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 第五部【第七章:漫長的問與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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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黑》第五部
第七章:漫長的問與答
ocoh說:「漫長的問答屬於小說中很重要的部分,而過去細心的鋪排也是為著揭開真相的一刻。設計這種懸疑故事一點也不輕鬆,要避免前後矛盾確非易事,作者必須更為謹慎。」

  奧治和何經理沉默地等待著,我低著頭稍作考慮。這不是深奧的難題,純粹是個意義不大的次序,不用費煞思量。眨過眼,幾分鐘便過去,我因應各人的重要性,作出符合自己想法的決定。
  「我的次序是,朱老闆、父母、阿堅、凱琪、張凝,最後是小君。」
  何經理對此稍作分析:「這反映他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最重要的人是林文君,這是不錯的數據,我們會記錄下來,並針對你的決定進行研究。好了,不浪費時間,先說你的老闆朱廣彭,你們在兩個世界的關係完全相同,就是老闆與職員。公司搬遷一事是虛構的,這是基於楊先生的見聞。至於朱廣彭婚姻失敗一事,雖然在時間上存在差距,但還是十分接近,這代表The Dark的發展相當貼近現實。」解答的節奏快得驚人,我稍感意外。
  我掛起輕鬆的笑容說:「哈哈,無論如何,他依然是我的老闆,我尊敬他、喜歡他、佩服他,這似乎很不錯。」選擇朱老闆作為問與答的開始,是個正確決定,我與他關係融洽,不論在公在私,矛盾和煩惱都不多。
  奧治突然做了一個舉手的動作:「我希望何經理先作補充,剛才提及一句『另一部分是這兩年間的發展』,即是說,The Dark是從兩年前開始運作?既然這是個虛構世界,我們必須弄清楚時間的概念,以加強我們對這裡的認知。」他考慮的比我多,相信這跟他獨有的作者思維有關,為了免除矛盾和錯誤,他必須想得周詳。
  何經理回答:「我認為這是很好的提問,The Dark的時間概念有別於真實世界,在這裡度過一年,等於真實世界的一天。剛才說到了兩年,是指The Dark裡的兩年,即是真實世界的兩天,現在是2011年12月,世界的當初是設定為2008年1月,而你們的體驗是在2009年7月開始,這樣的說明應該很足夠了。」換句話說,虛構世界運行了一年多,我們才進行實際的體驗。
  「大概明白了,請讓話題回到倪季賢身上吧。」奧治滿意答案,沒有多加追問。
  何經理續道:「在The Dark裡,倪先生的父母到了外國定居,由於世界的面積被限制為一個城市之內,開發人員認為無須為他們設計模具,所以你和父母之間失去了聯繫。正如你們所作的嘗試,楊先生替你打電話給父親,結果是無法接通。原因很簡單,是由於世界的限制。」話題已經轉移到我的父母身上,他效率之高,實在教我佩服。
  我表情尷尬地說:「難怪在過去兩年,我和他們失去了聯絡,我一直感到懷疑,但由於生活和工作忙碌,每個星期需要工作六天,所以懶得去處理和了解。那麼……在真實世界的他們過得安好嗎?」我覺得不好意思,自己和父母的關係如此疏離,真的枉為人子。
  何經理臉色一沉,不像個好兆頭。
  眉頭猛皺的他說:「真相恐怕會令你失望,你的父母的確到了外國生活,但在三個月後,你的父親不幸遭遇交通意外,被一輛正在運送傷患的救護車撞成重傷,失去意識,成為植物人。你的母親在那邊獨力照顧情況惡劣的丈夫,難免有點吃力,幸好他們在離開香港前賣掉住所,那筆錢足夠讓他們支付住院和醫療費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這番話跟我所知的事實相距甚遠,卻不感詫異,我明白兩個世界正好是個最適合的解釋。
  「我需要跟他們見面,請你儘快替我安排!」我衝口而出。
  何經理立時作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說:「倪先生,我不用替你安排什麼,反正在The Dark裡,根本沒有他們的模具,我無法安排你們見面。回到真實世界的話,你自然會想起所有被遮蔽的記憶,明白自己的人生應該如何走下去。」一言驚醒夢中人,這樣一說,表示他對此無能為力,我該懂了。
