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狐狸與老嬉皮在談著交易時,被霍華.休斯趕出房間的兩人也在這個樓層的一間臨時會客室裡,談著謝子言先前所說的世界未來。

「國彥,我還是很難相信邊森的話。」柯蒂斯.愛默森.李梅停下轉圈的腳步,搖著頭說:「美軍現在在越南的情勢可是不錯,前幾天他們還殲滅了一個團的越共,炸毀了幾十公里的地道,我不相信我們會輸掉越戰。」

「不,將軍,邊森講的完全有可能。」細川國彥將背部往椅背重重一靠,沉聲說道:「第一,前幾日美軍在西貢取得的勝利,事實上是依賴邊森那個預知夢的結果。如果沒有邊森提供的資料,我不相信美軍能找出那條地道和潛伏在西貢的越共。那麼,一旦越共如邊森夢見的一樣在一月底發動突襲時,情況又會怎樣?第二,雖然美軍依照邊森的預言事先緊急提供寮國皇家陸軍重武器,也讓兩個團的韓國軍隊去支援寮國,但從十三日至今的戰鬥來看,寮國陸軍還是一路敗退,這和邊森的預言完全吻合。而一旦讓越共佔領了寮國東半部,胡志明小徑就成了一條安全道路。除非美軍準備大規模投入地面部隊到寮國與高棉作戰,否則越共就能透過胡志明小徑源源不斷地進入南越。」

細川國彥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用一種略帶諷刺的語氣繼續說:「第三,華盛頓一直認為越戰的發展在控制之中,美軍一直取得勝利;但如果將軍你能去越南走一趟和基層士官兵聊聊,你會發現美軍的士氣很低落,不然國防部也不會搞出什麼特別假的制度。是現在的美軍比二次世界大戰時的美軍差嗎?在我看來,現在的美軍還是我在一九四四年時遇到的美軍,但是美軍的對手不同了,對手的戰略與戰術也不同了,但從華盛頓到駐越美軍司令部,卻都沒意識到這一點。」

「將軍,你知道我最佩服麥克阿瑟元帥哪一點嗎?我最佩服的是他的戰略眼光!當年日本大本營想在太平洋的每一個島嶼上逐漸消耗掉美軍的士氣與實力,麥克阿瑟卻採用了跳島戰術,集中全力進攻幾個戰略要地。這一來就避免了讓美軍陷進太平洋島嶼戰的泥沼中,把兵鋒迅速推進到沖繩。韓戰的時候,麥克阿瑟元帥仁川登陸的決定更是神來之筆。如果當年美軍是在釜山登陸直接與北韓大軍交戰再一路往北打,那韓戰恐怕就有得打了。」

「將軍,韓戰末期美軍打的很難看,因為美軍遇見的是習慣打游擊戰、騷擾戰的中國軍隊。現在,美軍在越南戰場上碰到的敵人卻正是當年中國軍隊的學生。可惜的是,現在華盛頓與越南的那批美軍高層卻都沒有麥克阿瑟元帥的戰略眼光。將軍,面對游擊戰與騷擾戰最好的辦法是直攻敵人的要害,而非被動地在防守中被不斷削弱。坦白說,就算是我,如果要時時刻刻提防敵人冒出來攻擊,如果每一個看似無害的女人老人小孩都可能是敵人偽裝的,那我也會很快發瘋的。」

「將軍,這就是越南現在的狀況,美國錯誤的戰略讓自己掉入一個大泥沼中!糟糕的是這種情況影響的不僅是前線的士氣,還有後方的民心。這就是為何邊森說美軍在軍事層面上其實沒有輸,但在政治及國民心理上卻是輸了。你看越共突襲西貢美國大使館的事件發生後,美國國內的輿論難道不是開始對越戰前途感到悲觀嗎?反戰的聲浪不是越來越高嗎?而這還是甘迺迪參議員適時利用媒體宣傳美國在越南大勝後的結果。只要像邊森所預言的再發生一兩次對美軍不利的事件,恐怕反戰的聲浪就會高到美國政府無法承受的地步。嘿,只要美國政府決定在沒有取得決定性勝利下退出越戰,那美國就是輸了這場戰爭,那導致美國衰敗的第一張骨牌也就倒下了。」

