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生產的米糠油驗出多氯聯苯一事,嚇了所有人一大跳,但受驚最大的卻是早知會出事的謝子言。

在謝子言前世這批出事的米糠油是一月下旬出廠的。而首先爆出大規模中毒的卻是北九州、四國地區的養雞場──生產米糠油時的副產品黑油是被當成雞飼料出售的。但是因為相關政府單位的不在意,在三月初開始出現的數十萬隻雞暴斃事件竟是不了了之。

只是,當六月時北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開始陸陸續續接到不明原因中毒病人時,有人終於想起了三個月前的雞隻中毒事件。等進一步檢驗確認是多氯聯苯中毒後,又花了一些時間才確認問題出在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生產的米糠油。這時這批米糠油上市已超過半年,多數都已進入消費者肚子內,不少人已經開始出現相關中毒症狀。之後十年,因多氯聯苯中毒而死者超過萬人,到一九七八年仍有一千六百八十四名患者接受治療。至於因此產生的經濟損失,估計達一千億日圓以上。

所以,令謝子言不解的是,為何這批有問題的米糠油會提早了三個禮拜上市?而且,何以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能這麼快就接到病患並確認其病因?

不要說是謝子言疑惑不解,在日本的細川舞子和武田雅彥也被這提前來到的風暴搞的七葷八素。雖然她們早就擬定了應變計畫,但計畫趕不上變化──高溫蒸氣脫臭設備是已經製作出來且已經運到熊本,但要到一月十七日機器才能裝好並開始試機;雖然已經透過幾個農協買到了一批米糠,但這些原料都還沒運至熊本;雖然先前細川國彥透過關係緊急採購了五百公噸黃豆,準備用以製作沙拉油以備不時之需,但這些本應運到韓國卻被細川重彥半路攔截的黃豆至今還躺在佐世保美軍基地倉庫裡。因此武田雅彥在知道米糠油驗出問題後,第一反應是破口大罵,只是他罵的不是該負責的大山家,而是給了錯誤訊息的某隻小妖狐。

其實武田雅彥罵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事情之所以有如此的變化,某隻亂搧翅膀的小妖蛾絕對是脫不了關係的。

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出問題的米糠油是位於福岡小倉區的工廠出產的,這個食用油工廠的廠長正是大山輝。大山雄平與大山健一都知道大山輝不成材,本來是派了一個能力還不錯的人來輔佐大山輝的。但大山輝嫌那人囉唆,不斷地向父兄抱怨要求調走那人,最後大山健一煩不勝煩下只得答應了。

大山輝是日日流連於花街柳巷的人,還是那種出手特別豪闊的客人。但他家的財產都由父兄管理,他其實是沒有多少錢可充闊的。為了想弄點錢以供揮霍,大山輝把腦筋動到工廠上。在他的授意下,工廠不但惡意削減員工福利與向原料供應商收取回扣,就連定期的機器設備檢修也被他動了手腳──原負責廠商合約被取消,改由一家大山輝的酒友開的人頭公司負責,實際上所有的維修經費都進了大山輝的口袋。

由於缺乏保養維修,裝載多氯聯苯的熱導管在去年十二月初破損了。大山輝根本不瞭解多氯聯苯污染米糠後的可怕後果,但他卻知多氯聯苯外洩會使脫臭過程變慢而導致生產速度減緩。只是他的處理方式很另類,不是花錢更換裝載多氯聯苯的熱導管,而是用幾塊防水膠布貼上了事。當然,大山輝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在帳目上虛擬了大筆的維修費用,然後把這些錢放進自己的口袋。

這樣做鐵定會出事的,但大山輝也有自己的辦法──他打算每隔幾天就換貼新的膠布。反正在他想來,只要機器能繼續運轉那就行了。

如果大山輝還在廠長的位置上,那依照原來歷史的軌跡,在一月底時熱導管裡的多氯聯苯會外洩,然後受污染的產品會被銷售出去。幾個養雞場在二月底三月初買了這些受污染的雞飼料,然後在三月初大量雞隻因吃下這些飼料而暴斃。至於受污染的米糠油,更是早在二月中就被部分消費者食用了。只是因為買米糠油當食用油者通常是中下階層家庭,這些家庭因為貧窮所以煮菜時用油極省,減緩了多氯聯苯在體內累積與發病的速度。加上這些家庭為節省醫藥費,除非迫不得已是不會去醫院看病,就算去看醫生也是通常找那種收費低廉的小診所。於是,雖然在三月份時就有人出現中毒症狀,卻是直到六月份時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才因同時有四個家庭多人出現中毒症狀,而開始注意到情況不對勁。

