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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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三個月後,傅月笙如往常在茶樓裡唱戲,是一齣《霸王別姬》,卻不知怎麼地,唱到一半竟猛地咳出了一口腥甜,等到他再回過神來時,血已沿著手心淌下染紅了戲服。他有些茫然的看著裴怵一臉驚惶的從後頭跑出來,而周圍亂成了一鍋粥。

  然後,再過來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等到傅月笙轉醒時,就見到裴怵睡在床沿,眼底一陣陰翳。他摀著嘴小心的咳了一陣,有些心疼的撫了撫裴怵的頭,只覺得自己真真像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不由得無聲的笑了一陣,這才覺得渾身像是被拆開又重新拼上似的,半點力氣都沒有。

  睡在一旁的裴怵被他的舉動驚醒,見傅月笙險些摔下床,伸手就是一扶,沙啞著嗓子說道:「阿笙,你覺得怎麼樣?」

  傅月笙見他醒了,彎了眉目,勾起一抹笑說道:「挺好的,就是沒什麼力氣。這回我睡了多久?戲班和茶樓那兒可有人接手?」

  裴怵看了傅月笙好一會兒,等傅月笙喚了好一陣子,裴怵這才低下目光,乾啞著嗓子說道:「你睡了整整三天,戲班和茶樓那兒的事情由傅老爺接手,你用不著操心。」

  「知道了。」傅月笙將手放在裴怵頭上輕撫。「這回嚇著你了?」

  「嚇著?你可知不知林大夫過來見了你的狀況,便是讓我們備棺,若你撐不過這三日……」

  「好啦,我這不是醒了麼。」傅月笙按著他的肩頭讓他坐下,伸手又是拉了裴怵的手過來輕輕的拍了一拍。「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以前哪次不是這樣的。」

  「以前哪次不是這樣的?你可知你患的是什麼病……」挾上了哭腔,裴怵看著傅月笙的表情忽然噤了聲。傅月笙見他不願再說,嘆了口氣問道:「穆崇可知道?」

  裴怵握著他的手,抬頭打量了他一陣,方才說道:「傅老爺讓咱們先別把這事情傳出去,等你醒來再做定奪。」

  「那就別傳了吧。」傅月笙頓了一頓。「尤其別傳到穆崇那兒。」

  「為什……」

  傅月笙看著他,嘆了口氣,撇開了目光說道:「人家正新婚燕爾,何必過去觸他的霉頭,不說這個了……」

  話鋒一轉,傅月笙將頭轉向裴怵,看著他問道:「大夫說我還剩下多久?」

  「師、師父,你在說些什麼?」

  「別騙我了。」傅月笙垂下眼簾。「你這孩子除了說正經事會叫我聲師父,就只剩下想瞞著我什麼事情時,才會這麼叫了。」

  裴怵被他說的沒辦法,見傅月笙有所堅持,只好訥訥的答道:「大夫說,不過三個月。」

  傅月笙聽後,不見哀淒反倒笑了起來,將目光投向窗外,說道:「甚好,而今我也用不著再這般勞心費神,確是甚好……」

  那日後,用不著半個月,傅月笙就病的下不了床,連嗓子也給咳啞,竟連半闋詞都唱不了,只得鎮日待在床上。於是,他索性也就連他最愛的詞都不唱了,只讓裴怵替他搬來張矮桌放在床上,提了筆將交代的事情都一一記在紙上,順道撿了幾件輕鬆的活將茶樓和戲班的事情都打理一番。

  而每回裴怵過來時,總見他咳的像是一副隨時都要嚥氣的樣子,一邊卻執筆在紙上寫著蒼勁有力的字跡時,就覺得這個人彷彿把一生的力氣都耗在了這些無聊的事情上頭,自己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宛如這是他這輩子最執著、牽掛的事。

  再過月餘,等到他連筆都拿不穩的時候,傅月笙卻已是病的連意識都不太清楚了。睡著的時候,總比清醒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卻總是把大半的時間都花在咳嗽上,彷彿此生的意義僅止於此。

  後來,不知道裴怵從那兒得知穆府的李伯能醫些罕見的疾病,回頭就要和傅月笙商量向穆崇借人時,傅月笙卻罕見的發了頓脾氣,氣得咳血不止。裴怵見他這般模樣,著實被嚇著了,再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這回事。

  再後來的一日,應是小寒前後,裴怵記得的相當清楚。一直久病的傅月笙難得自己起了身坐在床沿,蒼白的臉添了分血色,也不咳了。見他來了,便啞著嗓子吩咐他替自己從書房的架上取來一方盒子。裴怵見他好轉起來,手上的事情也不顧,直應了一聲便倉促的去書房將他囑咐的物件取來。

  那是一方翠綠色的盒子。

  傅月笙見他取來,接過盒子便用拇指扳了盒上的小扣,望著裡頭一個紅色絨布的小袋發楞,也不打算打開。一會兒才轉身從床旁取了張信折了幾疊放了進去,這才又把扣子扣上,將盒子交給裴怵。