柯蒂斯.愛默森.李梅聞言默然無語,他能當到四星上將,自然知道戰爭只是政治的延長。美國一直有孤立主義的傳統,二戰時歐洲與亞洲都已經是烽火連天,多數美國人卻都覺得那干我啥事,若非日本偷襲了珍珠港,大概美國還是不會參戰的。現在許多美國人都認為不能讓子弟去東亞一個陌生的國家送死。如果駐越美軍真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件,那憤怒的反戰風潮絕對會淹沒華盛頓。今年是大選年,搞不好政府還真得被迫撤軍。

柯蒂斯.愛默森.李梅反對詹森總統藉推動社會福利及民權法案而大幅擴張聯邦權力;但他很清楚美國一旦失去越南會有什麼後果,所以他是支持美軍介入越戰的。只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認,越南戰場的情勢或許還不至於走到謝子言預言的那個樣子,但也絕對不像美國政府宣傳的那麼樂觀。這讓他的心情很沉重,胸口似有塊大石頭壓在那裡,堵的他直發慌。

這時細川國彥似乎是知道柯蒂斯.愛默森.李梅在煩惱什麼,自言自語地說道:「輸掉越戰而後失去中南半島甚至整個東南亞;放任蘇聯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以致歐洲同盟國再不信任美國,因而決定成立歐洲共同體走自己的路;因國內孤立主義高漲而在外交上採聯中制俄,結果中俄還是盟友,美國卻因放棄台灣而失去了第一島鏈;為了削弱蘇聯,在南亞中東扶植訓練伊斯蘭武力,然後又因嚴重偏袒以色列使這些伊斯蘭武力仇恨美國,最終使戰火燒到美國本土……,嗯,一個國家把能犯的錯誤都犯了,那能不衰落?」

柯蒂斯.愛默森.李梅認識細川國彥二十年了,怎會聽不出他話中有話。所以他狠狠瞪了細川國彥一眼,不耐煩地說:「有話就說!」

細川國彥裂開大嘴笑了笑,然後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將軍,骨牌是一張推一張倒下的,只要抽掉其中一張,結果就不同了。現在在我們面前已有越南和捷克斯洛伐克這兩張骨牌,依照邊森作的那個夢,很快就會出現台灣這第三張骨牌,過幾年還會有伊斯蘭武力這第四張骨牌。將軍,我的堂弟細川龍馬幫著邊森透露了那個夢的內容給中情局,就是為了阻止前三張骨牌倒下。不過,他的力量有限,現在該是換我們上場救援的時候了。」

「哦!」柯蒂斯.愛默森.李梅坐下把背往後一靠,才語帶譏諷地說:「就用那個全球快遞物流公司?國彥,你以為這是漫畫嗎?」

「哈哈!將軍,你真愛開玩笑。」細川國彥笑著搖搖頭說:「其實邊森這個構想還真可以用在軍事上,如果在幾個戰略要點建立幾支快速打擊部隊,可以在二十四小時內將部隊投放在全球任何一點進行強度作戰,那效果可就很驚人了。」

柯蒂斯.愛默森.李梅心頭一凜,正想進一步和細川國彥探討這個構想時,卻聽細川國彥又說:「將軍,你有沒有想過為何許多美國人反對越戰?難道真如許多反戰人士宣稱的,因為這是一場不正義的戰爭?如果說美國幫南越抵抗北越的入侵是不正義的,那北越入侵南越就是正義的嗎?」

細川國彥嘴角露出一抹譏笑,語帶不屑地說:「我承認有少部分反戰人士是真正的和平主義者,但不可否認的,現在美國多數的反戰人士要嘛是基於自私的心理,不想為亞洲一個遙遠的國家付出,要嘛是把反戰當成一種時尚潮流,覺得只有反戰才是趕得上流行。這就是為何現在的反戰者多是年輕人的關係,因為年輕人特別在乎同儕團體,他們也不想走上戰場為別人作戰。」