現在大山輝在十二月中就因謀殺細川俊作一家而被捕,加上第二天一早大山健一就逃亡到香港了,一時之間沒有人接任大山輝的廠長位置,也就沒有人會更新脫臭設備熱導管上的膠布。而元旦時米糠油的市場需求較大,工廠加班生產,機器以高速度開動著,於是防水膠布提早脫落,產品也提早受到污染了。

這批受污染的米糠油在一月上旬開始進入消費者的家庭,由於新年假期許多中下階層家庭煮菜時多用了一點油,部分人的身體開始出現不適。湊巧的是,由於先前細川家兄妹捐了一筆錢給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讓他們為熊本縣民做免費的健康檢查,有些因多氯聯苯中毒而身體不適者就去了醫院檢查。這麼一來,米糠油中毒事件就提早爆發了。

當然,現在細川舞子和武田雅彥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事情既已發生,就得緊急處理。於是,一月十三日這一天,細川護熙從熊本發往《朝日新聞》總社的新聞稿,標題就是嚇人的「日本中毒了」;同時,那批細川龍馬聘請的檢驗所專家也立即帶著資料與儀器飛到九州,準備第二天召開記者會。

之所以不在東京開記者會而跑到福岡開,是因為受污染的米糠油主要銷往北九州地區,而九州的地方謀體通常是不會在東京派駐記者的。果然,當第二天《朝日新聞》以整版的篇幅,報導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的米糠油含有劇毒且已經出現疑似中毒者時,整個九州地區立即陷入恐慌中。當日中午在福岡召開記者會時,九州地區的電視電台與文字媒體都派來了記者,《朝日新聞》、《產經新聞》、《讀賣新聞》這三家全國性大報和日本放送協會(NHK)的記者也到了。在這一天下午,九州所有的電視電台都以插播新聞的方式緊急報導了記者會的內容,NHK也在晚間新聞以頭條方式做了五分多鐘的報導。到第二天,不僅是九州的媒體,四國與本州的媒體也都以頭條方式大幅報導。

在十四日這天下午,媒體記者就找上了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要求採訪,但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在第一時間無人出面受訪,也未對記者會做出任何回應。直到第二天,也就是一月十五日星期一早上,已從香港返日的大山雄平才出面召開記者會。坐著輪椅一臉病容的大山雄平除否認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生產的米糠油有問題外,更指出揭露米糠油含毒的北九州消費者權益保障聯盟是細川家的打手,是細川藩用來打擊一般國民的工具。

大山雄平將爭議轉化為舊幕府時代大名與新興國民資本家之間的鬥爭,將自己塑造為一般國民的代表。雖然這使得大山家與細川重原家的過節被掀了出來,卻也使輿論陷入混亂中。沒錯,大山健一與大山輝是涉嫌謀害細川重原,但大山健一為何會莫名其妙死在香港,這中間也給人很多想像的空間。對許多人來說,這就是一場狗咬狗的劇情,是要各打五十大板的。

然而,接下來幾日的發展,卻使得大家再沒有看戲的心情了。由於細川舞子捐了五億日圓給九州和四國幾十家大型醫院,讓他們舉辦免費健康檢查,加上媒體對米糠油中毒事件的報導,遂使許多中下階層民眾跑去醫院做健康檢查。於是,許多多氯聯苯中毒患者因而曝了光。到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九州大學醫學院附設醫院發現第一例疑似多氯聯苯中毒病例的十天後,類似的病例已經急速增加到一百七十二人。而且,經過調查,這些人都有食用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生產的米糠油。

