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 第五部【第三章:打破局面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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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星心亞AzureSian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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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黑》第五部
第三章:打破局面的一句話
ocoh說:「在面對重大困難時,同伴無疑是非常重要的。在過去作品裡,我或多或少否定過世界、親情和愛情,而友情卻是個例外。」

  離開時我信守承諾,負責到收銀櫃檯結帳,付上一百三十塊錢,這是相當值得的付出。在這個荒謬世界裡,很有可能只剩下一個與眾不同的奧治,他願意和我並肩作戰。兩個人站在同一陣線,迎接外面的風吹雨打。
  我在心裡作了一個假設,我們身處一個狀態不穩定的世界,人和事存在太多的變幻,這跟我的認知有所不同。變化雖然常在,但往往需要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來醞釀。我總是這樣以為,有些天真,有些幼稚,卻是人的基本。
  到了最近幾個月,我遇上的變幻是硬生生的、違反常理的、脫離軌道的,是一些刻意的改變,在隱瞞真相或誤導我們走上冤枉路似的。假如繼續執意找出小君,會遇上更多、更詭異的安排,愈走往秘密,愈感到迷亂,如闖進錯綜複雜的迷宮,難以逃出。
  有些時候,我們以為抓住了線索,瞬間過後,人物、事物、環境、歷史在暗中重組,演化成陌生的新世界。除了我和奧治,別人都認同新世界,不會發現內裡不妥當的地方。我想起一個成語——眾醉獨醒。在過去的一個小時裡,我完完整整的憶述一遍自己的故事,我們的腦袋不停運轉,進行了一連串認真詳細的討論,經歷了好幾回的Brainstorm,是「腦力激盪」的意思。我們僅僅獲得一些無法肯定的假設,是我們太愚蠢了嗎?我不這樣認為,而是實際掌握的線索實在太少太淺了。妄想進入核心,偏偏只能在外圍繞圈子,在全無保證的時空,誰也不敢妄下結論。
  在晚餐時間過後,購物中心的人流較為疏落,通道變得好走,感覺愉快舒服。這裡是附設於太和站的購物中心,是個我知道的地方,我們的關係從小時候開始建立,見證著點點滴滴的變化。這裡不會有太多小君的足跡,她屬於長沙灣,記憶留在破舊的唐樓裡,她討厭昏暗狹窄的樓梯,走得非常吃力;她喜歡那裡的街道、舊墟市、各式各樣的食肆、便捷的交通網絡。
  變幻帶走了小君,卻帶不走想念她的倪季賢,帶不走我對她的了解和思念,她走過的地方暫時得以保留。我有些畏懼,不敢過度回憶小君,害怕世界在眨眼之間改頭換面,我們無法保證那一個變幻會帶走剩下來的自己。
  回到燈光昏暗的停車場,我們爽快上車。由奧治坐到駕駛座,這是我的要求,車子是他擁有的財產。況且我更喜歡坐在乘客座,看看車窗外的風景,是永遠的左方,是小君永遠看不見的左方。奧治把目的地告訴思蕊,他先打開手機裡的網絡地圖,然後吩咐她規劃路線。距離為一點七公里,所需時間為八分鐘。
  在車子開始駛出停車場之際,奧治忽然有了一個怪念頭,這使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奧治略帶孩子氣的說:「親愛的思蕊,倪季賢今天到了很多地方,實在辛苦了你。我有一個提議,在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之前,你先花十分鐘時間隨便走一下,順便讓我們看看大埔的風景,舒緩一下緊張不安的情緒,好嗎?」話裡卻帶著一絲不著跡的溫柔。
  思蕊問:「奧治,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附近一帶繞圈子?」我主觀地認為她有所懷疑,語氣有點不確定。
  我也禁不住插話:「什麼?我們不急嗎?」
  奧治微笑說:「思蕊,對了,這正是我的意思。」同時間,他向我作了一個眼色,示意我不要過分緊張。
  思蕊按他的意思去辦,我也沒有異議。車子駛到一家小學的旁邊,碰巧有幾個中年婦人走過馬路,我們必須在此停車,稍作等待。奧治突然轉身並望向我的方向,神色凝重,眼眶裡含著淚光。他盯著的目標絕對不是身旁的我,而是車窗外的小學閘門。以我所知,這一家小學在區內非常有名,師資優良,學生在畢業後大多能夠升讀第一組別的中學。