細川國彥說到這裡,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攤開後卻是一張世界地圖。他把地圖攤在桌上,指著地圖說:「將軍,這是前兩天邊森給我看的地圖,他在上面註明了各國的人口數、國民生產總額以及與美國的貿易數字。地圖旁邊空白處那些統計數字是我寫的,是當美國失去了中南半島、東南亞、台灣和中東後,美國經濟將受到的影響。」

柯蒂斯.愛默森.李梅仔細一瞧,頓時被那些驚心觸目的數字嚇到了,失聲驚呼:「原油價格上漲到一桶三十五至四十二美元?出口貿易量萎縮四成,進口貿易量萎縮六成,百分之三十五的公司工廠倒閉,失業率增加百分之二十?」

細川國彥點點頭說:「沒錯,這些數據或許稍有偏差,但卻是十幾個經濟與統計學者算出來的結果,差距應該不大。」

柯蒂斯.愛默森.李梅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他可是知道這次跟著細川國彥來台灣的那批學者專家裡有什麼貨色,如果是那些人的評估結果,那恐怕還真的是這樣了。

這時只聽細川國彥又說:「將軍,我這次找你和休斯是為了幾件事,第一件就是越南的事。現在美國不能輕言退出越戰,至少是不能在未獲得關鍵性勝利之前退出。你是舉世聞名的軍事專家,大家又都知道你和詹森總統意見相左。所以,我想請你出面發表對越戰的看法,讓美國人知道這場戰爭其實攸關美國人的利益。這不是在為什麼遙遠國家的陌生人作戰,而是在為自己作戰。至於休斯那邊,我會請他發動媒體,讓那些短視近利的人知道這場戰爭的目的是什麼。或許我們仍無力扭轉第一張骨牌倒下的厄運,但我們必須試一試!」

「第二件事,就是那個全球快遞物流公司。將軍,我不瞞你,其實邊森還提出了環太平洋經濟共同體、太平洋印度洋兩區經濟共同體的概念,以及全球產業鏈的主張。依照那小子的說法,只有創造出這兩個共榮共枯的經濟共同體,美國才真正擁有足以對抗衰落的力量,也才能真正抑止美國國內的孤立主義思想。將軍,我和我請來的專家學者都認為邊森的想法是可行的。自由世界與共產世界的對抗絕非只是在軍事層面上,而是必須在經濟、政治與思想上做全面的對抗。尤其是經濟層面,我們必須打造出更強大的民間經濟力量,用經濟來拖垮共產國家。正因如此,我和那一群專家學者才會來台灣。台灣的地理位置很不錯,我們打算把這裡打造成一個貨物轉運中心以及將東南亞華人吸引進環太平洋經濟共同體的窗口。將軍,我們需要你和休斯的力量,幫我們把這個快遞物流體系中的空運部分建立起來。」

柯蒂斯.愛默森.李梅雙眉深鎖地望著細川國彥,許久之後他才嘆了一口氣,語音低沉地說:「好吧!你希望我怎麼做?」

……………

霍華.休斯在與謝子言談完話後當天就離開台灣了,這讓一直想和他接觸的蔣經國及國防部官員很失望。但更讓他們鬱悶的,是霍華.休斯急著離台的理由──台灣的電視太無趣太難看。

這絕非霍華.休斯的推托之詞,而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有嚴重失眠毛病,都是靠看電視來度過漫漫長夜,為此他甚至把拉斯維加斯幾家電視台都買下了。像他這樣有嚴重電視依賴症的人,怎受得了這時代台灣電視的無趣呢?更別說這時台視每天都只播幾個小時,霍華.休斯真正想看電視時根本沒節目給他看。至於不懂中國話與台語要怎麼看台灣電視節目的問題,卻從來不在霍華.休斯的考慮範圍內。畢竟肢體動作本身就是一種語言,後來的人把北韓的電視新聞當娛樂節目看,看的不就是那北韓活著的寶貝可笑的肢體動作與講話的聲調嗎?