更重要的是,在一月二十三日這天,九州大學醫學院發佈檢驗報告,證實出現中毒症狀者的皮下脂肪都驗出多氯聯苯,而中毒者家裡找到的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米糠油也含有多氯聯苯。再到一月二十七日,東京大學醫學院、京都大學醫學院和大阪大學醫學院也分別提出檢驗報告,其檢驗結果也和九州大學醫學院一樣。也是在這一天,富士電視台報導了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透過自民黨三浦仁眾議員向政府施壓,意圖讓政府在米糠油中毒事件中不作為。於是,龐大的輿論壓力開始湧向內閣和檢察機關。

一月二十九日,佐藤榮作政府終於有了動作。現在的日本政府並無相對應的行政機關,因此佐藤榮作指派秘書官楠田實組織一個跨省廳的調查與處理會議。與內閣因行政組織設計跟不上時代而顯得困窘不同,地方檢察廳的動作就快多了。在排山倒海而來的輿論壓力下,福岡地方檢察官在一月二十九日發動搜索,對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公司及其在福岡小倉區的工廠進行搜索,同時也傳喚了包括大山雄平在內的多名關係者。

在行政機關與檢察廳尚未正式對外發佈調查結果時,一月三十一日《朝日新聞》又刊出了一篇細川護熙執筆的調查報導。細川護熙採訪了一名在某油品脫臭機器生產維修公司工作的員工,證實了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在一月十五日緊急更換了小倉區米糠油生產工廠裡部分設備。這一篇報導一出來,社會輿論譁然,因為如果這篇報導敘述的是真的,那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就是在滅證。在輿論壓力下,福岡檢察廳不得不打破偵察不公開慣例,表示確實有查獲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曾有疑似滅證的動作。也是在這一天傍晚,佐藤榮作內閣終於發出命令,要求暫停販賣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的米糠油,同時呼籲國民停用有受多氯聯苯污染疑慮的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米糠油。

到一月三十日這天,確認多氯聯苯中毒的患者已經如滾雪球一樣地增加到一千八百多人了。但從一月十五日之後,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卻未曾再對此做出任何反應。於是,在一月三十日晚上,一群憤怒的福岡市民衝進了卡耐米倉庫株式會社公司和大山雄平的住家。等警察趕到驅趕群眾維持秩序後,大家才發現大山雄平竟然失蹤了。

一直到二月一日,日本政府才確認大山雄平已經離開日本了。他在一月二十九日接受檢察官約談後並未被收押,而是在三浦仁眾議員及律師的陪同下離開了檢察廳。之後,在一月三十日一早,他就持巴西護照搭機離開日本去了美國。在此之前,一月十八日日本全學聯發動四點七萬人抗議美軍企業號航母赴越參戰,這場大規模學運已經使日本社會陷入嚴重焦躁不安中,這時大山雄平的潛逃更點燃了一般國民的怒火。國民的憤怒如火山爆發一樣,內閣、三浦仁眾議員和福岡檢察廳都成了被輿論聲討的對象。到二月九日時,當初因三浦仁眾議員的壓力而未對大山雄平進行強制處分的飯岡敏郎檢察官引咎自殺。第二天,三浦仁眾議員在自民黨高層的逼迫下,也黯然辭去眾議員職務。

政治風暴稍緩卻未平息,由於國民普遍害怕使用售價較低的米糠油,日本十餘家以生產米糠油為主的油脂生產商陷入困境。隨之而來的,是因廠商停止收購米糠讓農民收入大減,而中下階層國民則因必須改用其他售價較高的食用油而叫苦連天。受害的農民、廠商將矛頭對準內閣,各地農民開始串連準備發動大規模示威抗議。然而,就在輿論開始質疑佐藤內閣的能力之時,楠田實在二月十八日這天召開了記者會,宣布了一個令全國瞠目結舌卻也一片叫好的應變與善後計畫。

楠田實的計畫主要有三點:第一,在政府的協調下,細川重原的子女將捐出一億美元(三百六十億日圓)成立細川重原紀念基金,協助米糠油中毒事件受害者法律援助、醫療與生活重建。所有受害者都可以得到免費的法律扶助與醫療,也會在工作與生活上得到幫助。第二,熊本細川油脂公司將以等同米糠油的售價,發售五十萬桶黃豆沙拉油。第三,目前已有高溫蒸氣脫臭的新技術,用此方法生產的油脂沒有多氯聯苯中毒的疑慮。熊本細川油脂公司將於四月起發售以新專利技術生產的米糠油,專利所有者也同意與其他廠商商議授權事宜。

