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餘,傅月笙攜帖如期赴約。進門前,他將大紅的帖子同禮交予負責的僕役,轉頭便看到廳堂裡頭穿著一襲大紅新郎倌服的穆崇正在與人說話,心裡頓時生了怯意。可不等他後悔,穆崇就看到他了。他見到穆崇同談話的人點頭示意,轉身便邁開步伐朝他走來,他只得撐起嘴角相迎。

  「在過些時候,便是吉時,我還以為你又病了,正想遣人過去看看……」話正說到一半,穆崇見一僕役從身邊經過,連忙喚住,吩咐道:「何安,你去找李大夫,說是傅家的二少身體不好,勞煩他老人家跑上這一趟……」

  傅月笙見狀,伸手便壓在穆崇手上,說道:「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可不能勞煩他老人家。」轉頭,又朝著那僕役說道:「見你也不是閒著,還是先去忙你手上的事情,甭聽你少爺說的。」

  「噯,你……」正要說點什麼,穆崇卻突然被一人喚住,再過一會兒只得朝傅月笙致歉,倉促的隨著那人回到廳堂。落在穆崇身後,傅月笙只覺得雙目像被眼前一大片的紅所灼傷。他站在大門與廳堂間的走道,人潮往來,竟也像是隔絕在外,悄然無聲。

  直到一聲「吉時到」伴著鑼鼓作響,曉破空氣,傅月笙這才木然的邁開步伐朝廳堂內走去,宛若平時粉墨登台,無半點破綻。心不在焉的笑看二人拜天地、拜父母,最後對拜送入新房,心底竟也毫無起伏。

  於是,這一待就待到了晚上。喝了他幾杯喜酒,傅月笙這才覺得從早上就空了的胃開始翻絞作痛,不一會兒便由著一陣噁心從喉間漫到了嘴裡。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向眾人敬酒的穆崇,他也不好打擾,只得一人走到宴請的廳堂外,吩咐門外候著的僕人替他找人傳話,讓人來接他回去。那僕役是認得他的,應了一聲,見他臉色不好,先是把他帶到房裡候著,這才出門尋人。

  進了房,傅月笙伸手將二扇被帶上的門再次掩緊,這才卸下臉上的笑,拖著步伐走到床沿坐下。抬手揉了揉眉眼,舉目掃過房內的陳設,房內的陳設依然保持著彼時穆老太爺留給他這房時的模樣,只是如今觸景傷神,到也讓他覺得已沒有留存的必要。

  起身走向窗邊,傅月笙伸手將窗子向外推開,窗外便是一片荷塘,荷塘之上燈火相映,有幾分斑白的映入他眼底,他忍不住隔著水塘,望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地方,小聲的唸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再回神,方才ㄧ笑,回頭從桌上取了個青瓷壺,斟了半杯茶呷了幾口,這才回到窗邊倚欄眺望。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驀然噤了聲,傅月笙低頭玩轉起手上的青瓷小杯,晃了晃腦袋,半晌又小聲的唱起前些日子整理書房時,翻到的ㄧ本曲譜中的ㄧ闕詞。

  「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他和穆崇都不再是當年那個在這裡打滾嬉鬧的孩子了,而今穆崇成了親,他便也該把所有的事情放下,或多或少的離穆崇遠一些。垂下眼簾再次自嘲似的笑了幾聲,傅月笙起身將窗拉上,欲要拿手上的青瓷杯再斟杯茶,卻聽到門口傳來一陣拍門聲。於是他也沒多想,提步走向門口,以為是傅家那兒過來的人,卻沒料想到這一開卻聞到一陣刺鼻的酒氣襲來。再回神,來人卻已摟著他的腰,將門順勢帶上,欺身壓著他的雙唇,輕咬了起來。

  「你做甚……」

  「阿繡……」

  聞聲他便知道是穆崇,這一停頓的功夫,竟讓穆崇將他往床上一帶,欺身壓了上去,低頭又是一陣細吻。任他雨點般瑣碎的吻,傅月笙抬眼看著他垂下的碎髮,順著目光落在他因酒氣泛紅的臉與迷濛的目光,一個使勁翻身,竟反把穆崇壓在了身下。

  橫豎他倆都是如此,何不借此機會一償宿願,反正穆崇到頭來都不會記得。想著,傅月笙垂下眼簾,低頭將吻印在穆崇的唇上,輕啜他的下唇,穆崇也似回應他似的伸手挽住傅月笙的脖子,仰頭令二人交纏。

  頓時鼻息交融,相濡以沫。

  僅只ㄧ瞬,竟讓他有了兩人相戀一世的錯覺。

  只是穆崇的一句「阿繡」,伴著粗重的喘息在他耳畔響起,竟又悄然將他拽起扔進一片森冷的空氣中,將熨燙的火掐滅成灰,冷卻成霜。傅月笙懸在穆崇上方,垂目看著那片敞開的衣襟半晌,垂首虔誠的從額細吻到胸,最後將耳貼近他的胸膛闔眼細聽,小聲的唱起那闕詞的後半段。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心悅君兮君不知……」小心翼翼的將穆崇放在自己頭上的手挪開,傅月笙撐起身子聽著他已逐漸趨緩的呼吸,無聲的笑道:「於宴上,你曾問何時換我辦上一場,卻不知兒時貪歡的一罈酒已讓我醉了十幾年也未曾醒過。」

  勾了個笑,傅月笙伸手將穆崇的髮從額上撥開,看了好一陣,才爬下床,將自己打理一番,回身又替穆崇將衣服理好,脫了他腳上的鞋,替他掖好被子,伸手撫過他的側臉說道:「這淌水,我自個兒淌便夠了。」

  嘆了一口氣,傅月笙將落下的髮捋到耳後,放輕了腳步向房間外頭走去。於廊上,他尋了個僕役告知了穆崇的位置,便沿著小徑要往穆府的大門走去,沒想到卻正好跟欲要去接他的裴怵碰了個頭。

  「阿笙,你沒事吧?」

  盯著他一臉緊張的模樣,傅月笙忍不住失笑道:「瞧你緊張的模樣,這不是早上急著出門,把早膳給落下,方才又喝了點酒,才讓胃疼了起來麼。不礙事的。」

  「回頭還是讓林大夫過來看看吧。」

  「真沒什麼大事,回頭喝點暖胃的清粥……」

  「師父!」

  被他這麼一嚇,傅月笙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抓著他的手輕輕的拍了拍說道:「好、好、好,就讓林大夫過來看看,不過得明個兒早上,你也不要鬧脾氣了,咱們回家吧。」

  說完,不由一嘆,有些無奈的看向裴怵說道:「我看哪,也只有這個時候你才會叫我聲『師父』,平時不知跟誰學壞了去,竟『阿笙、阿笙』的叫,讓我把面子往哪兒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