比起行為怪異的霍華.休斯,其他幾個人就讓台灣政府舒心多了。除了阿斯特夫人外,其他三人都參加了一月十七日早上新世紀綜合研究所的會議,然後依照台灣政府的期望進行各種參訪。當然,這是細川國彥事先拜託的結果,大家都是細川國彥的朋友,加上東道主謝文堂送了珍貴的見面禮,大家也就不好讓細川國彥與謝文堂難做人。

謝文堂送的禮物是細川國彥與細川龍馬夫婦幫他準備的,都是從近半年在香港收購的文物裡挑出來的。一些被專家視為國寶級的精品是不能送的,縱然這樣,當謝子言知道送出去什麼後還是心疼的差點心臟病發,在心裡直怨家裡的大人們敗家。明永樂翡翠船,明成化鬥彩雞缸杯,乾隆御印與寶刀,乾隆翡翠碗,這哪一個不是在未來的拍賣會中可以賣出上千萬美元的珍品?把這種珍品送給這些不識貨的傢伙,根本是暴殄天物啊!

這次來台的五個貴賓中,真正懂得欣賞中國古代文物的是珍妮.凱澤的朋友阿斯特夫人。她童年時住在中國還會講一口流利中國話,最喜歡的就是中國文物與藝術品。她來台灣是為了看故宮看文物的,看在好友珍妮.凱澤那大熊老公的面子上才拜會了宋美齡,算是給足了宋美齡面子。為此鶴田遙特地挑了一件北宋英宗年間的點翠金步搖送阿斯特夫人。至於鶴田遙送了什麼給宋美齡,她一直沒說謝子言也不想問,怕問了後真的會心臟病發蹺辮子。

明朝以前點翠是皇家御用,且是連一般皇族都極少獲准使用的希罕物,更別說這支點翠經一千年仍是光彩炫麗奪目,怎麼看都是準一級國寶的藝術品。只是這支點翠金步搖是和幾百件文物一起收進來的,據說賣主是中國廣州軍區某要員,幾百件應該是抄家得來的文物就只賣了十萬英鎊。拿去拍賣會上至少值數百萬美元的東西成了白菜價,謝子言聽了只能無言以對。

不過,這一切都與謝子言無關了。他現在每天就是讀書、寫文章、運動、充任幾個小惡女的寵物,以及定期去吳大猷那裡上物理課,還有向黛安娜.史東學鋼琴。當然,平靜的生活也是有波濤起伏的,像是一月二十日這天,他就被祖父、父親帶著去見了鄭曼青先生。

謝家的人並不認識鄭曼青,是翁明昌說鄭曼青是個醫術極傑出的中醫師,既然西醫無法治好謝子言的病,不如去找鄭曼青試試。謝文堂本來對此還是有點遲疑的,但謝子言一聽就趕緊嚷著要去,謝文堂考慮了半天也就答應了,權當是把死馬當活馬醫了。

謝文堂不知道鄭曼青的來歷,他的寶貝孫子可是知道的很清楚。他前世有個學弟是練鄭氏太極拳的,那時謝子言一天到晚聽學弟說祖師爺多厲害,就去查了一下資料,結果還真是被嚇了一跳。現在有機會親見這個被稱為「鄭一帖」的奇人,他當然不能放棄。

然而,鄭曼青在仔細檢查過謝子言的身體後,卻是眉頭皺了皺,說謝子言鼻子的問題治起來容易,但小兒麻痺的後遺症很麻煩,而且謝子言眼睛的毛病恐怕還是娘胎裡帶來的,應該是母親懷孕時吃藥傷到了胎兒。先天的毛病不是單靠吃藥就能治好的,得輔之以練身之法逐漸改變體質才行。