雖然有媒體諷刺內閣這是赤裸裸地替熊本細川油脂公司打廣告,可是就連在野黨也不得不佩服佐藤榮作的本事──你要不服,就先去找個願意出一億美元來善後的冤大頭再說。

當然,這個冤大頭也不是那麼傻,先不說讓佐藤榮作欠了細川家一個大人情,細川護熙做為善後基金的管理人,也名正言順地開始勤跑基層,拿著細川龍馬兄妹的錢收攬人心。而熊本細川油脂公司雖然在賤賣黃豆沙拉油一事上賠了不少錢,但因而建立的形象聲譽卻是一筆非凡的資產。在開始販賣用新技術生產的米糠油後,雖說因用較高的價格收購米糠及盡可能壓低米糠油售價,使每單位米糠油的利潤較其他公司低,但架不住國民捧場的熱情,硬是搶下了九州、四國、本州米糠油七成的市場。加上其他油脂產品亦深受消費者喜愛,因而迅速成為日本最大的油脂公司。

……………

霍華.休斯、亞里士多德.蘇格拉底.歐納西斯、阿斯特夫人與阿曼王儲四個人或富或貴,出遠門時的陣仗都是令人瞠目結舌的。尤其是怪癖特別多的霍華.休斯,更是讓曾接待過幾國國家元首的圓山飯店人員都覺得大開眼界──正確的說法是驚呆了。

細川國彥邀請的貴賓都是在一月十五日抵達台灣的,或許是對現在台灣的食宿環境不放心,所以在一月十四日這天他們的先遣人員就來了台灣。亞里士多德.蘇格拉底.歐納西斯、阿斯特夫人與阿曼王儲三人的先遣人員或幫老闆把房間佈置的更豪華,或與圓山飯店的廚師商議特殊的飲食,但霍華.休斯派來的人卻是花了一天把圓山飯店裡裡外外都消毒了一遍,還逼著圓山飯店的工作人員都洗了個消毒藥水澡。

讓圓山飯店工作人員吐血的是,當他們心不甘情不願地泡完消毒藥水後,卻被告知必須全部遠離霍華.休斯居住的樓層,在他出入飯店時也必須全部躲起來。說的更明白點,有嚴重潔癖的霍華.休斯覺得這些人都是帶菌體,如果可以,他甚至會把這些人人道毀滅。

像霍華.休斯這樣的變態,自然不會出現在公共場合讓自己暴露在細菌病毒中。他在一月十五日晚上搭乘私人飛機悄悄抵台後,就一頭鑽進經過數次消毒的豪華套房中沒有露面。由於台灣政府接受細川國彥的請求,對霍華.休斯來台一事進行新聞封鎖,以致於連謝子言都不知道霍華.休斯已經來了台灣。所以當第二天一早細川國彥衝到謝家把謝子言從被窩裡拎出來丟進消毒藥水裡時,滿肚子起床怨氣的謝子言還在心裡把這頭大棕熊的十八代女性長輩一一問候了一遍。

從細川國彥說霍華.休斯要立刻見謝子言,但又要求必須讓謝子言先泡過消毒藥水一事,謝家所有人就認定那個叫霍華.休斯的人是個瘋子。謝家的人當然是不放心讓謝子言去見霍華.休斯那個瘋子的,無奈細川國彥卻是兩手一攤說休斯那老頭來頭太大個性又是極度敏感,拒絕了他怕會出大亂子。細川國彥也拒絕了謝家人陪謝子言去見霍華.休斯的要求,霍華.休斯那老頭很怕見陌生人的,事實上若非怕謝子言的英語能力不好,恐怕連細川國彥都不能作陪。

謝子言是知道霍華.休斯是有嚴重潔癖的強迫症患者,還是個重度的毒品上癮者,所以他晚年一直過著隱居生活,除了他那幾個被外界戲稱為「摩門黑手黨」的摩門教部屬外,他幾乎不與外人接觸。這讓謝子言很好奇,不知細川國彥這頭大熊是怎麼認識霍華.休斯的,所以在去圓山飯店的路上,趁著沒有其他人在場,他就趕緊問了這個問題。然後,他就得到了一個讓他很無語的答案。

