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1月 18, 2018 8:54 pm
（四）
他放棄了非得從母親嘴裡探聽到什麼的想法，輕輕的點了點頭，安靜的從門口鞋櫃上的籃子中取了牽狗的繩子，朝著屋子裡面喚了一聲「亞瑟」。沒多久就看到亞瑟踏著輕巧的馬步從客廳裡走出來，朝著他搖了幾下尾巴，然後走到他面前，讓他將繩子扣到脖子項圈上的鉤環。
出門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背對他站著的母親，母親的姿勢直到他出門的時候都沒有變過。
帶著亞瑟沿著已經亮起街燈的道路走到附近的公園，亞瑟不曉得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沒再像以往一樣以有些雀躍、麻雀一般跳躍的腳步將牽繩繃緊，而是安靜的和他併行，偶爾才帶著他走向路邊的矮灌叢嗅聞幾下，抬腳留下一灘很快滲入泥地潮溼的暗漬。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出公園以前，格倫忍不住開口問了亞瑟。亞瑟動了動耳朵，抬頭看向格倫的臉，甩了甩頭，打噴嚏般的從鼻子噴了口氣。格倫也看著牠，隨後抬頭費力的看向頭頂上散發著威士忌光芒的街燈，再將眼睛轉向一旁暗藍色的天空。那裡並沒有一些像他書上看過的胡椒粒一般的星點，只是保持著一種像是黎明前夕，隨時都會被太陽褪色的沉藍。
「亞瑟，你曉不曉得……」他低頭看向亞瑟，在目光觸擊到那雙安靜的眼睛之後，他也安靜了下來。望著亞瑟那雙深沈的幾乎看不出顏色的眼睛，他忽然覺得那個將要脫口而出卻未能說出口的問題，是一個連亞瑟都無法理解與回答的問題。
畢竟文字或言語都是有極限的。
他甚至覺得這個問題連夏爾丹或者惠斯勒，乃至於他的父母都難以透過某種媒介或方式讓他深切的瞭解到其中的深度。這或許就相當於兩個語言隔閡的人，即便能夠透過肢體或圖畫，能做的或能理解的事情也有限度一樣，始終存在著一種難以達到一致性或相同的隔閡。
回家的路總是走的特別快，待他牽著亞瑟跨上樓梯，用脖子上的鑰匙扭開家門時，他就聽到父親低沈的聲音和母親顯得有些疲憊的聲音從客廳的方向傳來。
「……以為讓譚特去學校，可以對他有點幫助。但顯然是我錯了，如果沒有今天這件事情，不曉得他還會瞞著我們多久。戴里克，我是不是做錯了？」
「葛瑞絲。」父親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妳和我都很清楚譚特是個特殊的孩子，這點我們不是在一起決定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嗎？或許譚特只是不想讓我們太擔心，所以什麼都沒有說。」
「可不論怎麼說，他都只是個孩子……我真的、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去處理或者……」
「葛瑞絲，妳想的太多了，好了，擦一擦，小譚差不多也要回來了，妳難道想讓他更擔心嗎？」
牽著亞瑟站在大門口聽了好一陣子，直到亞瑟用鼻子蹭了蹭他牽著繩子的手，他才回過神來，將門關上，解開牽繩的扣子，讓亞瑟去喝水。亞瑟喝水的聲音似乎驚動了在客廳的兩人，他首先看到父親出來，才看到站在父親身後，頭髮顯得有些凌亂，看不清楚表情的母親，以及母親吸鼻子的聲音。
「小譚。」父親低頭看著他，目光忍不住往身後瞥了一眼，接著說道：「晚餐之後，我和葛瑞絲有些事情要跟你談談。」
「好的，父親。」他的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彷彿沒有聽到剛才的談話。母親微弱的吸鼻子的聲音已經不再從父親身後傳來，父親低頭看著他，將目光反覆的在他臉上逡巡，直到亞瑟喝完水再度回到他身邊，父親才再度開口說道：「到飯廳去吧，葛瑞絲已經將晚餐弄好了。」
晚餐的氛圍比平時安靜許多，他一邊用叉子將盤子上的肉塊插起放入嘴中，一邊將目光看向仍紅著鼻子的母親回想起剛才在大門口時，聽到的那段對話而感到困惑。雖然他不是不能理解二人在談話中，每句話的意思，但當那些話隱隱的暗示或蘊含著常理之內的東西的時候，他便又會覺得那些話，組合成了一個他無法理解的東西。
