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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遠的冬天》小說公式站|The Winter Hy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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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BL描寫與陰謀論,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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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米特回到市政廳時,碰上正要乘轎車離去的車諾以。狄米特有禮地微微欠身。車諾以褪了一層笑笑臉皮,神色踞傲冷冰,把他當成比最低層光明會娃娃還不如的下人、剛好用來服侍瓦洛加的無知賤民,離了瓦洛加的眼前,連最基本的面子也不用賣他,與早先判若兩人。
  
  狄米特搬離舊家前,用旁觀者清的眼光默默地發現,父親雖對家人說已退出,仍然時不時跟這些人應卯,等於沒有退出。男孩明了真相,對光明會一干人等用白眼看人的習性差不多習慣了。但卸下了「良善」的車諾以,顧盼流露土狼開膛破肚獵物時露出牙齦的神韻,看著怖人。
  
  「那個人給人的感覺好假。」狄米特在電梯裡自道,雞皮疙瘩起了滿身,對車諾以升起敵意,「剛剛那幾個工人先生……看起來不像壞人。但會被那個假笑的筆記本男人騙去做壞事,我也不覺得奇怪。真為那幾個工人先生感到不值哪。」
  
  男孩自己對自己的判斷肯認地點點頭,默默地在腦中幫車諾以蓋了一個「大壞蛋」戳章。
  
  回到辦公室中,寧靜的景像令狄米特微微有些動心:瓦洛加昏過去似地,身體趴著傾倒在狄米特的總機位子上,希望小米的氣味能把他稍微拉回現實。

  凌亂金髮,在百葉窗篩進來一條一條的光線中,翹起一絲一絲的細光。見底的咖啡杯被他推出桌沿,翻落地上,碎成幾片。狄米特進門,躡手躡腳接近,輕輕拾起碎片,溫和地道:「委員長很抱歉,我跑了好多地方,到處都沒有藍牌菸,來不及找到,您的客人就先走了……」
  
  瓦洛加仍未起來,臉埋著,悶悶地柔聲道:「沒關係的,小米。那個人不抽民間的菸,而且藍牌菸什麼的,根本不存在。」
  
  狄米特被喜歡的人欺騙了,受傷地道:「委員長,為何特地找藉口把我弄走?我很礙事嗎?」
  
  瓦洛加依然背對著他,但輕輕抬起蒼白的手,鬆開手指,一包小東西跌落了下來,以一圈細繩掛在指稍。狄米特看見,當場大驚,連忙掏摸自己的內口袋,沃卡阿伯的無門能擋萬用鑰匙早就不知何時不見蹤影。

  瓦洛加慢慢從小米的位子上坐起身,依然心事重重地低頭避過男孩的眼神,沒看著他。「妓院」開了市,車諾以難堪地提醒他,他是什麼。才剛剛被車諾以玩過的身體,明明沒留下傷,卻各處隱隱作痛;心裡一團亂。
  
  瓦洛加壓不住對雷斯特預言存著的恐懼。那可是世上最強的當代狂巫師。他暗地裡覺得疑心犯大忌,畢竟預言的力量乃「導向自我實現」;希臘悲劇英雄與王者,如伊底帕斯王之父,往往在聽從了神諭之後,反而致使一切避禍的手段加速災難到來。也許什麼都不做比較好,但有誰能對阿波羅代言人,德爾菲大祭司的話無動於衷?
  
  日常相處間,瓦洛加對狄米特是否懷有秘密這點稍一提防;KGB讀人術沿著有所隱藏的男孩,無意識中產生的肢體動作不自然處觀察,立刻發現這把瑞士刀鑰匙的存在。瓦洛加起身,背著光接近大男孩。

  狄米特看不清楚瓦洛加落在影子裡的表情,只好慢慢地退到牆邊,最後貼在委員長辦公室的門上,囁嚅道:「委員長,我……」
  
  瓦洛加淡淡地打開狄米特的大手掌,將萬用鑰匙還他:「這把鑰匙名不虛傳,做得如此精巧。老前輩是這樣相信你,我也應該相信你,要不然就是我太愚昧了,被那個人的詛咒預言拖著鼻子跑。但是你身後那扇門是潘朵拉之盒……不,委員長辦公室中,尚有更受詛咒的潘朵拉之盒。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能打開它。狄米特,鑰匙我還給你,但這件事,算我拜託你了,不要讓你的好奇心害慘了你我。」
  
  他知道,大男孩見過世面,也不是傻子,有些什麼事兒在這,於他,恐怕也不難猜吧。漂亮的愛麗絲不能想像,被政經重要人士扳開雙腿的可恥姿態,被天真地喜歡著自己的狄米特看見,情狀如何。失掉了這麼多人之後,不能再失去更多內心的淨土了。
  