照細川國彥的說法,他既有好爸爸好爺爺,又娶了一個好老婆。他的太太珍妮.凱澤的叔叔亨利.凱澤和霍華.休斯是老朋友,珍妮.凱澤三歲時就認識霍華.休斯了。那時霍華.休斯剛創下橫越美國東西部最短飛行時間記錄,很有冒險精神的珍妮.凱澤非常崇拜這個英雄叔叔;而霍華.休斯也很喜歡珍妮.凱澤這個小丫頭,還曾在開飛機時偷偷帶上她,把凱澤一家人氣的半死。

霍華.休斯是個偏執狂,不管寵愛一個人還是痛恨一個人都是全力以赴。於是,當他知道珍妮.凱澤要嫁給一個來路不明的日本人時,當下就勃然大怒,下令「邀請」細川國彥來見他。霍華.休斯和亨利.凱澤他們那個時代的美國實業家想法都差不多,所以霍華.休斯也出了難題想讓細川國彥知難而退。不過,他出的考題卻比亨利.凱澤出的考題恐怖多了──他要細川國彥幫他擺平拉斯維加斯的黑手黨。

霍華.休斯自一九五〇年代起就過著隱居生活,但他可不是什麼都不做的隱士。一九六〇年代中期,他大發豪心想改造當時已逐漸被黑手黨滲透掌控的拉斯維加斯,把賭城改造成一個高尚的娛樂城市。霍華.休斯和中情局、聯邦調查局的關係很密切,對他而言要把黑手黨趕出拉斯維加斯並不難。但他卻要求細川國彥去擺平拉斯維加斯賭場的重要幕後金主邁爾.蘭斯基,讓有「黑幫會計師」之稱的邁爾.蘭斯基乖乖退出拉斯維加斯。

霍華.休斯沒想到的是,細川國彥竟然一口就答應了,還立刻單刀赴會去找邁爾.蘭斯基。然後讓霍華.休斯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細川國彥在與邁爾.蘭斯基喝了一晚上的酒後,就帶著邁爾.蘭斯基退出拉斯維加斯的承諾回來交差了。

細川國彥長的嚇人,可是他不混黑道的,但他卻有和紐約、洛杉磯兩地黑幫有來往的祖父和父親。他的祖父頗有遊俠性格,每次看到人多欺負人少總會忍不住出手幫助弱勢一方。一九〇七年時,細川國彥的祖父帶著兒子去紐約辦事,出手幫了一個叫安東尼.盧西亞諾的義大利移民,之後兩家就時有往來,安東尼.盧西亞諾的幾個孩子也就和細川國彥的父親變成好朋友。其中一個本名叫薩瓦多雷的九歲孩子,就是後來創立第一個黑手黨委員會而被稱為「美國現代有組織犯罪之父」的查爾斯.盧西亞諾。

邁爾.蘭斯基正是查爾斯.盧西亞諾的長期合作伙伴,細川國彥的父親就是透過查爾斯.盧西亞諾認識了邁爾.蘭斯基。他在一九三〇年回日本定居後仍持續和這兩個美國黑幫要角保持聯絡,這也成了日美開戰後他對帝國不忠的證據,使他立刻和大兒子一起被送去前線當砲灰。

查爾斯.盧西亞諾與邁爾.蘭斯基是念舊的人,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他們就託人查探細川國彥父親的下落。一九四九年,他們找到了細川國彥,之後細川國彥便斷斷續續地與這兩位父執輩保持聯絡。只是查爾斯.盧西亞諾與邁爾.蘭斯基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一直對此事低調處理,所以連與美國情治機關關係密切的霍華.休斯都忽略了,以致於只能吹鬍子瞪眼睛地看寵愛的姪女嫁給一隻日本來的大熊。