  「唉,我討厭這種感覺,跟親人的關係變得疏離。這一刻,我感到無奈,是純粹的無奈,聽說父親變成植物人,竟未有一絲傷感……唉,我覺得自己真的沒血性。」我嘆氣道,儘可能說出感受。
  奧治搶著說:「季賢,不是你沒血性,而是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問題。真實的兩天等同這裡的兩年,在過去的兩年裡,你們缺乏溝通和聯繫,關係必然變得疏離,加上部分跟他們有關的記憶被遮蔽,要你哭出眼淚恐怕有些困難。」這也許是真確的道理,也許是出於善意的安慰,無論如何,我欠他一聲謝謝。
  何經理語氣平淡地說:「關於倪先生的父母,我需要補充的不多。按順序的話,接下來是你的中學同學李力堅。」他沒有意圖加入我們的話題,這樣也好,問與答都乾脆一點,不用婆婆媽媽。
  「即是我們搬到地毯上的其中一人嗎?你說他是模具,這又是什麼一回事?」我不解問道,這個問題當然跟李力堅有關,更重要的是,這將為我們解開模具之謎。
  何經理用重一點的語氣說:「沒錯,那是模具,是從你們的思想投射而成,在系統語言上,我們稱之為Projection。阿堅這個模具有點特別,在進入The Dark前,我們因應你的要求,對他作出了一些調整,你們想了解嗎?」他彷彿看穿了我們的好奇心,說不定我們早就把內心的想法寫滿臉上,秘密總是藏不住的。
  奧治表情誇張地說:「這還用說?當然想知道。」
  「在真實世界裡,李力堅擁有一些人夢寐以求的人生。在中學畢業後,他到了荷蘭升學和生活,學業成積優異,更在研究型大學獲得了工程業專業博士學位。家庭方面,他的父母健在,身體狀況良好,他們一家在荷蘭安居樂業。愛情方面,由於其健談的個性,所以不乏仰慕他的女生,戀愛生活多彩多姿,不愁寂寞。」何經理讀著另一個世界裡的阿堅,再次給我一種講稿的感覺,看其嚴肅的表情,聽其呆板的聲音,我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故作興奮:「哈哈,聽起來,阿堅在離開香港後混得很出色呢。」
  何經理突然欲言又止:「不過……」我的預感果然靈驗。
  「不過,在很多情況下,『不過』是個令人抗拒的詞語,何經理接下來要說的話恐怕會使季賢非常失望。」奧治硬生生的指出一個很有可能發生的情況。
  我不在乎:「不過,我會嘗試,我會接受,不用替我擔心。」常謂遠水救不了近火,不論真實世界裡的阿堅出了什麼狀況,身在虛構世界的我們也是愛莫能助。
  「延續先前的話題,圍繞真實的李力堅。他在2011年秋季回到香港,並參加了叔叔的葬禮,但他沒有主動找你聯絡,他似乎記不起一個叫倪季賢的老朋友。在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他在九龍塘站突然跳下路軌,然後被列車輾過,當場喪生,同時使列車服務受阻四十五分鐘。在一段時間過後,你從其他朋友口中獲知這個消息,被嚇得無法言語。」何經理把話說得四平八穩,聲音不見起伏,卻無法沖淡為我帶來的巨大震撼,我確是無法置信。
  我拼命搖頭,連聲說:「我真的無法理解……真的無法理解,他擁有美好人生,在各個方面都比我出色很多啊,怎麼突然產生自殺的念頭?是叔叔的離世對他造成了沉重的打擊嗎?還是另有原因?」我陷入慌亂狀態,說話詞不達意。
  何經理禁不住大笑起來,他表情尷尬地說:「哈哈,請不要責怪我在發笑,但李力堅的自殺原因確實有點荒謬。他希望在人生最美好、最光輝、最健全、最英俊的一刻離開,留住最燦爛的一刻。在他留下的遺書裡有這樣的一番說話『看到叔叔的離開,讓我有所領悟,即使在各方面表現完美,即使勝過了眾多的別人,人類必須經歷生老病死,這是無法避免的。從病至死是一連串折磨意志的煎熬,我認真的作過考慮,我是個二十八歲的成年人,經歷了童年和少年時代,正處於青年時代,還未找到適合的結婚對象,倒不如在這個無牽無掛的時候結束自己的生命。我明白別人會認為我的想法很可笑、很天真、很幼稚,但看破世事的人總會教人感到莫名其妙……』,你們說,他自殺的理由不是有點滑稽嗎?」最後一句話表示他渴望得到我們的認同。