謝文堂父子一聽全都傻了,因為林貴子懷謝子言時確實因重感冒吃了西藥,那時感冒是好了,可是連著好多天胎氣不順。只是那時也沒人想到會出什麼大問題,現在看來卻是後患無窮。

謝文堂父子不知怎麼辦,他們家的小狐狸卻是精得很,眼珠一轉就問鄭曼青:「鄭爺爺,我跟你學醫術好不好?」

鄭曼青望了一眼謝文堂父子與翁明昌,見他們都是面露茫然訝異之色,就微笑著問謝子言:「你怎麼會想跟我學醫?」

謝子言舉了舉他的小手臂,有點氣餒地說:「鄭爺爺,其實我是想順便向你學武的,不過我現在年紀太小,應該還不能練武。嗯,我想學醫是因為我覺得你的醫術很厲害,可是中醫如果不科學化,遲早會沒落的,所以我想跟你學醫,以後把中醫科學化。」

鄭曼青聽謝子言這麼說頓時來了興趣,笑著又問:「你說中醫必須科學化,你瞭解什麼是科學嗎?你要怎樣把中醫科學化?」

謝子言瞥了一眼正瞪著他的老爸,這才搖頭晃腦對鄭曼青說:「科學啊,是可以用實驗的方法加以證明,而且我們依據同樣的方法重新做一遍應該會得到同樣的結果。鄭爺爺,我說中醫不科學是有原因的,因為我想大多數的中醫師都是知道某個東西可以當藥用,卻不知是這個東西所含的什麼成分可以當藥用,這叫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而如果我們能以科學方法找出是藥物中的什麼成分在發揮藥效,那我們就能設法種植出更好的草藥,甚至是單獨製造出這種有藥效的成分。」

謝子言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喘了口氣後又說:「鄭爺爺,先前我去接受針灸時,就想過為什麼針灸的地方會有一種溫熱和麻麻的感覺。後來我從吳大猷爺爺那裡知道了人體是有微弱的電流的,我就想針灸應該是像電路版一樣,在一些節點製造電阻,讓人體內某些電流變強或變弱。所以我就想,如果能把人體內這些像電路版一樣的穴道經脈弄清楚,研究出人體內的電流是怎麼揮作用,那就可以弄出一套科學的針灸理論。」

「對了,還有中醫檢查病人身體狀況的手段也必須科學化。現在有那麼多的科學儀器,中醫卻還堅持用幾千年前的手法,這是不好的。」

「鄭爺爺,我覺得把中醫科學化之後,不僅可以讓瞧不起中醫的人都接受中醫,還能使未來中醫師的訓練有一個好的制度。這很重要,因為華人都有敝屣自珍的毛病,許多好的醫術都因此失傳。還有,中醫用的專有名詞都是上古傳下來的,一般人根本看不懂也聽不懂,如果不用科學的方法和現代語言去重新詮釋解釋,中醫的路會越走越窄的。」

謝子言說完後就眨了眨眼睛,盡力裝出最萌的模樣看著鄭曼青。他很清楚自己剛剛的那些話是很惹一些老中醫反感的,他可不確定鄭老爺子會不會忽然變臉。

而鄭曼青在仔細打量了謝子言一番後,這才笑著對謝文堂說:「謝先生,我聽人說你的孫子是個不得了的神童,現在看來傳聞果然不假啊!嗯,如果謝先生你不反對,以後就讓這孩子跟著我學點東西可好?」

謝文堂看了看雙眼露出期盼眼神的寶貝孫子,苦笑著對鄭曼青說:「鄭先生,我這孫子人是很聰明,但就是心太大了。現在他要跟吳大猷先生學物理,又要跟外國老師學音樂,我有點擔心他忙不過來,辜負了鄭先生你的期待。」