細川國彥大致講了他與霍華.休斯認識的經過後,車子已經到了圓山山腳下。這時細川國彥忽然把車停在路邊,轉頭對謝子言鄭重說道:「雖然我拿了你那個全球快遞與物流公司的企劃去找霍華.休斯,但他會答應來台灣這件事還是不太尋常。他和中央情報局及共和黨的關係都十分密切,我在擔心他這次來的目的沒有那麼簡單。阿言,你要記住一件事,那就是對霍華.休斯和李梅這些人來說,美國的利益是高於一切的。所以,如果他們問起你那個夢,你只能講先前已經讓甘迺迪參議員知道的那一些,然後就咬定說你只夢到這些事。記住,你必須這麼做,否則會為你和你的家人帶來大麻煩的。」

……………

據說霍華.休斯有病態的潔癖,因為害怕被病菌感染,他晚年時極不願和人接觸,甚至連穿著都很怪異。當然,外界對霍華.休斯怪異行為的描述有許多是誇大其詞的,不過謝子言可以確定,霍華.休斯真的不願意讓人靠的太近。至少,他是一定不願意讓柯蒂斯.愛默森.李梅靠他太近的。

當細川國彥帶著謝子言進入霍華.休斯的房間時,見到的是一個穿著寬大睡衣留著小鬍子一頭長髮的嬉皮老頭,以及另一個穿著西裝看來精神奕奕卻是臭著臉的老頭。後者一見到細川國彥,立刻嘟嚷說:「原來休斯那個瘋子沒騙我,他還真的把你叫來了。」

細川國彥瞥了一眼房間那頭正在不斷原地走著繞圈的老嬉皮,這才嘆著氣低聲對臭臉老頭說:「將軍,我早上十點和這裡的經濟部長有約呢,現在都必須改時間了,唉
……對了,」他的大手輕輕一拍謝子言的頭,又對臭臉老頭說:「將軍,這就是你想見的小孩,你叫他邊森就好了。」

臭臉老頭低頭看了眼謝子言,然後伸出右手微笑說:「你好,邊森,我是柯蒂斯.愛默森.李梅,你可以叫我李梅先生,也可以叫我柯蒂斯爺爺。」

謝子言眨了眨眼睛,伸手與對方握了一下,笑著說:「你好,柯蒂斯爺爺,我聽說你是個偉大的空戰英雄,能認識你真令我高興。」

以謝子言現在的年齡樣貌,賣萌絕對是無敵大殺器。只見柯蒂斯.愛默森.李梅的臭臉立刻變為笑臉,眉開眼笑地說:「邊森,我看過你那個全球快遞物流體系的構想,這真是個了不起的想法,所以我才跑來台灣看你。」接著,他向老嬉皮的方向撇了一下嘴角,又低聲對謝子言說:「邊森,那個傢伙的精神狀態向來不好,你要小心一點,可別被他傳染了什麼怪病。」

謝子言聞言苦笑,自小羅斯福總統推行新政後,利益受損的富豪家族幾乎全與民主黨翻了臉,像霍華.休斯就是共和黨的堅定支持者。導致尼克森總統下台的水門案中,幫尼克森潛入水門大廈民主黨競選總部的就是霍華.休斯的員工。而柯蒂斯.愛默森.李梅卻是個標準的南方民主黨,對詹森總統藉「偉大社會」計畫擴張聯邦權力深表不滿。乍看之下兩人的內政立場似乎差距不大,但霍華.休斯反映的是美國富豪階級的利益,柯蒂斯.愛默森.李梅卻是反映南方白人小商店主、農場主與受雇員工等中產階級的利益。在經濟利益上,雙方是處於對峙立場,所以這時柯蒂斯.愛默森.李梅對霍華.休斯的態度可談不上友善。

這時老嬉皮霍華.休斯忽然站住腳步,很仔細地打量了謝子言一番,然後大聲說道:「小孩子,聽說你作了一個夢,夢見美國輸掉越南戰爭,還被蘇俄與中國逼的退回北美成了一個二流國家,這是真的嗎?」

「啊?」

房間裡其他三人都是大吃一驚,謝子言與細川國彥是沒想到霍華.休斯會問這個問題,柯蒂斯.愛默森.李梅卻是因第一次聽到這事而吃驚,所以他也立刻瞪著謝子言。

霍華.休斯見謝子言沒有立刻回答,很不耐煩地又說:「怎麼,你的英語聽力有問題嗎?怎麼剛剛還能與李梅有說有笑?」

「媽的,一定是被中情局給賣了。」謝子言心裡大罵中情局那些大嘴巴混蛋,眼睛卻看向細川國彥。見細川國彥臉色鐵青地點了點頭,謝子言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然後輕聲說:「休斯先生,你是從那裡知道這件事的?」