  「我答應你。」狄米特被委員長可憐的模樣觸動,溫柔地道。那一瞬間,男孩的口吻就像美青年的戀人。狄米特彷彿被細微卻入骨的靜電,亟了一瞬。
  
  瓦洛加聽見他了,將狄米特的手指闔上,表情有些紊亂地遲了半秒,撲向大男孩的懷中。狄米特感覺心跳漏了一拍,滿腔火熱與某種情感漫了上來,順勢將心愛的委員長揉進胸口。

  瓦洛加嘴裡喃喃:「被操縱手惡整,接受天殺的愛麗絲的訓練,順從指令進入空無一物的解離狀態,任憑噁心的時間蒸發而消失;其他時刻,維持著還活著的虛假狀態,這生命,還熬得過去。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與『我只是個活該被玩弄的低等娃娃』的現實獨自相對——卻沒想到竟是這種感覺!本來還想用這一招拯救老前輩的我,真是太小看它了,好可怕,我好冷……」
  
  狄米特不了解方才發生的事,頭腦被感情沖刷得一片空白,恨不能拿出比一切更多的熱情,擁抱敬愛的、美麗且孤單的上司。

  瓦洛加的心思與男孩不同,萬根帶線的扎針斜凸亂刺,感覺還在,理不開;車諾以那老練得不可思議的器官與他生疏於接客的身體格格不入,一次一次,刺入他的核心,一把滑熟的屠刀,他的體內也彷彿像被刀鋒舔過,冷了。狄米特的體溫穿過西裝襯衫肌膚肉與骨勉強滲進去,帶給他微小但確實的救贖。
  
  那奇異的冷,瓦洛加尋不出接受它的角度。車諾以指尖的殷勤除體溫外,毫無溫度,幾乎是撫摸的偽善形式,會眾間的公事公辦,冷的造愛。那冷,如大石投向水心,一圈圈麻木的漣漪輻散開來。對於遭受蹂躪後的「骯髒」,瓦洛加尚有心理準備,從推開摯愛的克里莫起便有了;就算插入身體裡洩慾者是惹人厭的男人也無所謂的「麻木」之無限同心圓,卻在他體內生了根,喪失情緒後的類情緒剩餘物,死屍安靜狀態固有之低溫。也許是車諾以如死藝術品般鑑賞他肉體的緣故——畢竟他是「愛麗絲」。

  方才,車諾以和藹地道:「謝謝愛麗絲的招待。不管是回扣還是零用錢,都會大方的匯入那個戶頭裡,因為我是個懂得使用者付費的好人嘛。望你體諒,我的工廠無論如何都必須運作,敝人向來也只需要足夠機械運作的能源量。沒想到我的手腳被看穿,小辮子被捉住,被能源貿易商勒索了一筆。我是與羅斯柴爾德一族恐怖大魔王狼狽為奸……不,是正直的好伙伴,說栽就栽,我真是好笑。」

  他勾勾撘搭地說著,可能在想射後不理,非會眾間應酬交際之道。

  「總之,油田的事情萬事拜託。你懂的,不是多大不了的用度,你一定能將後路收拾得很乾淨,不會被多事的官僚查出任何問題,對吧?使你特別有感覺的姿勢與角度,我會抱著書寫情書的心情,好好記錄在筆記本中。」
  
  假面男子笑著總結此次工商行程,帶著執照揚長而去。瓦洛加的裸背滑落貴妃椅,身形傾倒,跪坐在厚軟的紅地毯上,背對著車諾以臨行一瞥的視線,白色的背部灑滿白色的精液,只有緊俏的臀部之間受到偽善者慾望與肉體的撞擊略顯紅色。
  
  他是「愛麗絲」。非屬十三家族,毫無既存政治經濟地位,沒有藉著會眾們延伸出去,無遠弗屆的人脈;只是永遠個位數的度數與美麗的軀殼。
  
  把他出賣到光明會的,是曾經視他為己出的安卓波夫局長,是他如同親父一般的存在。他服侍一生的共產主義並非道德上完美無缺,然而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還是少年時,沒有自己的家,這個國家在他心底刻作表帥的一張剛毅的臉,是安卓波夫的面貌。在廣大的象徵意義上,親愛的國家賣他做棋子,做人民的叛徒,做妓。
  
  國家出賣國家的主體,歷史抵銷歷史的實質;身為叛徒尚可以贖罪,有罪的存摺寧可佈施,交到無罪的克里莫夫手中,任業障自去轉圜;但有意識地身為男妓,像是靈魂中的什麼東西銀貨兩訖,有去無返。
  
