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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輪及我家收割父親照常上班,我與二弟三弟請假在家幫忙。當天母親獨挑大樑,她詳細安排工作並親自下廚燒煮點心。大早到現在,她已忙得汗流浹背,可是她一點也不在意。口中猶時時叮促我們說,這是家裡的首次收割,意義非比尋常,她要求我們大家賣力演出。

曉霧尚未除淨,我與阿海表弟及二弟三弟,先去東莊賴家抬回借好的脫榖機,母親帶著師傅們到田裡開始割稻。廿餘分鐘後我們抬回脫榖機,這時母親和師傅們也已割好大片稻子,並也清出一片空地置放機器。就在老師傅的指點下,我門迅速的把脫榖機擺放在空地上。

一位師傅隨地抓起一把稻禾,他用右腳輕踩著轉軸踏板,不隆不隆聲音散開空間。脫鼓的輪軸轉動速度由緩至急,越轉越快,師傅雙手握緊稻禾一端,慢慢將榖粒那頭伸入圍斗內脫榖。稻穗接觸到輪軸用力輕壓,耳聞「刷拉」一聲響過榖粒立刻脫淨。

那師傅見到榖粒脫盡,順手便將手上稻草在機旁空地上。這時候他開口叫大家各抓一把,學著他的做法依序上陣,簡單而隆重的開幕儀式完成。於是大夥各司其職,賣力的投入忙碌漩渦之中。

在收割的行列中,有兩個最難扮演的腳色;一是跟在脫榖機後的那位清理人,另一則是負責挑榖擔的人。清理人一位,泰半皆由收割經驗豐富的長者擔當。因為老人做事仔細與耐性,他才有辦法將混淆的榖粒和雜質分開。這項工作如果做不徹底,它會影響到下一流程的進行。

至於挑榖擔的人數三、五人不拘,交由年輕人負責最為洽當。「沒有三分三,怎敢上梁山。」這在農村非常流行的順口溜。肩挑榖擔是力與美的表現,讓那些愛現的年輕人去演出絶對很有看頭。但見他們一個個肌肉結實,百來斤重的榖擔壓肩視若無物。雙腳深陷泥窩却能健步如飛,嘻嘩飛奔來往於田中令人為他喝采。

此時若有姑娘在旁觀看,他們就表演得更加起勁。現場競爭的景象,說有多刺激就有多刺激。試想,百來斤重的榖擔壓在肩上,走路平穩已不容易,更何況還要拼命搶先健步爭鋒,設非他有過人之體力與耐力,否則怎堪如此操勞呢。這天田岸恰好一批姑娘觀戰,那些年輕人全都賣力的演出。

村中精壯男丁阿坤仔,平日弔兒郎當不務正業。當他路過田邊,看見那麼多水姑娘在圍觀收割,於是他不請自來的下田與人爭鋒。嘿嘿!一輪下來他已腰酸背痛無法支持,最後只好知難而退回家療傷。事情傳開之後,他就成為村中茶餘飯後的俏譚論點的對象了。

我們家不用米籮裝榖,而是用麻布袋來包裝。一袋袋裝滿立即用麻繩大布袋針封口,然後肩至田埂頭堆疊。一分地約有十數包,幾趟的來回也夠你腰酸背痛雙腳發軟。可是那些小伙子一點也不放眼裡,談笑風生,輕而易舉的將它送至田埂頭堆放。

太陽西移已近黃昏,天邊被夕陽餘暉照耀一片通紅。歸鴉陣陣飛掠而過,聒聒聲中將收割的劇幕拉近尾聲。大片黃綠的水田,經過一天的收割過後,此刻有如剛李過的新頭,呈現出一片灰暗。而那被太陽曝曬過的稻草,綻散著陣陣的草香,吸入鼻中令人感覺心曠神怡。

黃昏漸濃天色已暗,零落的脫榖機聲,在空氣中傳出懶洋洋的呻吟。聽入耳似老人喘息,有氣無力的點綴於曠野中。母親在田尾高喊收工了!父親則利用夕陽餘光,用利刃攔腰劈斷稻草撒入田內當基肥。早年有些紙廠會下鄉購買稻草製紙漿,之後因為進口紙漿便宜,而基肥又被紫雲英取代,所以稻草就變成無用的贅物,為一用途大概只能當洋菇栽培的溫床吧?

收了工的師傅們,群聚在排水溝畔,利用溝水洗滌滿身的泥漿與汗水。大夥嘻哈像小孩在玩潑水遊戲,你撥過來我潑過去,嘴裏則是在討論著今年哪家收成好?哪家的點心不錯。晩風陣陣吹過,柔柔的涼意十分舒服。雖然今天工作完畢,可是明天還有新的工作在等他們哩!

田事忙完,且來聊聊鄰居。江子翠鄰居之一的上海太太阿梅,滿口儂個阿拉的令人難忘。上海太太夫家姓林,因為從不露臉,所以引起鄰居們的議論紛紛。只有新登伯的夫人,獨排眾議與上海太太成為好友。

新登伯的夫人來自福州,因此大家都以「福州婆仔」稱呼她。或許同是外來人同病相憐,二人之感情特別有好。上海太太育有一兒一女,三人在此租屋居住。兒子就讀新莊農校,個性內向甚少與鄰居打交道。

我家由於母親善於敦親睦鄰,故爾家中大小與上海太太家很有來往。初來乍到鄉下定居,上海太太一家人說話之時,經常夾帶著家鄉話。待其發現聽者滿臉愕然神色,方知自己又夾帶說出家鄉話了,立即臉紅快速的將話轉回正軌。

林太太長相清秀個性耿直,大家閨秀之氣質引人注目。她一手道地的上海料理,更是讓鄰居吃得眉開眼笑。不少鄰居主婦想向她學習,可惜她一概予以婉拒不願傳授。上海太太不但做得一手好菜,她還說得一口好菜咧。

她那滿口呢噥的上海話,聽得你的耳窩子都快長繭啦。她的脾氣與耐性超級棒,鄰居小孩如何聒噪亂耳,從未見她翻臉或責罵,因此附近的小孩子都很喜歡她。

記得初中二年級的暑假,我去她家找她的兒子一起寫功課。功課做完見她在廚房忙碌,她留我吃完飯再走。我喜歡她烹煮的上海料理,不過,我還是偽裝客套一番之後才留下來。

林太太烹煮的上海料理滋味好,甜中不辣非常好吃,清淡裏一點也不膩口。她常誇稱上海菜天下第一,她說:「上海菜本來是以紅燒生焗為主,然因有著地利之便,因此吸收了淮揚蘇州與寧波菜之精華,丕然自成新上海菜之主流。

而新流海菜之湯鹵淳厚,濃油赤醬,糖重色艷,賣相活鮮,故爾深受歡迎。」在她說來稀鬆平常,其實,新式的上海菜餚已經有著數百年之歷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