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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有位大林來的國校教師,戴著一付黑框眼鏡文質彬彬的。他與我和一位新竹農會的職員,三人就是連上吃飯最慢的三劍客。這天部隊舉行榮譽座談會,大林教師就向上級反應,希望大隊長能將吃飯慢的人編排同桌,這樣就可避免爭食破壞袍澤情感。

大隊長認為當兵一律平等,故爾所請礙難照准。結果問題非旦没解決,反招來大夥譏笑不已。這天因行軍提前開飯,坐席在某國校之大操場上。炊事兵剛把飯菜擺好,大夥如餓兵蜂湧而上,坐好位置準備開飯。

值星官報告完畢,一聲「開動!」令下,大夥飯筷飛扒開始忙碌起來。那位國校老師一反常態,他端起飯來拼命的往嘴裏扒。扒了半碗便拿起湯匙,大匙大匙的把菜餚舀入碗內。

有位大湖兵看傻了眼,生氣的數說他一頓。可是老師不理會,竟然回嘴說:「叫我吃相斯文點,我若斯文你們會讓嘴嗎?」一句話撂下之後,管他對方如何的奚落,他就是埋頭苦幹毫不理會。

或許是革命帶來的好運,從那頓飯開始,大夥開始學會了忍讓。而那位老師養成習慣,每餐都是如法泡製弄得民怨沖天。我仍維持保守速度,故爾每頓飯的第二碗,都是泡加菜湯入腹。中心結訓分發部隊,從此我都天天大魚大肉。半年不到,體重已經增加十餘公斤,行動都已感覺有點不太自然了。

當兵前線下部隊時,我班的副班長是四川人。他的長相很像光頭明星尤伯連納,兩眼炯顈傳神,加上一顆大光頭,如果他會撂些英文的話,相信誰都會被他矇過去。他老兄頂著士官長頭銜,到處惹事生非,讓182公分高的連長也拿他沒辦法。

我是他的班兵學問高,所以,他對我倒也是客客氣氣的。副班長足跡跑遍大江南北,見多識廣過目不忘。連上弟兄139人,與他見過一面聊過一陣,下趟見面立即叫出你的姓名,甚至還可將上回之話題繼續下去。

某日我執勤他帶班,二人在碉堡裏的指揮所內窮極無聊,於是與雷達班值機員湊在一起「喀虎爛」。副班長講一些他自己的往事,天花亂墬猛蓋一通,說幾百遍的肴嶗山打游擊事蹟,說啥麼高黎貢山殺土匪,說得滿嘴口沫橫飛,但大夥都聽得津津有味。

接下來他的黃色笑話出籠,大夥捧腹忍晙不住,有人已經笑倒在地。恰巧連長巡哨走進來指揮所看看,在碉堡口他就聽到笑聲。可是他噤口躡足走下樓梯,然後「ㄟ哼」一聲同時現身。大夥收拾不住忍著笑容,差點就把嘴皮給擠爆掉。

連長見大夥的窘相好笑,自己轟然笑出聲音,大家也都趁機爆笑出來,整個碉堡差點就被掀翻屋頂。有一天,副班長把大陸各省串出一堆順口溜。說啥麼:「湖南騾子、四川耗子、山東侉子、貴州鬼子……一大串幾乎都記不得了。」但他將四川說成老子,這時有個充員兵問他:「那麼台灣人呢?」

他端詳了那問話的傢伙,老半天之後回嘴說:「台灣孫子!」充員聽了火大想揍他,可是想到自己的階級是二兵,硬將拳頭收回不敢犯上。這時候,副班長得了便宜又要賣乖。他大聲說:「我是黃帝的兒子,你是黃帝的孫子,我們都是黃帝的子孫,有啥不對嗎?」他這一橫梗子出口,大夥又笑得天翻地覆啦。

副班長跟他的部隊駐在雲貴高原最久,因此,那地方的風土民情他都熟悉。行政官是貴州人貴陽人,副班長老叫他「鬼子」而不名。此君說話大舌頭,台大畢業特考及格,學歷之高全營之冠。

他是經過甄選出來的軍官,外表斯文就是說話有點口吃罷了。除口吃之外,行政官嘴裏喜歡吐出「怪囉!」這句話。他的口吃只是在說國語之時,講起英文來如似高山流水,一路嘩啦啦到底,一點也不會拗口或嗯嗯啊啊,或是中途停頓。

行政官和副班長都是廚房高手,因此遇到放假日我的口福特佳。早上川菜晚上黔食,吃得我嘴角越來越挑,誰家的菜燒得好壞,立可判斷毫不拖泥帶水。川菜的嗆鼻麻辣我不怕,黔食的香辣辛酸與古怪我更愛。而且在這二位怪人的調教下,班上夥伴個個變得嘴叼味奇,別班人都將我們當成「口味蠻子」!

這天團裏放假,我從顧問團回部隊探望二人。他們合手做出一道「紅油牛荷」,一道「乾癟四季豆」,加上一道「炒毛肚」,另加個牛雜湯,吃得我不想放下筷子與湯匙,差點點就耽誤了,回去顧問團報到的時間。

貴州菜香辣怪,小米鮓、粉蒸肉、涼拌菜丁、各異其趣。川菜紅油以及花椒之麻辣,各具千秋。它們都是老盤貴州菜與川菜之主流,更是逢年過節不可或缺的料理。在下有幸與他們同儕,不但認識了這些古怪菜色,而且還多少學會了做法。吃得舒服也學會料哩,一石二鳥不亦快哉!

由於平常難得表演身手,夯不啷噹回憶一下,大概只做過粉蒸肉與涼拌菜罷了。貴州的小米鮓,其實就是小米餅。甜餡夾心香甜順口,大人小孩都喜歡吃它。退伍至今四十餘年過去,這些就是仍然時常出現腦海。今天接到副班長的訃文,更讓我對他湧起無限的懷念。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