  好可怕。這個世界好可怕。
  
  瓦洛加彷彿重返德列斯登藏身於廢棄公寓區的KGB臥底據點,袒露著潔白的胸口。克里莫夫被長官留在身後,遠在天邊,煤氣洩露的樓梯間冷洞洞地像是條瘴癘之氣的黑隧道。盡頭是一群高舉火把,影影綽綽的東德暴民,照出他的祖國,以及一切的真面目。如果當時,他在鬼群面前當真將心挖出來了……接著一切陷入扭曲。
  
  瓦洛加本能性地朝溫暖的地方鑽,呼吸急促地擠在狄米特懷中,受傷的小金鳥般,在男孩的臂彎裡瑟瑟發抖。
  
  ***
  
  兩人的擁抱,貌合神離,卻持續了許久、許久。

  狄米特希望永遠抱著委員長,瓦洛加毫無躲開跡象,一直窩在他的胸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間裡,一切都很寧靜,無形無名的情感澎湃間,那是震耳欲聾的靜。
  
  狄米特的下身似乎在硬,但他不敢任由慾望造次、不敢確定;他甚至很難說得上來他要什麼。男孩想要委員長的一切,於是什麼都不想要,只希望他好好的,兩個人不做什麼,無需確認,就只是在一起。
  
  狄米特橫衝直撞的情慾被挑起三次——第一次,委員長將他摔在桌上,騎上他腰際,用槍指著他的腦袋,揚言要殺他。第二次,狄米特的舞是委員長機伶的坐騎,在瓦洛加「敢亂來,我就剁了你的手指」的簡短宣告過後,兩人穿梭權力黑箱作業的密林中,搜尋舞池邊緣的目標物。
  
  這是第三次。
  
  狄米特摸摸委員長的頭髮,心想,瓦洛加發現了他的萬用鑰匙,依然選擇毫無保留地信任他,然後毫無預警地投懷送抱。他的這幾個動作裡頭,暗示太多了,可能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一時感慨抱住信任的男孩子。但是萬一有呢?如果委員長把他當作成熟的男人在擁抱呢?
  
  狄米特蜻蜓點水地一瞥自己的佔有慾,出現在與前兩次完全不相同的情境下,他不敢細聽蠢蠢欲動的耳語。
  
  萬惡的「佔有慾」在耳語;要被說服了,男孩突然之間感到慌亂。這就是天賜良機,他至少必須「佔有」這個時刻,用最直接的一個吻讓委員長了解他的心意——「請只屬於我一個人,讓我從莫斯科人的手中贏得你」--
  
  狄米特早就想這麼做,但瓦洛加總是從他身邊輕輕滑走,在男孩周圍懷抱秘密,心事重重,再用秘密武裝自己,假裝不懂狄米特的低語及暗示,優雅地將時間空間錯開。委員長的若即若離,是將男孩子逗弄得難以自持的舞蹈。

  為何瓦洛加突然改變心態投入自己的懷抱?狄米特情竇初開的腦袋無暇思索。反正他與委員長之間的緣分,那懸疑,自始至終。
  
  誠然,狄米特對克里莫夫撒了奇怪的謊。單純小處男分明沒在大學談過戀愛,偶然聽見同學聽說了又再聽說的某代風流,面對克里莫夫時,突然之間拿出來當哲學。那個把愛情框在絕對值符號裡頭的鬍子棕熊,把「有情敵」當成天大不得了的事,十二萬分沉重地頹坐在小餐館裡,居然相信了。
  
  一直以來苦苦暗戀的頂頭上司就在懷中,男孩將他的下巴抬起來:他原本預期委員長會正色斂容問他在幹什麼,說他是笨蛋小米,命令他立刻放手,於是狄米特自己也能從告白的煎熬中獲得解套。但是瓦洛加什麼都沒說,狄米特被單戀迷惑的褐色雙眼也什麼都沒看到,只看見喜歡的人臉上空白的表情,以及與藍眼睛相輝映的清澈淚水。
  
  男孩的理智斷線。
  
  狄米特不由分說,低下頭去,深刻地佔有瓦洛加的嘴唇。他粗魯、不謹慎地碰撞瓦洛加的牙齒,但是他沒有注意,沒有道歉。戀愛了,狄米特只覺得暈眩。瓦洛加感受光明會眾虛假性愛以外,來自另一個人心裡的真實溫度,反射性地回吻男孩。

