夫的腿上,道,「這些是操縱手指令,通通背熟來。我和笨蛋上校都無法判定你那亞歷山大維其究竟是什麼,全套愛麗絲夢遊仙境系統,只好請你死記了。」
  
  克里莫夫抱住那一大疊,歡喜得渾身發抖。史瓦利連忙道:「好啦好啦,不然給我一點時間,大爺我篩檢出一兩個最有可能的系統,你就不必背到死了。」
  
  「我記!我記!沒問題的,徒弟我可以全部背住!」
  
  男人激動地流下兩行淚水。
  
  (再等我一下,瓦洛兒。)





[HR]  

  【本章後話】

  「維基解密揭露國民黨籍朱立倫身為美諜疑雲,朱立倫名列美國PROTECT計畫,更被美國官員視為明日之星、『重點保護的消息來源』,也導致國民黨自信滿滿,臨時『換柱』。作家『人渣文本』甚至酸,朱立倫說不定還可以向中情局長匯報。朱立倫曾在美國就學以及教學,長期和美國政治要人保持某種奇妙的關係。與台灣相關的維機解密資料中,美國在台協會流出的數量驚人,甚至在2008年時就已預言『2016年可望成為國民黨最有力的候選人』,預言準度不可小覷。」
  
  --2015/10/21,正晶限時批

  洪門弟兄遊行/Chinese Freemasonry

圖檔

  【參考資料】

  Andrew Carrington Hitchcock- Synagogue of Satan, Secret History of World Domination

  美國之音--解密時刻,趙紫陽最後的歲月

  部落格神秘部門:羅富齊和香港李氏家族介紹。香港陰謀論者們通常將羅斯柴爾德翻譯成「羅富齊」,大概是取其「真的很有錢」的意思。羅斯柴爾德是宋鴻兵先生貨幣戰爭的翻法。

  柏楊--醜陋的中國人

  David Bakan- Sigmund Freud and the Jewish Mystical Tradition
圖檔

  本書介紹佛洛伊德的研究如何從純粹神經內科轉變方向,把猶太人祖宗「性靈」的秘密加以整理,披上不同的語言變成自己的東西。本書包含很多通常被學界視為不重要的佛洛伊德私人關係、藏書閱覽、與年表。這位心理學的開山鼻祖想必不會帶給世人全套猶太教神祕學的祕法,要是全天下一樣聰明,誰也不必自命為選上之人了。因此佛洛伊德的心理學系統,某種層面上永遠不會全。問題是,在他面前,誰也休想挑戰「他的學說」,尤其是佛洛伊德的學生們,因為那與在罵佛老的祖宗八代無異。一代宗師,學問卻做到如此,嗟夫。

  備註:李強的大女兒李瑤這個人物是虛構的。


[HR]

  ※待續/隔週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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