飯後，他跟著父親一齊走向客廳，亞瑟也跟在他身後，但母親並沒有跟來。他坐在沙發上隱隱聽到飯廳傳來的流水聲以及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聲響，將目光投向了腳側的亞瑟。
「小譚。」坐在左側單人沙發上的父親忽然開口說道：「我已經從葛瑞絲那裏聽說過今天的事情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他看著亞瑟的鼻子動了幾下，過了一會兒才將目光轉向父親說道：「沒有。」
「喜歡上學嗎？」父親接著問道。
「不討厭。」他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父親看著他，似乎花了一些時間去揣摩其中的意思。
「聽葛瑞絲說，夏爾丹老師有提到你在學校似乎和其他人處不來，你是怎麼想的？」
他看著父親的眼睛，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停頓了幾秒鐘，才開口說道：「也許。」
「也許？」父親重複了他的話，表情變得有些冷硬。「小譚，我和葛瑞絲都希望你把學校的狀況如實的說出來。如果今天不是因為夏爾丹老師向你母親提到這件事情，你希望瞞多久？」
「我只是不希望這件事情讓你們太費心。」他斟酌著用詞，沉吟了片刻才接著說道：「畢竟那些只是小孩子的把戲而已。」
「小孩子的把戲？」父親挑起左眉。「在我或者葛瑞絲看來，今天這件事都已經超過小孩子的把戲了。如果有個萬一，你能夠保證你不受到傷害嗎？」
「當然，我想……」
「小譚！」父親開口打斷他的話。「無論你怎麼保證，我想我和葛瑞絲都難以接受。」
父親深吸了一口氣。
「無論你看上去多麼懂事成熟或者特別，你仍舊是我和葛瑞絲的孩子，這點從以前到以後都不會變，所以今天這件事情或者夏爾丹老師提到的那些事情，讓我和葛瑞絲都很難過，而這點並不是你的保證能夠抵消的。」
「這並不是代表我們不信任你，我們只是很擔心你……呃嗯，這麼說好了。我們很擔心你能不能夠適當的和人們互動，這點跟你懂多少東西沒有關係，事實上人們理解的不一定能夠切合實際……這樣，我說的，你能夠明白嗎？」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望著罕有的說了那麼多話的父親，第一次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比較洽當。
「你認為的那些『小孩子的把戲』，在我或者葛瑞絲看來，並不單純只是這樣，雖然單方面將其概括成人們的惡意並不是一件很洽當的事情。但我們希望你能理解，無惡意的惡，仍然是一種惡。而這種惡或者刻意的惡，有時候並不是你覺得可以處理或者預防的了的。」
父親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亞瑟抬頭看了兩人一眼，很快的又將頭貼回地板上。
「我和葛瑞絲或許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母，但我們仍希望你有時候能夠更依賴我們一點……我和葛瑞絲也稍微討論過了，如果去學校對你而言，是不必要的或者你覺得那個地方無益於你，我們會尊重你的意見，替你申請『在家教育』，如果你仍然想去學校，那麼你得保證今天這件事，是你最後一次這麼做，明白嗎？」
他歪著頭打量父親，又轉頭看了看地上的亞瑟，亞瑟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而動了動耳朵。
「我可以不去學校嗎？」
「當然了，小譚。」父親再度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寬厚的掌心的熱度像冬天的暖陽，並不熾熱。「無論我跟葛瑞絲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希望你去學校，這都不能影響你自身的意願，明白嗎？」
他動了動嘴，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幾天後，他沒再去學校。惠斯勒和夏爾丹利用週末登門拜訪，和他的父母親談了許多事情，並向他們承諾譚特可以在任何時間去找他們討教這方面的問題。所以除了在家自修以外，他偶爾也會和亞瑟去拜訪惠斯勒或者夏爾丹。