  然而令狄米特心中微冷的,是瓦洛加的嘴唇邊無聲地含著的單字,毫無疑問是克里莫夫的名字。那麼高大,像熊一樣的鬍子男,被濃縮在一個甜甜的小名裡,「克里莫」。男孩知道他渴慕但追不到的人,失神之中,把自己當成熊樣莫斯科人了。委員長不懂他的心,男孩本以為一個吻可以令他懂,但他的吻卻貼上一堵難以跨越的高牆——那個葛雷格利‧克里莫夫。

  他刺痛地用嘴唇感受著,心愛的人呼喚克里莫夫時的那種溫柔。

  男孩拗性發作。他哪裡比不上糟糕的鬍渣臉莫斯科人?委員長活在軍人叢中,但他出身中產階級,只有他了解什麼是真正的家,能夠給委員長一個歸宿,使委員長心中的傷痕不再流血……

  但這些都是狄米特的藉口。第三次了,「事不過三」的臨界門檻。越過去之後,他在麗人的心目中,終於真正地與莫斯科人匹敵。

  不知不覺之間,狄米特將他吻得更深,直到將瓦洛加按在總機隔壁的空桌上,與嬌小溫軟的肉體熱情地十指交扣。男孩笨拙地吸吮他的舌頭,侵犯著瓦洛加信任狄米特善良,忘記防備的口腔內部。狄米特的溫熱,使剛被車諾以吞食的瓦洛加漸漸回過神來,同樣的熱度卻使男孩越來越迷失自我。

  狄米特意亂情迷地伸手尋找瓦洛加的皮帶頭,用拙劣的手法想要撫摸、挑逗才剛被車諾以汙辱過的性愛。瓦洛加登時睜大眼睛,瞳孔收縮,戰鬥本能甦醒,瞬間單手捉住狄米特侵略他胯間的那隻手腕,往他背後猛扣。

  「委員長,您……嗚!」狄米特叫了出來,手臂痠軟,無法反應。瓦洛加啟動防禦狀態的眼神,彷彿開關打開的全自動機械。

  瓦洛加一貓身,從桌子與男孩的身體間隙中滑下,右腳錯在狄米特的雙腿之間,將他格開。狄米特踉蹌些許。兩人緊貼著彼此站定的瞬間,瓦洛加又順勢將狄米特往旁邊撂了幾步。

  這一手擺脫小色狼的功夫行雲流水,迅捷無倫,狄米特還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只見冰冷的藍眼在他面前一閃,立刻臉上就吃了一記熱辣辣的耳光。

  瓦洛加的力道很重,打得高出他許多的狄米特,幾乎整個人側過去。

  ***

  就這樣,委員長打了他。兩個人呼吸粗重地相對,兩個人都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不知又過了多久。

  狄米特撐著桌沿,摸著紅腫的臉頰,睜大眼睛,難以接受現實地直視地板。是他自己不對在先沒錯,安妮塔也不知道揍過他多少回了,狄米特也沒放在心上……

  噢,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多麼無情的耳光。狄米特驀地回頭看著瓦洛加的臉。他心愛的委員長,正在用看著怪物的眼神看著他。瓦洛加對自己臉上惡毒的表情毫無知覺,等到心中一驚,回神過來時,狄米特已經嘴唇慘白,單純的心靈傷重不治。

  「小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緊的,委員長,我知道是我太過份了,我只是鬧著玩的而已。委員長是武術高手,所以反應很快嘛。」狄米特勉強擠出陽光男孩笑容,往新打的門上頭掛著的白盤大鐘,虛晃一眼,「啊啊,居然已經中午了……我出去吃個午飯,過後會準時回來上班,別擔心。」

  「小米特!」

  瓦洛加想追,但狄米特執意要走。狄米特因悲傷而逃離的速度過猛,使瓦洛加的重心失衡,略緩一緩,手指與狄米特的衣角微擦錯過。瓦洛加再發足追趕出去,草綠色的電梯門已經正在關上途中了。他失速往電梯門邊撞去,拼命想按開向下鈕,已然不及。

  「該死的!我真是糟透了!」瓦洛加硬踹了一下電梯門,框的一聲,金屬板鼓噪的回音使他胸口腫脹。

  他想對狄米特解釋——他方才用嫌惡的眼神看著的,並不是男孩子天真告白的心意,而是越過狄米特那張看似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臉,看見陶德一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華麗魔法族長的迴圈式自我實現預言。

  等等,告白?俊美青年一凜,恍神地摸了摸濕涼的嘴唇。唇上有小米特的吻的微甜味,可愛的小男孩說「我喜歡你」時會留下的特有糖果味。自己竟然如此,簡直懦弱!他到底在怕什麼?怕早就閃回英國的雷斯特,怕神出鬼沒的賤兔史考列特,怕光明會?

