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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翠是板橋鄉下,沿著大漢溪與新莊相對的小農村。早年在這兒,田連阡陌平疇綠綠,蔬菜稻谷豐生,殊有「北台米倉」之稱。秀芬外婆家世代務農,克勤克儉,故爾常保家道小康。

自從男主人過世後,家道由小康轉窮,生計全由外婆獨挑大樑,過得吃緊,想當年將女兒遠嫁,實在是迫不得已之事。這會兒女兒全家投奔至此,老人家高興萬分但也擔憂不已。高興的是家人增加熱鬧可期,擔憂的是食指增加,生計負擔如何是好?

畢竟老人家世面見得多,她忙著安頓好孫兒,一邊準備一頓豐盛的餐食,好為女兒一家人洗塵。歷盡奔波的一家人,在老人家悉心照料下,終於可以暫時的安定下來了。不旋踵晚餐準備就緒,現成蔬菜雞鴨舖滿一大桌。餐桌上,外婆殷勤的為孫兒佈菜。

老人家絕口不提災變之事,避免觸傷兒孫剛剛安定下來的心情。別看秀芬她娘低著頭在扒飯,其實,她的腦子裡已經轉了好幾轉,就是找不到一個適當的開口機會。老人家眼睛厲害,她早已看透女兒的心思,但她不願當面點破。所以,這頓飯一直在沉默中進行,最後還是孩子打破了這個沉默的飯局。

「外婆!這麼多吃的真好。」

「哦!乖孫儘量吃,外婆家還有很多好吃的呦。」 [待續]。

「哇!真的嗎?」秀芬的弟弟海瑞,聽外婆說還有很多好吃的,雙眼瞪得比牛眼還大。

祖孫對談當中。秀芬她娘的思緒已整理好,她嚅嚅開口對老人說:「姆啊!我們可能會在這裡定居下來……」她說到這兒故意停頓,想讓母親將話接下去。「好啊,歡迎之至。」老人潤潤嘴唇接著說:「反正妳大哥已搬去台北居住,妳們就住他們的房間吧。」

「不行啦,萬一大哥他們回來要住哪裡呢?」

「啊!我倒忘了這點。不過,自從他們搬走至今都沒回來過唉。」

老人沉吟好一陣子才說:「這樣好了,我看妳們將倉庫清理一下也不錯,妳認為怎樣?」老人家所說的倉庫,其實就是農家堆放農具的庫房。別說它的構築粗糙,下雨時到處都會漏水,人住其內實在太委屈啦。

不過話又說回來,嫁出去的女兒母親還這麼的照顧她,即使住在破寮中也值得,對於母親的安排,秀芬她娘非常高興,因此,快樂的對母親說聲「謝謝!」一家人安頓下來,秀芬的母親天天出外打工賺些錢貼補家用。而秀芬則在家照顧弟妹,有空就到前廳幫助外婆。

外婆年事已高持理祖厝相當吃力,自從秀芬過來幫忙後她就輕鬆多了。秀芬的悲哀歲月始於八歲那年,半年內外婆與二弟相繼去世,母親也因勞累過度而臥病在床。一家子的生活重擔突然落下,差點將她打入地獄。

秀芬仔每天黎明就得起床,先將弟妹打點停當,然後才服伺母親用藥。天一放亮,她就肩負耙具跟隨嬸嬸到園裡幫工。她的年紀還小,每日只領童工工資。雖然每天只有十元工錢,她分文不花,一點一滴全部都交給母親保管。

母親的病原以為操勞過度而已,但沒想到一躺就是半年。在這半年裡,秀芬吃足了苦頭,可是當著母親和弟妹面前,她連苦字都不敢說。秀芬母親養病期間,還好有左鄰右舍熱心協助,加上雇主們的體恤,這才使得這個家不致崩散離析。等到母親的病體痊癒,差點就耽誤了秀芬的上學時機。

秀芬上學那年,家中經濟情況尚還浮沉不穩,學生服都是表姊的舊物,書包只是一條陳舊的布巾,角落上還破個大洞。那時的學生沒硬性規定要穿鞋子,所以她都打著赤腳上學校。一身陳舊衣服她不自卑,她只知道認真讀書學習做人。在那重男輕女的時代,能有這種想法值得欽佩。

四月春暖,江子翠的田野充滿春意,到處所見儘是翠綠嫩黃,旱地上偷偷冒芽的油菜花兒,鬧意盎然的迎著風兒飄搖,啊!醉人的東風竟也趕來湊個熱鬧。學校裡將放春假,導師告訴學生們學校要舉辦遠足,小蘿蔔頭聽了個個雀躍興奮,唯獨秀芬沉默不言,靜靜的坐在位子上。

老師覺得納悶走過去問她,丫頭就是默不吭聲。此時有位住在秀芬家附近的男生對老師說:「她要去工作啦!」老師訝然重覆一次男生的話:「去工作?做甚麼工?」

「拔草啦,反正就是跟著大人一起去做工嘛。」老師一聽恍然大悟,嘴裡「哦!」的一聲之後,為了顧及與維護孩子的自尊心,她把想說的話又吞回肚裡。就在這同時裡,老師在她心裡做個決定,要去秀芬她家做一次家庭訪問。

第二天放學,秀芬回到家裡和平常一樣,書包擱在床頭匆匆用過午餐,收拾乾淨後便對母親說要去萬嬸家。母親知道她去探找工作,因此就叫她早去早回。萬嬸是母親幼年的玩伴,青梅竹馬情同姐妹。

這次的家變,全都靠她幫忙才能渡過難關。特別是她經常的帶著秀芬到處打工,這才有機會幫助這個家站立起來。她曾對秀芬說,想找工作就去找她。春假有七天假期秀芬又不參加遠足,所以,她跑到萬嬸家請她幫助留意打工機會。

當秀芬的前腳剛踩上萬嬸家的曬穀場,恰好萬嬸從她家大門探頭出來。她見秀芬來此一定是找工作,於是她親熱的先開口招呼:「秀芬仔!罕見罕見,快進來坐。」

「啊是萬嬸哪,還好您在家。」

「嗯!再慢個半小時我就出去了。有甚麼事嗎?」

「學校春假放七天假,所以想請嬸嬸幫我安排工作。」

「唉呀!來得早不如來的巧。崁頂的清水伯正需要小工呢,我這就幫妳補名上去吧。」

「謝謝萬嬸!」

「自己人甭客氣。哦,妳母親的病怎樣啦?」

「唉!還不是一樣時好時壞。」

「真歹命哦,偏在這節骨眼上生病,要不是有妳撐著,這個家不知會變得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