霍華.休斯站的地方離謝子言有十幾公尺遠,人小肺活量也小的謝子言又故意輕聲說話,霍華.休斯又不是順風耳,哪裡聽得到謝子言說的話?所以當他見謝子言嘴巴蠕動似在說話但他卻聽不見後,先是一愣,隨即醒悟過來,很鬱悶地說:「小孩子,我允許你走近一點。」

細川國彥和柯蒂斯.愛默森.李梅聞言都面露莞爾的笑容,後者還向謝子言豎起大拇指。他們都看得出來,謝子言這是故意的,擺明了要整霍華.休斯那個老嬉皮。

既然霍華.休斯發話了,謝子言也不客氣,邁開小腳就跑到離霍華.休斯約四公尺遠的地方,然後大聲說:「休斯先生,這樣聽得到嗎?」

謝子言很清楚霍華.休斯的毛病,故意選擇了一個謅該是霍華.休斯最短心理安全距離的位置。所以霍華.休斯只是皺了皺眉頭,就點頭說:「好吧!你就站在那個位置,不過,你說話的音量可以適度放低一些。」

「不行!」謝子言很不給老嬉皮面子地一口拒絕,義正辭嚴地說:「我如果把音量放低,那柯蒂斯爺爺和國彥伯伯就聽不到我說什麼了。」

「哈哈!」

柯蒂斯.愛默森.李梅一早被霍華.休斯請來,卻被要求坐的離霍華.休斯遠遠的,就算知道霍華.休斯的毛病,卻是怎樣都覺得心裡不爽。現在他見謝子言整了霍華.休斯一下,不由得哈哈大笑,覺得這小男孩真是幫他出了一口悶氣。

而細川國彥卻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現在總算是知道為何田島京會說謝子言是隻狡猾的小狐狸了。

至於被擺了一道的霍華.休斯,先是狠狠瞪了正在眨眼賣萌的小狐狸一眼,然後很無力地揮了揮手說:「隨便你吧!反正我找李梅來也是要讓他聽這些事的。」

就是這一句話,讓謝子言頓時明白為何隱居多年的霍華.休斯會跑來台灣。那個全球快遞物流公司或許讓霍華.休斯動心,但絕不足以讓他願意走出拉斯維加斯的隱居地;讓他願意來台灣的原因,是美國的利益。在謝子言先前數次提過的未來世局發展預言中,美國已經要開始走上一條衰敗的道路了。這是任何一個有自尊心的美國人都受不了的。晚年的霍華.休斯雖然是個老嬉皮兼吸毒者,但他的靈魂仍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國主義者,他當然會想知道美國是如何走上衰敗的,又要如何扭轉這趨勢。

謝子言甚至可以肯定,霍華.休斯此行恐怕是代表了一批曾在二戰中出力頗大的美國實業家與大家族。據說中央情報局的前身戰略情報局在一九四二年成立時,局長威廉.約瑟夫.多諾萬為了能有效蒐集到納粹的情報,將大批美東大家族子弟引進戰略情報局任職,以借重這些家族原有的歐洲人際關係。戰後戰略情報局解散而替之以中央情報局時,這些大家族子弟仍多留在中央情報局內。也因此,直到一九七〇年代,中央情報局不僅是美國國家的情報機關,事實上也是美東大家族利益的守護者。現在謝子言的預言已數次應驗,中央情報局和這些美東大家族不可能對美國將走向衰敗的預言置之不理的。

至於為何是找霍華.休斯這老瘋子出面而非別人?這恐怕還是細川國彥惹的禍。細川國彥為了實現那個全球快遞物流公司的構想,找上霍華.休斯和柯蒂斯.愛默森.李梅這兩個分別對美國航空業與空軍有巨大影響力的人。柯蒂斯.愛默森.李梅也就算了,霍華.休斯卻是這些美東大家族的「自己人」。應該是中情局、美東大家族的聯手施壓,加上霍華.休斯本人也想知道謝子言預言的詳細內容,這才使隱居多年的霍華.休斯決定來台灣見謝子言。而正是因為知道謝子言的預言關係到整個美國的未來,向來不喜民主黨人的霍華.休斯才會找柯蒂斯.愛默森.李梅來聽這些事的。