  奧治卻另有見解:「不一定,我也擁有差不多的想法,總覺得自己會在三十歲上下突然離世。不同的是,我認為這是既定的命運,我是處於被動的,而阿堅倒是成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某程度上他是成功的。」常謂三十歲才是人生的開始,奧治這樣想未免過於消極悲觀。
  我依然拒絕相信:「這是……開玩笑吧?阿堅怎可能在這樣年輕的時候自殺?」內心渴望的是何經理突然推翻剛才的說話。
  何經理早就收起稍微過火的笑容,凝重地說:「很遺憾的是,剛才所說的都是真相。說到底,這是一條人命,我也希望是個胡鬧的玩笑,但請你明白,我沒有編造謊言的動機,我忠於自己的工作,是個具有誠信的虛構世界管理員。」他的回答徹底教我失望,得悉阿堅的死訊,少了一份壓力,卻沒有增加幾分輕鬆。
  我即時耍手道歉:「對不起,我不是在懷疑你的品格。如你所言,我認為阿堅使用了一些滑稽的理由去結束生命。我無法代入、無法認同他的想法,也許認為自己會在三十歲時死亡的奧治能夠理解阿堅,但我真的勉強不來。」
  奧治臉有難色的道:「季賢,我得說聲抱歉了,由於對阿堅的了解不深,在缺乏資料的情況下,我不會輕易給出結論。不過,我願意相信的是,阿堅擁有獨特的思想,具備結束生命的勇氣,他敢作敢為,我欣賞這樣的一個他。」尋死從來不是值得讚頌的行為。聽起來,擁有獨特思想的人是奧治,而不是阿堅。
  我提出一個不起眼的疑問:「何經理,阿堅既然死了,按道理,我們不必見面,但我們卻在茶餐廳敘舊,更一起騎單車回到母校,這不是違反了你所說的真實世界嗎?」情況像幾個人一起玩動腦筋的桌上遊戲,有人提出懷疑,有人儘量解答,遊戲的最終目標依舊是尋找真相。
  奧治說:「相信這是基於季賢你的要求。」遊戲之中,還有一個負責推敲的輔助人物,這個人非奧治莫屬。
  何經理用力地點一點頭,然後說:「說得完全正確,我也會為此加以補充。在進入The Dark前,倪先生向我提出一個要求,希望能讓李力堅復活,我們當然不可能在真實世界把他救回來,於是我吩咐開發人員根據倪先生的記憶,投射成李力堅的模具,結果他順利在The Dark裡復活。此外,倪先生和李力堅的敘舊是按照預先設計的劇本進行的,只是地點稍有不同,從九龍區自動修正為新界區。倪先生為此提出了大量建議,這是你渴望已久的老朋友敘舊,相信沒有使你失望。最後,李力堅表示自己將乘飛機回到荷蘭,事實上,在倪先生和他分別之後,我把李力堅的模具回收到這座大廈之內,事情就此結束。」
  我恍然大悟:「喔,難怪到了後來,我根本無法聯絡阿堅,原來你已經把他回收。而且這個世界被限制在一個城市之內,即使阿堅沒有回到大廈,我同樣不可能利用長途電話或其他方法找到他。」不論如何努力尋找阿堅,或小君,在這裡也是白忙一場。
  聽後,何經理非常滿意地說:「十分好,倪先生似乎開始理解The Dark的實際運作情況。這樣子,我能夠省下一些解釋的時間,對大家也有好處。」
  我們先後解開了三個謎團,分別是朱老闆、父母、阿堅,愈是接近真相,感覺愈是平淡,心態也有所改變。我不討厭虛構世界,倒是對真實世界感到有些陌生,兩者之間相似而不相同。想深一層,最終的答案和我們距離真的很近,我們獲得的選擇相信是十分有限的。
  我放下對阿堅的執著,爽直地說:「好吧,我們加快節奏,下一個人物是凱琪。」接下來要說的是一個感覺更神秘的人物,是個手段不簡單的女生。
  「薜凱琪的存在也是基於倪先生的要求。在真實世界裡,她是個知名度很高的偶像明星,是倪先生的夢中情人。所以,倪先生要求我把薜凱琪放進The Dark,並調整為年齡稍小一點的女生。按照預先設計的劇本,你們在偶然之下相遇,並結成關係密切的誼兄妹。」他說話時眼神堅定不移,不用查閱電腦資料,直接就說下去。他顯然對虛構世界了解透徹,對我的經歷了然於胸。
  「這就奇怪了,這部分似乎出了狀況,我們的關係超出單純的誼兄妹,甚至是過了火,難道這屬於預先設計的劇本嗎?」我摸不著頭腦。
  奧治指出重點:「是個漏洞。」
  何經理坦承:「對了,這的確是一個漏洞,但為免造成混淆,我提議容後再作詳細解釋。假如沒有其他關於薜凱琪的提問,我們將跳到下一個模具,這樣好嗎?」
  我欣然接受:「好,我接受這樣的安排,先把所有人物說完,然後才把漏洞逐一解釋。」他給出的理由很充分,我們擁有充裕的時間,不必急於一時。另一方面,下一個模具是張凝,在最近幾個月,她進入了我的生活,我無法否定她的重要性。