他放棄了非得從母親嘴裡探聽到什麼的想法，輕輕的點了點頭，安靜的從門口鞋櫃上的籃子中取了牽狗的繩子，朝著屋子裡面喚了一聲「亞瑟」。沒多久就看到亞瑟踏著輕巧的馬步從客廳裡走出來，朝著他搖了幾下尾巴，然後走到他面前，讓他將繩子扣到脖子項圈上的鉤環。
出門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背對他站著的母親，母親的姿勢直到他出門的時候都沒有變過。
帶著亞瑟沿著已經亮起街燈的道路走到附近的公園，亞瑟不曉得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沒再像以往一樣以有些雀躍、麻雀一般跳躍的腳步將牽繩繃緊，而是安靜的和他併行，偶爾才帶著他走向路邊的矮灌叢嗅聞幾下，抬腳留下一灘很快滲入泥地潮溼的暗漬。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出公園以前，格倫忍不住開口問了亞瑟。亞瑟動了動耳朵，抬頭看向格倫的臉，甩了甩頭，打噴嚏般的從鼻子噴了口氣。格倫也看著牠，隨後抬頭費力的看向頭頂上散發著威士忌光芒的街燈，再將眼睛轉向一旁暗藍色的天空。那裡並沒有一些像他書上看過的胡椒粒一般的星點，只是保持著一種像是黎明前夕，隨時都會被太陽褪色的沉藍。
「亞瑟，你曉不曉得……」他低頭看向亞瑟，在目光觸擊到那雙安靜的眼睛之後，他也安靜了下來。望著亞瑟那雙深沈的幾乎看不出顏色的眼睛，他忽然覺得那個將要脫口而出卻未能說出口的問題，是一個連亞瑟都無法理解與回答的問題。
畢竟文字或言語都是有極限的。
他甚至覺得這個問題連夏爾丹或者惠斯勒，乃至於他的父母都難以透過某種媒介或方式讓他深切的瞭解到其中的深度。這或許就相當於兩個語言隔閡的人，即便能夠透過肢體或圖畫，能做的或能理解的事情也有限度一樣，始終存在著一種難以達到一致性或相同的隔閡。
回家的路總是走的特別快，待他牽著亞瑟跨上樓梯，用脖子上的鑰匙扭開家門時，他就聽到父親低沈的聲音和母親顯得有些疲憊的聲音從客廳的方向傳來。
「……以為讓譚特去學校，可以對他有點幫助。但顯然是我錯了，如果沒有今天這件事情，不曉得他還會瞞著我們多久。戴里克，我是不是做錯了？」
「葛瑞絲。」父親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妳和我都很清楚譚特是個特殊的孩子，這點我們不是在一起決定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嗎？或許譚特只是不想讓我們太擔心，所以什麼都沒有說。」
「可不論怎麼說，他都只是個孩子……我真的、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去處理或者……」
「葛瑞絲，妳想的太多了，好了，擦一擦，小譚差不多也要回來了，妳難道想讓他更擔心嗎？」
牽著亞瑟站在大門口聽了好一陣子，直到亞瑟用鼻子蹭了蹭他牽著繩子的手，他才回過神來，將門關上，解開牽繩的扣子，讓亞瑟去喝水。亞瑟喝水的聲音似乎驚動了在客廳的兩人，他首先看到父親出來，才看到站在父親身後，頭髮顯得有些凌亂，看不清楚表情的母親，以及母親吸鼻子的聲音。
「小譚。」父親低頭看著他，目光忍不住往身後瞥了一眼，接著說道：「晚餐之後，我和葛瑞絲有些事情要跟你談談。」
「好的，父親。」他的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彷彿沒有聽到剛才的談話。母親微弱的吸鼻子的聲音已經不再從父親身後傳來，父親低頭看著他，將目光反覆的在他臉上逡巡，直到亞瑟喝完水再度回到他身邊，父親才再度開口說道：「到飯廳去吧，葛瑞絲已經將晚餐弄好了。」
晚餐的氛圍比平時安靜許多，他一邊用叉子將盤子上的肉塊插起放入嘴中，一邊將目光看向仍紅著鼻子的母親回想起剛才在大門口時，聽到的那段對話而感到困惑。雖然他不是不能理解二人在談話中，每句話的意思，但當那些話隱隱的暗示或蘊含著常理之內的東西的時候，他便又會覺得那些話，組合成了一個他無法理解的東西。