鄭曼青看了一眼面露失望表情的謝子言,微笑說:「謝先生,我一個禮拜就只跟他上兩小時的課,順便檢查他的身體,做該做的治療,這樣可好?」

鄭曼青都說到這個程度了,謝文堂再不答應可就要得罪人了。所以他嘆了口氣後,還是只能苦笑著點頭答應了。

……………

拐到鄭曼青這個老師,讓謝子言暗自偷笑了一整天。而接著,讓他笑的更歡暢的事情來了。一月二十二日這一天,他就被父親帶著去了尼可拉斯.湯普森律師的事務所,和美國來的出版商簽書約。

希望之鴿裡的美國女活寶安潔莉納.凱瑞,有個在《紐約時報》文學版當編輯的父親。去年細川龍馬夫婦去美國時,帶去了謝子言的《二〇〇一年太空漫遊》書稿,唐納德.凱瑞很熱心地幫忙尋找出版社。只是謝子言的英文是前世讀社會科學英文著作練出來的,文筆是很簡潔流暢,卻稱不上優美,加上謝子言現在的身份背景,使得稍有規模的出版社都不願接納這本書。

最後,唐納德.凱瑞找上了一個同樣懂中文的老朋友湯姆.艾伯克。後者在一九五〇年代是駐台美軍,現在開了一家專出三流言情小說的小出版社。或許是因曾在台灣待過一段時間,或許是確實很喜歡謝子言這本書的題材,也認為應該會有市場,所以湯姆.艾伯克倒沒一口拒絕謝子言的書。但他不相信這是一個三歲的台灣小孩寫的,要求見過作者後再簽約,於是他們就來了台灣。

他們是一月十八日那天來台灣的,是前一天晚上才回台灣的威廉.衛斯理去接的機。只是威廉.衛斯理把他的姨丈唐納德.凱瑞和湯姆.艾伯克往飯店一丟,就匆匆應某頭大棕熊的召喚開會去了,是愛莉.藍德瑞與尼可拉斯.湯普森帶兩個美國來客去謝家的。謝家對客人向來殷勤,何況這裡面還有一個要幫謝子言出英文書的客人。所以雖然這幾天謝家所有人都忙翻了,還是讓會講英語的林振志好好招待了兩個客人。至於林振志是不是帶他們去現在已揚名國際的北投找酒女洗鴛鴦浴,那就沒人知道了。

不管林振志有沒有帶客人去尋花問柳,至少他很努力地幫小外甥好好宣傳了一下,加上威廉.衛斯理、愛莉.藍德瑞與尼可拉斯.湯普森的吹捧,讓兩個美國來客對謝子言的「創作才華」有了興趣。在他們的請求下,一月二十日那天林振志就送了一堆謝子言已出版或構思中的寫作大綱去飯店,兩個美國來客也立即閉門讀書,倒是讓想抽空帶姨丈去逛逛台北的威廉.衛斯理好生鬱悶。

唐納德.凱瑞與湯姆.艾伯克閉門讀書的結果,是二十二日這天他們一見到謝安京父子,就要求謝子言盡快將《玩具總動員》、《怪獸電力公司》、《冰河歷險記》、《外星人》譯成英文,湯姆.艾伯克甚至建議乾脆找人合作讓人翻譯。謝安京被兩個會講國語的美國人捧的暈糊糊的,也不管他的寶貝兒子在旁直翻白眼,高高興興的就在臨時加了附加條款的《二〇〇一年太空漫遊》書約上簽了名。

謝安京高興,湯姆.艾伯克更高興。根據這份契約的附加條款,以後謝子言的英文書就只能給他的出版社出版了,而且他還有選擇接不接受的權利。雖然在尼可拉斯.湯普森律師的善意提醒下,這個附加條款被加上十年的期限,可是怎麼看艾伯克出版社都不虧。

人微言輕的謝子言卻是很不爽,他那個英文烏鴉鴉又愛人捧的老爹把他給賣了,偏偏他還不能說怎樣。所以當簽完約後他就不想跟老爹一起回家,直嚷著要跟威廉.衛斯理去音樂公司玩。

謝安京根本不知道他的寶貝兒子此刻心裡是怨氣沖天,反正本來他把兒子送回家後還得趕去竹圍廠房,現在把人托給信得過的威廉.衛斯理也一樣。所以他打了一個電話回家告訴老婆後,把兒子丟下人就走了。