  瓦洛加倏地又回看了電梯門一眼,明知道再看它千百眼,綠色的兩扇也不會自動打開,總是開開心心聽他話的小米特從中蹦出來。

  他剛剛莫名其妙殘忍地對待了他在這座市政廳裡,唯一相依為命的下屬;只因為掛名男妓躲在邊陲之境糾結這麼久,終於接上客,像是煮熟的一尾蝦輪到自己被剝殼,在那裡懦弱。

  真他媽該死。

  ***

  可憐的狄米特跑著、跑著,憑本能盲目地沿方才找菸買的原路跑。

  他不清楚濡濕臉部的是淚痕還是薄汗,他只確定自己吃不下東西。狄米特恍惚地嘟囔走味酸澀的怨言:「克里莫夫、克里莫夫,永遠都是那個克里莫夫,都沒有我就對了……」話卻塞滿發不出聲的口腔,順喉而下,把男孩整個人堵實了、填滿了、淹沒了、埋平了。

  他沒打算跑往街區死角胡同,能躲過路人目光的小地方暫時避難,也許老實哭一場,也許自艾。狄米特覺得那沒有用的,他必須跑,猛烈地浪費體力,好代替傷心消耗他的生命。但說不定被傷心磨耗活著的意志,比回想起委員長厭惡的眼神來得好些。

  不出十多分鐘,狄米特又回到了尤可斯石化工業總部的附近。男孩靠近商業建築物的後牆,摸著白粉粉的壁面喘氣。車諾以的工人們,以及工廠的廂型車,早已繳交鉅款事畢離去,尤可斯公司的前院空蕩蕩的。

  狄米特抬頭一看,祖母綠色的巨大金字塔,以及粗壯的Yukos字樣在高處威壓下來。招牌看著招人暈眩,搖搖欲墜,好似要砸下來了,卻只是錯覺。

  「賭是我自己向莫斯科人提出來的,他最後也答應了!這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其實我不求什麼,只求一個追求委員長的機會。結果我竟然這麼呆,把事情搞砸了!

  我與那個肌肉男差得遠哪!委員長一定覺得我又蠢又笨、不自量力。不,他大概覺得我這個糟糕的色狼,終於把綽號悶聲色狼給活出來了。不行,我得扳回一城!但這下子,我在委員長的面前多多表現,不過越描越黑。我該怎麼辦?」

  狄米特被這千頭萬緒激得胸口爆炸,仰頭對著屬於米凱爾的沉重金字塔招牌大聲吼叫:「我想證明我自己!我想證明我自己配得上你!我想伸張正義,我想讓我伸張正義時的英姿被你看見!我想向你證明我跟莫斯科人一樣,也能打造出微笑王國!」

  狄米特這時確切地感受到眼淚像溫熱的瀑布一樣流下來,一拳打向建築物的白牆,登時擦去一塊白粉,留下幾條血痕。車諾以的工人們所言不差,米凱爾窮盡心機對大衛‧洛克斐勒示愛、示好,錢都還沒收乾淨,合約揣著,能帶上的人都帶上了。一牽扯上大衛,經銷石油的年輕總裁人就亂了章法,尤可斯就像一座空城,甚至沒有警衛跑出來看是誰在後面鬧場。

  狄米特對神似光明會徽章的公司招牌大吼:「是!你們集整個社會貪污之大成,沒有人動得了你們的黑色權力!但是,金字塔啊,如果你真的有無所不知的眼,而我能借得你的力量……那麼一次就夠了!我也想抓到壞人讓委員長看一看!我知道這根本是在向魔鬼禱告,但我管不上了,莫斯科人是KGB探員,已經在委員長面前不知帥過幾百次,我只希望我最帥的樣子能被委員長看到一次,一次就好了!」

  狄米特很清楚他在胡說八道,站在原地又出了一陣子神。他摸了摸瓦洛加還給他的萬用鑰匙,他遭遇了如暴風雨船難一般的失戀,隨著說不上是種什麼心情的一片狼藉載浮載沉,就只有這把狀似瑞士刀的東西,給他一點踏實。

  「對不起了,沃卡阿伯、委員長。我對不起您們對我的再三告誡……但我心意已決,這輩子大概僅一次的機會,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抓住。不使用這把鑰匙的力量不行。」

  瘋狂的想法落定狄米特心頭,但他一時尋不出什麼英雄計畫。他空著顆心,沿著尤可斯石化工業的後牆慢慢往回走。半條粗鐵鍊掉在地上,被他不慎踢著。尤可斯的鐵後門和粉白的牆壁相較之下,白得不勻稱,大鎖不知道被誰用電剪剪掉了,半段殘鍊掛在那裡。