  「季賢,那是我曾經就讀的小學,但千萬不要誤會,我喜歡的不是學校。在那個地方悲多於喜,更有一些不愉快的經歷,我唯一想念的人是阿昇。」奧治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是不常見的落寞。
  我低聲回應:「是你曾經提起的阿昇。」
  奧治勉強擠出笑容,卻迴避著我的目光,他說:「嗯,我和阿昇在小學三年級認識。我們一起上課、玩耍、跑步、踢足球,就在校舍旁邊的足球場,幾乎在每一個周末的早上,我們和幾個同學會相約踢球。還有看小說,假如他沒有提出一起看小說,我根本不會對金庸和衛斯理的小說產生興趣,那個年代的我也不會看書,假如不是他……」假如不是那個阿昇,奧治不一定成為作者,人生就是如此的微妙,一個決定、一句說話,往往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影響。
  「沒有他,你不一定會寫小說。」我替奧治說完未說的話。
  奧治抿嘴笑說:「他最少會是其中一個原因。」他也許擁有很多寫小說的原因,個性內向孤僻是其一,不善於溝通是其一,缺乏其他專長是其一,都是我胡說的。
  「我有這樣的想法,你依然渴望越過黑色大廈,然後探望這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我相信這是你的心願。假設我們順利突破無形的障礙,成功到達大廈,甚至前往阿昇的家,你有什麼話要跟他說?」先前的討論大多圍繞著我,現在是時候關注一下奧治的遺憾。
  奧治輕輕搖頭回應:「我倒是沒有想過這方面,也許是時間久了,遇過無數障礙,使我心灰意冷。加上折磨意志的城市生活,沒完沒了的工作,忙個不停的寫作,我不敢奢望能夠再見阿昇一面。突破障礙,到達大廈,我對於這個結果存在很大的懷疑。」
  我以鼓勵的口吻說:「可以趁這個機會想一想,反正我們和黑色大廈還有一段距離,有的是時間。」
  奧治隨即安靜下來,臉上一片空白,他沉思後說:「這樣嘛……首先要知道阿昇口齒不清的狀況有否改善,這是影響生活和工作的一大阻礙。然後把自己在中學時代的部分經歷敘述一遍,再談談雙方的戀愛、生活和工作,了解他的近況。我當然會提及寫作,這是現在生命裡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一項任務。我希望跟他分享內心世界,可以的話,送他一本小說,我相信他會很喜歡的。」他愈說愈興奮,口說不存希望,內心卻充滿了期盼。
  看過他的真情流露,我深受感動,也有所領悟:「我能夠體會你的感受,小君的消失使我明白到一些事情,她在我的過去佔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誰也無法取代,代表著活生生的我。反之亦然,我的一句說話、一個呼吸、一個想法,都代表著活生生的她。世界把她放逐,我依然想她,忘不了她;黑色大廈把你和阿昇分隔,你依然懷念有他一起度過的小學時代,在提及他的時候,你情不自禁,悄然淚下,這就是你的真面目、真感情,騙不了誰。」
  奧治滿臉尷尬,支吾地說:「呃……我的確是個眼淺的人,所以換個話題好了。季賢,我們來一個賭局,猜猜我們能否順利到達黑色大廈,你有沒有好的提議?」轉換話題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我樂意配合,作出最實際的建議:「我提議用擲硬幣的方式,感覺爽快一點。不過,我的口袋裡可沒有任何硬幣。」摸了摸褲子的口袋,結果是讓人失望的。
  「我的錢包裡有一個五元硬幣,是留待扭蛋的時候用的,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用得著。」奧治拿出硬幣,成功拯救了我們的賭局。
  我不解的問:「這不是很奇怪嗎?近年百物騰貴,我經常喝的罐裝咖啡也要七塊錢,一個五元硬幣足夠用來扭蛋嗎?」我向來對扭蛋玩具沒有興趣,總覺得這是女生和小孩子的小玩意。
  奧治自信十足地說:「雖然扭蛋價格已被多番調整,但部分款式依然保持著五元的售價,所以提著一個五元硬幣是勉強足夠的。」
  「哈哈,你果然是一個怪人,早就不是小孩子和少年人,還是這麼喜歡扭蛋玩具。」我禁不住取笑他,當然只屬於開玩笑的性質,我沒理由出言冒犯唯一的同伴。
  「不對,我喜歡的從來不是扭蛋玩具,而是那種碰碰運氣的微妙感覺。把硬幣投進扭蛋機,聽見清脆的『咔』的一聲,我會稍作停頓,猜想落下的會不會是心目中的目標玩具,然後才轉動手腕,驗證一下運氣的好壞。」奧治的糾正帶有一種神秘的魔力,細心聆聽的我也希望體驗一下那種微妙感覺。
  「我明白了,快點動手碰碰運氣吧。」我急不及待。