謝子言見老爹走了,滿腔的怒氣也就爆發了,很不滿地對正笑的合不攏嘴的湯姆.艾伯克說:「艾伯克先生,我的父親英文不好,也不懂美國出版業的狀況,你誘使他簽下那個不公平的條款,這不是一個高貴的人應有的行為!」

接著他又對唐納德.凱瑞說:「凱瑞先生,我和你的女兒是朋友,我家的音樂公司甚至還送了一點股權給你的女兒。可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幫著艾伯克先生欺負我們!」

唐納德.凱瑞一愣,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不接話,湯姆.艾伯克卻是不在乎謝子言的指責,搖著頭笑瞇瞇地說:「不不!邊森,你說錯了,這是一個公平的交易,因為我不相信除了艾伯克出版社之外,美國還會有出版社會願意出版你的書。」

「不!艾伯克先生,你這是狡辯!」謝子言很不客氣地頂回去,冷笑著說:「先不說加拿大和英國也有出版社,就算是美國,我的朋友霍華.休斯名下就有出版公司,如果我願意,我想休斯會很樂意出版我的書。」

「噗哧!」湯姆.艾伯克忍不住笑出聲來,搖著頭說:「這是我近來聽到最好聽的笑話了,現在大家都拿休斯那個瘋子做新聞,每個人都說自己是霍華.休斯的朋友,
可是我沒想到竟然連一個台灣小孩也會拿他來嚇人。」

謝子言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個傢伙真是活的不耐煩了。好在也不用他多解釋,一旁的湯普森律師已經咳嗽一聲,輕聲提醒湯姆.艾伯克說:「艾柏克先生,事實上你說的那個瘋子前幾天才來台灣,還把他那處比佛利山的豪宅送給了邊森。我保證這件事是真的,因為房子過戶的手續就是在我這裡辦的。」

「啊?」

唐納德.凱瑞和湯姆.艾伯克同時發出驚訝的聲音,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謝子言。不過,對這事謝子言卻一點也不高興,相反地還很鬱悶。因為就為了那棟見都沒見過的房子,他回家後被怪他亂向人要東西的老媽罰站了一個小時。更糟糕的是,霍華.休斯要求那棟房子不能賣掉或出租。那棟房子養起來可得花不少錢,現在都得謝子言自己付了。一想到辛苦賺來的錢就這麼付諸東流,他就恨死那個老嬉皮了。

這時,剛剛一直看熱鬧的威廉.衛斯理也終於跳出來為謝子言講話了,只聽他輕聲提醒姨丈唐納德.凱瑞說:「事實上邊森也是甘迺迪家族的朋友,我今天一早就接到大使館通知,說甘迺迪家族請大使館轉送一份禮物給邊森。我在西貢時聽博比提過此事,那應該是一具價值十萬美元的特製大提琴。」

其實甘迺迪家族自去年十月就開始準備這份禮物,之所以會送大提琴則是威廉.衛斯理的提議。他知道謝子言一直想跟馬克斯.史密特學吉他與小提琴,但馬克斯.史密特覺得謝子言年紀太小,不管學吉他或小提琴都不適合,所以就沒答應。而大提琴演奏時琴身擱在地上,謝子言的手臂負擔不大。但甘迺迪家族為了找一具小型號的大提琴,也是費了一番功夫,這是這份禮物至今才送到台灣的原因。不過這樣也好,謝子言的生日快到了,剛好當生日禮物。

只是人家甘迺迪家族禮數周到誠意十足,謝子言卻是不怎麼領情。只見他一翻白眼,不滿地嘀咕:「我又不喜歡大提琴,而且我現在那麼忙,哪有時間學大提親呀!」

威廉.衛斯理沒想到謝子言聽到這個好消息後竟然會不高興,一愣之後苦笑說:「沒想到你會不喜歡這份禮物,但這可是甘迺迪家族特地為你準備的呢!這樣好不好,我明天去大使館拿,再送去你家。等你想學了再告訴我,我們公司的樂隊裡就有大提琴手,我想他會很樂意教你的。」

謝子言想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頭說好。然後他就對湯姆.艾伯克說:「艾伯克先生,我不想再跟你爭論這件事了。不過,我希望以後你不要再欺騙我的家人,不然我寧願不在美國出書。」

湯姆.艾伯克木然地點點頭,他的腦袋這時已經被震的七葷八素,就只是在想怎麼共和黨與民主黨的大老都和一個台灣小孩扯上關係了?