  ***


  狄米特挫敗地回到辦公室,彷彿天下之大,他也無處可回。瓦洛加的門深鎖著。

  光細細的日子,粉塵在綠鐵罩吊燈下高廣的空間中飄,辦公室如廢墟無人。狄米特看見門無聲悄動,慢慢開出一條縫,連忙闊步走過去牽住門把,將正在擴大的委員長辦公室門縫停格、定住。那門沉得不可思議,彷彿既隔音又防彈,就跟索布夏的人身安全保險箱辦公室一樣,將受詛咒的鐮刀愛麗絲嬌養在薛丁格貓箱的空間裡。

  狄米特道:「不,委員長,別開門,我現在不敢看你,如果我看見您,您漂亮的藍眼睛肯定使我崩潰……也請您什麼都別說,請聽我說就好。」

  聞言,瓦洛加安靜地藏身門後,聆聽。

  「我和克里莫夫先生打了個賭……不,這樣說不對,應該說,我求他給我一個機會,允許我試著得到您的心。 很可笑吧,怎麼可能從那個人的懷中把您的心摘下呢?打從我見到您的最初始,不管您跟那個人是否分隔兩地,您們是分手還是沒有分手,您心的歸屬就沒有變過。

  我想抱您的渴望,再怎麼癡人說夢也罷,結果也只一場空也好,甚至我多做多錯毛手毛腳,越來越惹您討厭,我也只能先說聲抱歉。感謝您與克里莫夫先生贈與這個緣份,讓我盡力朝向您奔跑,然後華麗地滑一跤,我的年輕歲月蠢過了,為誰瘋魔過了,也認認真真的被甩過了,這樣就值了……我愛你。」

  狄米特感覺門後面的瓦洛加動作躁動起來,想要開門出來,但面對一片門板,柔術施展不開,也無奈另一側的狄米特以自己的體型優勢硬抵住門把,柔聲道:「算了,委員長,請先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對不起。」

  門的重量一鬆,狄米特先行躲開了去。瓦洛加聽了男孩這番話,已渾身脫力,聽憑他去,膽怯地闔上門縫,倚著辦公室的內牆角,慢慢、慢慢地滑落。

  虛度的白晝。他眼前,金錢的稗官野史化作成排帳冊、紙上數字,在妍麗得不合情理的木架上,睡了一整房。一個於國家無益,於百姓無用的叛賊芝麻官,身不由己地坐在地上,空看時間流走。
  
  「為什麼要愛我?為什麼要愛我?你們為什麼都來愛我,我有什麼好愛的?你們這樣愛我,我該有多痛苦……」瓦洛加想,他們倆都如斯乾淨、偉岸,英雄或英雄的種子。像這樣的男人雙雙愛他,太奢侈了,奢侈地折盡了他的壽命。

  於情海深處一陣窒息,瓦洛加幾乎在委員長辦公室的牆角中蜷縮死去。他搜索枯腸,如何彌補?該對可愛的小米特說些什麼?安慰他,給他療傷,向他道歉,請他放棄……只是沒有人能放棄愛,除非坐等愛放棄你。歷經和克里莫夫這些年欲分不能分的癡纏,瓦洛加太清楚了。
  
  他思考該對狄米特說的話,想得著了回憶的魔。幾年前的光景,安卓波夫發現黨正在肅清他、戈巴契夫試圖撇開他、光明會想要了結他,傾箱倒篋想辦法力挽狂瀾。有回,安卓波夫命令他的義子瓦洛加讀艾略特詩,意義難測。詩句像屍體七零八落地浮出腦海--
  
  我們是空洞的人偶,我們是破碎的人偶
  彼此倚靠,頭殼裡塞滿靈魂的殘片,嗚呼;
  當我們一同嘆息時 乾燥的嗓音
  既沒有音量,也毫無意義 
  就像風穿越草之枯
  也像鼠足踏過碎玻璃 
  在空無一物的地窖
  
  我們是沒有具象的形狀,沒有彩度的明度
  我們是癱瘓的力學,缺乏位移的動作
  那些昂首而死的人會記得我們
  不是激烈地活過的迷途魂魄
  只是空洞的人偶,破碎的人偶。
  
  白兔子的錄音帶在辦公桌邊的錄音機中自己播放起來。除了睡鼠弟弟死守的那兩捲「重覆播放嗎,愛麗絲」工商名錄帶以外,這些播過一次就自動毀屍滅跡洗白的磁帶,純粹是操縱手工具,蝕人的毒……
  
  「不,不要,拜託不要這時候,饒了我……」
  
  ***
  
  MI5,以英國女王名義守護著皇室拱門共濟會(Royal Arch Freemasonry),在此獻上進入光明會的中級成員教育手冊之--
  
  【Libido Dominandi 性的解放與政治控制/想離開仙境的愛麗絲是愚蠢的/意識進化的過程自然造成道德的揚棄/從骯髒到麻木,從麻木到享受,從享受到縱情】
  
  鐮刀愛麗絲,在恭賀你之前,我得要先翻個不能再舊的舊帳。
  
  算算也三、四年了。過去這些年,光明會不允許你在任何情況下離開德列斯登,這也是為了你好啊,你難道不懂嗎?
  