想清楚這背後曲曲折折的關係後,謝子言嘴角露出一抹狡獪的微笑,搖搖頭說:「休斯先生,我不能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你又不是我的親人,也不是我的朋友,所以除非你付出相等的代價,我是不能告訴你這些事的。」

揮霍慣了的霍華.休斯不以為忤,反而點點頭說:「小孩,你說的有道理。這樣好了,如果你告訴我,那我就給你……嗯,我有一艘遊艇,那可是比細川國彥那艘破船好多了,如果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我就把那艘遊艇送你。」

謝子言瞥了一眼因躺著也中槍而一臉鬱悶的細川國彥,這才搖搖頭對霍華.休斯說:「不,我不想要你的遊艇,我要的是友誼與信任。休斯先生,只要你能付出友誼與信任,你就是我的朋友,我就會告訴你那個夢的內容。」

霍華.休斯聞言一愣,隨即往細川國彥看去,見那頭大棕熊也是面露訝色,這才把目光轉回謝子言身上。他定定地看了謝子言好一會兒,終於露出笑容說:「小男孩,你真令我訝異,難怪他們說不能把你當一般小孩看待。好,從今天起,我霍華.休斯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將擁有我的友誼與信任。當然,我也希望你能這樣對我。」

「當然,霍華爺爺。」謝子言很乖巧地立刻主動轉換了稱呼,然後也不耽擱,就把他已講過數次的那個美國衰敗的過程又說了一遍。

等他終於講完時,兩個美國人的臉色都已經是陰郁的嚇人。但謝子言似乎是不肯罷休,喘了一口氣後又說:「霍華爺爺,其實我也夢見幾件和你有關的事,不過我只能私下告訴你。」

霍華.休斯是個我行我素慣了的人,所以他一聽謝子言這麼說,也不管細川國彥和柯蒂斯.愛默森.李梅怎麼想,立刻就對他們兩人下了逐客令。等細川國彥他們走出房間後,霍華.休斯就迫不及待地說:「快,趕快告訴我!」

謝子言在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然後就用一種江湖術士的口吻說:「一九七一年時,會有一個叫克利夫.爾文的人會宣稱得到你的授權寫你的傳記,由於他找人偽造你的簽名,還偽造到讓人難辨真假,所以能騙過所有的出版社和媒體。嗯。霍華爺爺,你應該知道外界有很多關於你的不實傳言。如果你不能制止克利夫.爾文,你的形象與聲譽將會受到嚴重影響。」

霍華.休斯聞言苦笑,點了點頭算是表示知道了。其實像這種想藉他來出名的混蛋可是多不勝數,但他知道若謝子言真有預知能力,那能被謝子言特別提起的事恐怕是非同小可。所以他在心裡暗暗記下克利夫.爾文這個名字,準備回美國後讓人好好查一查。

這時謝子言在吞了一口口水後,像是下定決心般地說:「霍華爺爺,我知道你想長命百歲,但你一定活不過一九七六年。而且,由於你死的忽然,又未留下遺囑,你的遺產將引發一連串的法律訴訟。不幸的是,最後那些接收你遺產的人都不怎麼喜歡你,他們急於將你存在的印記抹掉,你的休斯飛機公司、環球航空與生物醫學研究所會被賣給你的敵人,然後會被拆分改名。於是,到了二十世紀末,大多數的人只知道霍華.休斯是個混蛋,卻很少有人知道你對美國對人類的偉大貢獻。」

看來霍華.休斯對這件事很在意,因為當謝子言一說完,霍華.休斯就開始原地轉起圈子,還邊走邊從嘴巴邊爆出一連串惡毒的咒罵。不過他才轉了七八圈,就聽到謝子言高聲說:霍華爺爺,咒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想,我們可以用好朋友的身份來做個交易,讓我來幫你解決這個問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