……………

威廉.衛斯理帶著謝子言離開湯普森律師事務所坐上他那輛福特車後,卻不急著發動汽車,而是轉頭問謝子言:「會不會冷?」

謝子言搖了搖頭,等著威廉.衛斯理把話說下去。他現在已經清楚這哥兒們的習慣了,也不知是否一天到晚和中情局的人打交道的關係,威廉.衛斯理總是喜歡在車內談一些不方便為人知的事。

果然,威廉.衛斯理見謝子言搖頭,就笑著說:「其實,我才是最應送你禮物的人。要不是你的提醒,我不會叫我弟弟穿著防彈背心上哨,還多帶了槍枝彈藥。這次他能撿回一條命,都是你的功勞。而且,還不只是我弟弟,他的幾個同袍也因我弟弟的勸告做了和他一樣的準備,大家雖然都受了傷,卻也都無大礙。」

這次威廉.衛斯理的弟弟約翰.衛斯理確實是命大。他身上共中了三槍,一顆在他身旁爆炸的砲彈又讓他挨了兩塊炸彈碎片,連耳朵都削掉了半支,腦袋裡還嵌進了一塊碎片,但心臟部位中的一槍卻因防彈背心的阻隔而只傷了皮肉。因此,傷勢雖重,卻還是保住了一條命。

當然,受了這麼重的傷是得送回美國本土治療的,而且依照美軍的做法,傷癒後應該是拿著獎章然後退伍了。這一來,約翰.衛斯理就可以跳離中南半島戰場那個大泥沼了。

再怎麼說,這總歸是件好事,所以謝子言老氣橫秋地揮了揮手說:「不客氣,我也只是把我夢到的事說出來而已,也得你弟弟信才行。」

威廉.衛斯理搖了搖頭,笑著說:「不,你那個夢救了很多人,這很了不起。坦白說,我認為就算是美國政府頒個獎章給你也不為過。」

「啊?」謝子言嚇了一跳,趕緊搖頭說:「免了,免了,人怕出名豬怕肥,我還想活著長大享受人生呢!如果美國政府真的有誠意感謝我,就給點實惠的東西,這樣我會更感謝的。」

「哈哈哈!」威廉.衛斯理聞言大笑,然後笑著說:「我也只是說說而已,我可不是美國總統,沒辦法代表美國政府。當然,如果博比當選總統,他或許真會實現你的願望。嗯,不過那時候你可不要獅子大開口,讓博比不好下台。」

謝子言翻了個白眼,很不爽地說:「我可是個有家教的乖小孩,從來不亂向人要東西的。」

威廉.衛斯理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心想你根本是披著羊皮的狐狸好不好?但他也不想繼續在這個話題上耗下去,就邊發動汽車邊說:「待會兒去公司後你得自己玩,今天鄧麗君和郭大誠的唱片要上市,大家都很忙,沒人陪你。要不然,愛莉中午時會去天母錄音室,你可以跟她去。對了,你知道細川小姐什麼時候回台灣?葉啟田的事我無法處理,還是讓她決定比較好。」

謝子言望著窗外在冬雨中顯得有點蕭瑟的中山北路,嘴上應道:「我也不知道舞子阿姨哪一天會回台北,不過鶴田阿姨講舞子阿姨說過,過年前會帶阿容去探監。這個月二十九日就是除夕了,二十八日是過年前最後一次探監的時間,所以我猜應該是這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