  兩德分立以來,西德如蟑螂般爬滿了NATO與我等英國MI5的人馬。越過那堵柏林破牆接觸你,命令你進行英俄雙面諜的沒價值砲灰任務、要求你背著KGB同僚進行暗殺、帶你去娛樂會眾,怎樣都好,非常容易安排。我看到你這傢伙就想吐,但如果你昏死過去,我也還能接受培養你的工作……
  
  如此混亂你的意識,是因為極上機秘的光明會不這麼做,就連你的存在都無法信任;如此,把你從KGB這個餿水桶中打撈出來,又有何意義?我這個操縱手的克盡己職,對你自身而言,你從來就只是觀念上的玩物,沒有實質的記憶、沒有確切的經驗,只有疼痛、疼痛以及疼痛,頂多再加上髒。你難道不認為,夢遊仙境般邊界模糊的噩夢,是種幸福嗎?
  
  但是你卻逃了。你打亂了我們的精算平衡,可恥的老鼠!你竟背著操縱手逃竄到波蘭!你執念這麼大,為了救出那個叫做葛雷什麼來著的……算了,我是個記仇的人,如果我想從你身上討回來,我也用不著特地告訴你。個人發的毒誓個人擔。

  言歸正傳,頭腦清醒地任人疼愛的滋味——很有魅力吧!恭喜你的小妓院落成,你的後台老闆這樣眷顧你,我這操縱手也算掙回了面子。」
  
  透過錄音帶,史考列特開始笑,神經質地笑,無可抑止,像是罹患精神分裂那樣地笑。
  
  「呵呵,剛開始你肯定覺得髒得要死吧!你現在肯定在哭吧!後悔從東德自己逃跑了吧!活該啊!
  
  省省你的哀傷,不過是生物演化潔癖,在效法自然的古文明建立以後,逐漸僵化成為猴子模仿猴子的道德標準。但是當高等的心智力量凌駕本能,受膜拜的,不再是原始部落眼中粗鈍的自然界,而是你受開化後凌於賤民之上的肉體……願困囿你的道德觀念被恩客的寵愛洗掠一空,只剩下潔白一片,無比博愛的『麻木』。那種什麼都不在意了的雪冷,難道不能給你留下一點……呵呵呵……聖潔?」

  史考列特又忍不住低低地笑,強忍住如水中泡沫連續浮現的低笑,震動整捲帶子,整間房。
  
  「往天堂的方向飛昇,『上帝』是你終究會一頭撞上去的天花板。但若人往下沉淪,權勢者發現下線沒有底線,真正的無限就在那裡。你想想,人體研究、意識控制,科學研究上的無限;資本主義、財富往少數人手上集中的毫無底線……至於停留在猴子層次的普羅老百姓以及他們的道德,他們的民主價值,誰管他們去死呢?
  
  鐮刀愛麗絲,你是否曾經自問,為何光明會中貪愛男色的強者如此多?手中握有權力是最好的春藥,如果能幹上政府官員,那就是非同一般的春藥;無繁殖力異常色慾渴求者,從他們胯下誕生的不是自己的物種,而是自虐虐他的想像,往高層上爬的本能,以及這兩種特質媾和而成的精緻鬥爭手段。除了這些,你還有沒有想到別種答案?
  
  知識分子與思想者之中,超過一半以上是潛在性墮落的、正常人之中的「他者」,主導公眾言論者中,九成以上是此類他者。所有歷史上有名的人物,全部都是墮落性慾難以自抑者,將身為異類的瘋狂化為工作不輟、逼上卓越的長生泉。
  
  工人階級中,性慾墮落者僅佔百分之十。在低層次農人之間更是罕見的百分之五。只知男女性交產生後代的正常畜牲,還有他們以家庭為核心的落後聚落,看見男人之間的狂慾便尖叫著逃走,這些賤民普遍愚蠢。
  
  別與我爭辯,這統計數字,可是美國學者惠特斯與金希(Dr. Wittels and Dr. Kinsey)的研究結晶--那麼,問題來了:追求成為新世界之神的菁英,在研究超常的力量時,選擇怎麼做呢?
  