  料不到的是,奧治竟把五元硬幣交到我的手上,表示他已經把碰運氣的機會留給我。我不作推搪,欣然接受。前去黑色大廈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約定,也屬於我們的冒險,縱使如此,他和我都明白世界的幻變和黑色大廈有著某些連繫,大多的詭異事情是衝著我而來,是圍繞著我建立,握著硬幣等同握著命運。要命的是,我們僅能藉此碰碰運氣,似乎掌握命運的是另有其人。
  一般來說,不論猜拳和擲硬幣,我都喜歡採用三局兩勝的方式,這純粹是一種心理作用,以為結果會準確一點,卻沒有真憑實據。這一次我乾脆只玩一局,視之為一場遊戲,不用過分認真看待。
  「數目字代表成功,洋紫荊花圖案代表失敗,碰碰運氣。」我隨意設定。
  「祝你好運。」奧治豎起大拇指。
  硬幣有著正反兩面,是一個天然的二進制系統,人們利用擲硬幣而得到一組隨機的二進制數字,可以作為判斷的參考,也是解決事情的一種方法。我急不及待,立刻用右手把五元硬幣彈到空中,由於身處汽車之內,硬幣到達的高度非常有限,我們將會透過它落下後所顯示的結果來預測我們的成敗。我看著被手指彈至空中的硬幣,沒有絲毫緊張感,也許整個過程將在一瞬間完成,我卻彷彿看到了尾巴和殘影,有一種慢鏡播放的效果。我順利接住硬幣,讓它安穩的躺在我的左手掌心。
  我毫不遲疑的查看結果——是花的圖案,代表失敗。
  奧治輕嘆:「噢,真的不走運,代表我們無法到達黑色大廈,繼續窩在這個滑稽的世界,分分秒秒的見證著它的變幻。」他語氣輕浮,倒是為我帶來一些啟發。
  「幸好,這是一場遊戲,我們還有一個實際的機會,我明白機會渺茫,但還是很想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感到絕望,絕對不能在這個階段放棄。」不放棄的不只是希望,還有臉上的笑容。
  賭局結束,思蕊適時作出提醒:「兩位,還有五分鐘,我們將到達目的地。」這表示車子繞圈子的遊戲告一段落,我們正朝著黑色大廈進發。
  「朋友,對於小君消失一事,我替你感到可惜。假如這是一個陰謀,我認為很有可能是針對你和她兩個人,最糟糕的結果是你們永遠無法見面。是這樣的話,你會有什麼打算?」奧治替我感到憂慮。
  我故作輕鬆:「找個朋友一起到酒吧喝一晚酒,讓自己真正的醉倒。誰也是這樣,從來也是這樣,只有在醉醺醺的時候才能暫時忘卻不愉快的經歷。在一些夜,我會躲在家裡悄悄的哭,不讓別人發現我的軟弱。然後回到正常的生活裡,我還有張凝,她才是代表我的現在,還有將來。」我想念小君和張凝,隨時可以哭出來,她們讓我明白不孤獨的意義。
  奧治笑說:「幸好你的頭腦清醒,在沮喪失意的時候,還記得張凝。」
  說起張凝,我認為自己應該給她發個短訊:「我現在和奧治在一起,乘坐他的車子到處兜風。你和朋友玩得快樂嗎?會不會忘記回家?我在擔心你呢。」在完成輸入的一刻,我想起小君的情況,假如張凝突然消失,渺無音信,這便是倪季賢的世界末日。
  沒多久,張凝傳來回覆的短訊,一股暖意立即湧上心頭,我稍感安心。
  「沒事啊,我們在尖沙咀。剛剛吃過晚餐,正準備乘火車回來,不用擔心。」簡短的訊息成了平服情緒的定心丸,我在心裡感謝上天,它未有狠心帶走張凝,她是我唯一的寶貝。
  我用溫和的眼神望著奧治說:「那你呢?假如你和阿昇永遠無法見面,有什麼打算?」
  奧治只好擠出苦笑說:「不要緊,我會讓他活在我的小說世界裡,創造一個有他的時空。說真的,我們多年不見,即使可以會面,兩個人之間也會存在一種隔膜,失去的總是美好,回憶總是教人懷念,讓他活在我的回憶之中,其實不是太壞的事情。」我不曉得這算是樂觀抑或悲觀的想法。
  「有機會的話,也讓小君活在小說世界裡。我會一邊嘆息,一邊閱讀那部小說,相信你不會拒絕我的請求。」要求奧治多創作一個人物應該不成問題。
  奧治承諾:「朋友,請你放心,我會記錄你的連串經歷,在有生之年完成屬於你們的小說。」不論眼神、語氣、表情,這傢伙的回應讓我倍感安心。就在我不曉得如何感謝奧治之際,一把聲音打破了整個局面,聲音略顯生硬,說出來的話使我們難以置信,是屬於智能駕駛系統,是屬於思蕊的。
  她用著穩定的聲音說:「兩位,我們已經抵達目的地,根據資料分析,我會在路旁停車,請問有沒有其他吩咐?」
  難道系統也懂得開玩笑?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回望奧治,他幾乎在同一瞬間望向我,這個畫面非常有趣,我們不得不掛起一副詫異而緊張萬分的表情,又滑稽又幼稚。我們在苦苦思索,試著理解思蕊的說話,無法相信一個簡單的事實,我們依照約定,完成了一個無法單獨完成的任務。
  或許,這是命中注定的條件,掌管命運的傢伙只准許我們結伴前來。
其實仔細看奧治的說辭,特別是與主角之間的對話,可以文章的細節中發現人生中最豐沛的情感與哲理。若他是個真正小說家,他無疑正是由小說家所創造出來的小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