  「若有一日,穆崇發現了這件事,你便替我把這個還給他。」

  「我才不要,你自己還給他。」裴怵將盒子塞回他手裡,傅月笙卻沒有收,而是又將盒子推回了他手上,說道:「阿怵,你就當是再幫師父最後一次吧,我時日也……」

  「你會好的。師父。你會好的,我還等著你教我唱戲呢。」

  聞言,傅月笙一愣,見裴怵難得叫他師父,不由得將目光停在他臉上看了良久,這才搖了搖頭失笑道:「再替我去那邊的櫃子取件東西吧。」

  裴怵應了一聲,轉頭走了幾步將架上的方盒取下,遞到傅月笙手裡。傅月笙掂了一掂,將盒蓋掀起,示意裴怵伸出手來,這才把盒子中的東西取出來放在他手上說道:「以前見你喜歡,便收了起來。本想下個月等你生辰再把它送給你,現在不如就提前將它交到你手中。」

  「師父這……」

  「反正我也用不上了,你且收好,別磕碰壞了。」

  幾日後,一個下雪的日子,裴怵如往常的來給傅月笙送藥時,便發現傅月笙早已於睡夢中離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日的傅月笙看起來竟像是他尚未生病前的模樣,噙著一抹笑,未染上半分病態。

  待穆崇得知這件事情而找到傅家的時候,傅月笙早就下葬了。裴怵依著傅月笙生前的囑咐將那方翠綠的盒子交給穆崇,穆崇起初還不太相信,等開了盒子見到了那個紅色的絨布袋,這才明白傅月笙確實已經去了。他蒼白著臉將布袋取出,解開了袋子上繫著的繩子,裴怵這才明白那個袋裡裝著什麼。

  一枚斷了的玉鐲。

  「她若拾去,這婚姻可成也……」

  聽著臺上的人張口咿呀唱道,穆崇下意識的摸了摸前襟裡揣著的東西,轉頭睇了桌上的折子一眼,折子上以一行娟秀的字體寫著《拾玉鐲》,恰是戲臺上正演著的那齣。距傅月笙離世已有幾十年的光景,久到都令穆崇忘記自己其實是不愛聽戲的。這要說給傅月笙聽,恐怕連他都不會相信。可穆崇卻確確實實的聽了幾十年的戲,把年少時未聽的,都留給剩餘的日子來填補。但不論他怎麼聽,都比不上兒時在傅家大院裡,傅月笙唱的那齣來的婉轉。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穆崇,我唱的可好聽?」

  伸手從桌上斟了杯茶,穆崇啜了幾口,便伸手將那兜裡已經變舊、褪色了的布袋取出,解開繩頭,取了裡頭綴了金鳳的玉鐲在手上摩挲。隨著指尖輕擦,他竟依稀從玉潤的表面上擦出一絲澀意,再擦竟生生的從完暇的表面上摸出一條舊時浮脈一般的裂紋。

  「這可是咱們演戲要用的鐲子。穆崇,你怎麼把它給弄壞了?」

  「回頭,我再讓人送一個新的給你。」

  「怎地,也不是一模一樣的,你讓我如何同阿爹交代?」

  驀地,穆崇似是想到了什麼,向一旁聽戲的客人問道:「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那人蹙著眉想了片刻方才答道:「這……剛過了小寒,應是快月中了吧。」

  他小聲道了個謝,便起身離開座位。出去時又向門口負責招待的人確認了一次,這才在城郊折了幾隻含苞的梅,招來輛車,往西郊那駛去。等到了目的地,墳前已有一人在打理,穆崇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抱著那束梅枝走了過去。

  「你又過來見你師父?」

  裴怵抬頭瞥了他一眼,將臺前的幾樣供品打理好,這才起身於袋中取了三支香,點燃後將香頭的火搖成青煙,方才將那三炷清香遞給他。穆崇小聲的道了個謝,將手上的梅枝予他,便雙手握著那三炷香,望著墳頭拜了三拜,同傅月笙說了許多話。這零零碎碎之間,竟讓他想起成親時,將傅月笙誤認成于繡的事情。

  軟濡的唇與交纏的鼻息都像是昨夜的事,可穆崇也是那晚後才曉得傅月笙不時投來的目光到底夾雜著什麼樣的思緒。而他那晚,其實根本就沒有那麼醉,除了剛開頭的那會兒確實將傅月笙誤認成于繡,後來的時間裡,他都知道與他唇齒相依的是傅月笙,而非于繡。

  只是那晚後,誰都沒有再見面,再後來便是沒有機會再說了。

  蹲下身子將那三炷香插進了香爐裡,穆崇又是合掌拜了一拜,這才站起身子,沒由來的向裴怵問道:「你還記得你師父在世時,最愛唱哪個段子麼?」

  裴怵打量了他一會兒,難得的開了口,說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頓了一頓,穆崇垂下眼簾,乾啞著嗓子一個字、一個字的唸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讀完三則文章
感覺是個值得說好久的故事
這三章是結尾抑是開頭
期待故事有日能開展

問好
跳舞鯨魚
跳舞鯨魚 寫:讀完三則文章
感覺是個值得說好久的故事
這三章是結尾抑是開頭
期待故事有日能開展

問好
跳舞鯨魚
確實有計畫要寫續篇,不過現在手上的故事還沒寫完
所以也不能很確定的說一定會寫。
感謝鯨魚的閱讀

問好
夢幻的緣份
敘事細緻
教人自然的想像出小說中的畫面和場景
短暫的親熱留下了一生的思念

ocoh說
ocoh 寫:夢幻的緣份
敘事細緻
教人自然的想像出小說中的畫面和場景
短暫的親熱留下了一生的思念

ocoh說
感謝ocoh的閱讀和感想

阿墨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