飯後，他跟著父親一齊走向客廳，亞瑟也跟在他身後，但母親並沒有跟來。他坐在沙發上隱隱聽到飯廳傳來的流水聲以及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聲響，將目光投向了腳側的亞瑟。
「小譚。」坐在左側單人沙發上的父親忽然開口說道：「我已經從葛瑞絲那裏聽說過今天的事情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他看著亞瑟的鼻子動了幾下，過了一會兒才將目光轉向父親說道：「沒有。」
「喜歡上學嗎？」父親接著問道。
「不討厭。」他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父親看著他，似乎花了一些時間去揣摩其中的意思。
「聽葛瑞絲說，夏爾丹老師有提到你在學校似乎和其他人處不來，你是怎麼想的？」
他看著父親的眼睛，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停頓了幾秒鐘，才開口說道：「也許。」
「也許？」父親重複了他的話，表情變得有些冷硬。「小譚，我和葛瑞絲都希望你把學校的狀況如實的說出來。如果今天不是因為夏爾丹老師向你母親提到這件事情，你希望瞞多久？」
「我只是不希望這件事情讓你們太費心。」他斟酌著用詞，沉吟了片刻才接著說道：「畢竟那些只是小孩子的把戲而已。」
「小孩子的把戲？」父親挑起左眉。「在我或者葛瑞絲看來，今天這件事都已經超過小孩子的把戲了。如果有個萬一，你能夠保證你不受到傷害嗎？」
「當然，我想……」
「小譚！」父親開口打斷他的話。「無論你怎麼保證，我想我和葛瑞絲都難以接受。」
父親深吸了一口氣。
「無論你看上去多麼懂事成熟或者特別，你仍舊是我和葛瑞絲的孩子，這點從以前到以後都不會變，所以今天這件事情或者夏爾丹老師提到的那些事情，讓我和葛瑞絲都很難過，而這點並不是你的保證能夠抵消的。」
「這並不是代表我們不信任你，我們只是很擔心你……呃嗯，這麼說好了。我們很擔心你能不能夠適當的和人們互動，這點跟你懂多少東西沒有關係，事實上人們理解的不一定能夠切合實際……這樣，我說的，你能夠明白嗎？」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望著罕有的說了那麼多話的父親，第一次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比較洽當。
「你認為的那些『小孩子的把戲』，在我或者葛瑞絲看來，並不單純只是這樣，雖然單方面將其概括成人們的惡意並不是一件很洽當的事情。但我們希望你能理解，無惡意的惡，仍然是一種惡。而這種惡或者刻意的惡，有時候並不是你覺得可以處理或者預防的了的。」
父親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亞瑟抬頭看了兩人一眼，很快的又將頭貼回地板上。
「我和葛瑞絲或許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母，但我們仍希望你有時候能夠更依賴我們一點……我和葛瑞絲也稍微討論過了，如果去學校對你而言，是不必要的或者你覺得那個地方無益於你，我們會尊重你的意見，替你申請『在家教育』，如果你仍然想去學校，那麼你得保證今天這件事，是你最後一次這麼做，明白嗎？」
他歪著頭打量父親，又轉頭看了看地上的亞瑟，亞瑟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而動了動耳朵。
「我可以不去學校嗎？」
「當然了，小譚。」父親再度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寬厚的掌心的熱度像冬天的暖陽，並不熾熱。「無論我跟葛瑞絲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希望你去學校，這都不能影響你自身的意願，明白嗎？」
他動了動嘴，最後只是點了點頭。
幾天後，他沒再去學校。惠斯勒和夏爾丹利用週末登門拜訪，和他的父母親談了許多事情，並向他們承諾譚特可以在任何時間去找他們討教這方面的問題。所以除了在家自修以外，他偶爾也會和亞瑟去拜訪惠斯勒或者夏爾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