  羅斯柴爾德一族贊助之黃金晨曦集其大成,而其餘近代光明會神祕學流派,圍繞著西元初年諾斯替教派(the Gnostics)的思想應運而生者如下:阿萊斯特‧克勞利的O.T.O (Ordo Templi Orientis)、希特勒汲取納粹造神運動符碼的神智學派(Theosophy),以及影響尼采甚深的土星神秘學會(Fraternitas Saturni);貫穿各流派的基本綱要,是秘密地教導會眾吞食彼此的精液——
  
  煉金術三位一體的赫米斯(Hermes Trismegistos)為祂的門徒指出現象界與精神界之間的中道,是高潮前的一瞬間,陽性的『智性(Logos)』尚未被具體觀念分化的體性、純粹的衝動。這是僅在涉足神聖之學的哲學家間流傳的秘密教誨,以性愛時的體液在人世間象徵之——生出萬物的載具,生的基本單位,形上學的研究對象;希臘哲學家以將智性師徒『傳承』為己任……
  
  據古希臘性學研究者伊娃‧坎特瑞拉(Eva Cantarella)的調查,將蘇格拉底處死的罪名『腐化年輕人』,並沒有正派人士史學家想像中的簡單。希臘城邦一直以來男色豐饒盛放,到了蘇格拉底生逢的年代,只剩下膜拜克羅諾斯/土星/切下父親陽具者的軍隊系統,被允許光明正大的崇尚同性相愛。生在崇拜男體黃金時代末尾的哲人,多麼時不我予。
  
  李維史陀(Levi-Strauss)描述,這種不以生殖,而是以追尋力量為己任的射精以及食精,在人類學上的意義,同古代祭祀時,渴望來世脫離有形世界的君王吃下敵將的血肉。只有戰敗的英雄擁有即死的殊榮,餘下俘虜充作勝利者的奴隸勞動力,被困在諾斯替教派學說中諸神宇宙最低層的有形世界……甚至是有形世界的最賤層。
  
  不要覺得可悲,也別感到羞恥,要覺得幸福,鐮刀愛麗絲,搞不好你能飛黃騰達。看看我,不就飛黃騰達了?軍情五處的局長!做剛毅、禁慾的人,對任何人可有任何好處?他媽的沒有!
  
  我敢預言你最後會愛上被人幹,從癡癡守候一人的這種愚蠢幼稚心態中畢業,進化到能夠盡興享受根本搞不清楚現在是誰在幹你的快感,被拜倒在你腳邊的政商名流們捧在不墜的權力核心之中,擁有根本不會被任何國法制裁的治外法權。
  
  音樂什麼的就省了吧。

  祝你被操得愉快。
  
  (播放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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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參考資料】

  Peter-Robert Koenig,諾斯替教派,神祕學組織,陽具崇拜
  地下組織所謂的諾斯替教派為何
  諾斯替神祕學系統中的「性」

  Gregory Klimov (克里莫夫君名字的由來:))權力者與他們的性變態相關問答錄
  文章網址

  Stephen E. Flowers,書目:Fire and Ice/冰與火,德國近代最有影響力的神祕學集團,Brotherhood of Saturn



  【本章後話】

  「我本身是維吉尼亞州菁英軍方家族的後代,但我現在只是個生命受威脅的婦女。我的前任丈夫喬治是海軍上校,是個受過訓練的殺手,也是『光明會』的會眾。我跟他結婚這些年來,他酗酒過後,我聽他說他所屬的軍方高層會如何殺人、心智控制,有些什麼性變態的行徑,比方說兩個軍方人士躲在棺材裡性交,在波希米亞莊園進行奇怪的儀式,赤身裸體的在樹叢裡追逐;從販毒到暗殺,無論他們做什麼都不會受法律制裁。
  
  他在普林斯頓胡恩中學時就被選中,這是一所貴族學校,教師也是所謂『會眾』、『精英』,甚至還有沙烏地阿拉伯的皇室成員出入;他在那裡就被強姦過了。他告訴我軍校如何用『性』來控制、威脅、挑選、訓練這些日後會擔任軍官的男孩子。」

  --Kay Griggs,海軍上校之前妻批露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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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收到幾封來自專欄讀者的信,她們是共濟會眾的太太,正想盡辦法要離婚:亨利,幫幫我,我問我老公他在那些集會、祭儀上有沒有拍色情片,嫖人或者被別人嫖,他當然拼命抵賴,但是我找到一大袋保險套,我現在覺得跟他做一點都不安全。」

  --Henry Makow 博士
  Henry Makow的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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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續/隔週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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