  何經理續說:「按順序的話,下一個模具是張凝。在真實世界裡,她與倪先生同樣是中學同學的關係,但真實的過去和The Dark的稍有不同,倪先生對她暗戀多年,但由始至終都沒有鼓起勇氣表白。中學畢業後,你們沒有碰過一面,因此,你對她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中學時代。」最後一句話啟發了我的聯想,張凝依然年輕得像個中學女生,原因只會是這個。
  「何經理,我可曾提出調整張凝的要求?」我曾經對阿堅動手腳,說不定,這情況也有在張凝身上發生。
  何經理搖頭說:「完全沒有,張凝是基於倪先生的記憶,再投射成為模具。她的家庭背景是隨機產生的,戀愛經驗是由系統編造的。不過,系統遮蔽了倪先生對她暗戀多年的記憶,使你誤以為你們只是關係疏離的同學,所以在The Dark裡,張凝成為一個無關痛癢的人物。後來倪先生回到大埔居住,你們的關係才出現急劇的變化。」
  「說到這裡,好像又產生出一個疑問,相信何經理會在稍後再作解釋吧?」奧治提出疑問,何經理以用力的點頭動作來回應,兩個人都沒有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在旁插不進話。
  我語氣激動地說:「這樣的話,我們一起看電影、回到母校、設下賭局、吃晚餐、喝啤酒,甚至是展開了試驗性質的交往,我們有過很多浪漫時刻,一一都是虛構的嗎?」縱使身在黑色大廈,我還是在乎張凝,難以否定兩個人的共同記憶。
  「這視乎倪先生對真實和虛構的定義。假如你相信The Dark才是真實,你在這裡遇到的張凝也會是活生生的人類,而不是由系統製造出來的模具。再者,我不是說過她是個無關痛癢的人物嗎?我們沒有為她安排任何劇本,你和張凝的所有經歷都是自然發生的。當然,感情部分相信是基於倪先生的潛意識,你對她暗戀多年,一直渴望獲得她的關注,The Dark意外地為你圓夢。」何經理巧妙地作出解釋,我必須從以上選擇中,想出自己心目中的答案,是一個靈活、彈性的答案。
  我好奇地追問:「我想到一個有點無聊的問題,是關於張凝的髮型,她怎麼把頭髮剪得短短的?這是自然發生的事件嗎?」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概只有戀人才會注意到。
  何經理另有一番見解:「不,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張凝改變髮型,是基於楊先生的喜好。由於The Dark的世界觀跟你們兩個人的記憶及想象有關,所以系統自動調整了張凝的髮型。其實,如果按照當初的劇本,倪先生不會回到大埔,不會遇到張凝,你們的重遇是一場意外,所以她的髮型也是無關痛癢的細節。」張凝的髮型竟然跟奧治扯上關係,真的有夠胡扯。
  「你說得愈多、愈複雜,我覺得愈難懂、愈糊塗,但我傾向相信你的說法。The Dark是個虛構世界,造成我的感情生活複雜混亂,先是離開小君,然後交上張凝和凱琪。我有一點慶幸,這一切一切都是建立在貴公司的系統裡,而不是實實在在的生命線上。」我讓情緒釋放,真情流露,明白自己做過無數錯誤的決定,對她的虧欠實在很多;幸而,那些都是虛假的。
  奧治向我作出善意的提醒:「季賢,不要忘記你和張凝的相遇是一場意外,並不屬於任何劇本之內,這就表示她對你的愛情是真切的。愛情是一種個人的味道,只有親身嘗過、體驗過,才能得出愛情的意義,別人的定義是永遠不足夠。」
  我衷心感謝他:「謝謝你,待真相大白後,我們再來討論愛情這個話題好了。」那個時刻可以是在討論結束後,可以是離開黑色大廈後,我更不排除是回到真實世界後。
  「事不宜遲,到了倪先生最重視、最在乎的一個模具──林文君。」何經理的語氣一下子激動起來。
  面對最後一個模具,我的心情忐忑不安,腦海裡一片凌亂,我們之間存在著六年感情,當中有兩年更是密不可分的同居生活。度過胡鬧忙碌的一天,我和思蕊到處尋找她的蹤影,卻徒勞無功。
  此刻,這個她安然躺在地毯上,動也不動。凝視著沉默的軀殼、呆滯的面目,我竟然沒有一絲擁抱她的衝動,我不禁撫心自問:「倪季賢,你到底怎麼了?」
進入一個名為黑暗的世界,然後又提到了系統跟模具,還提到現實世界的兩天等於這世界的兩年,儼然出現了超奇妙的故事進展,為故事添加了一些幻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