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眼瞧他;在這個煙霧繚繞即將打烊的小酒館裡,只剩下各據吧檯兩端的他和她兩個客人。

一面斜睨,她一面在心裡打量:他看起來品味中上、穿著整齊、安靜沉默,和所有看起來有點年紀的中年男子一樣,透著一種寂寞的味道。不,不對;她糾正自己的觀察:這酒館裡頭剛才多的是寂寞的男子,但他的感覺別不一樣──他的寂寞摻著一種疲憊,或者說,他似乎已經寂寞得很累了。

或許他可以替自己付今晚的酒錢,加上一張舒服的床墊?她盤算著:對付像他這種看起來已經被疲倦浸透的男人,應該不用花什麼力氣。

嘿;她移座向他,他抬眼笑笑,她忽然覺得心慌。不是突發的情愫,而是一種投射出魅力後卻發現毫無著落的張皇。

一個人旅行嗎?她問,他點頭。打哪兒來的?她又問,他望向虛空中的一個點,笑了笑,聳聳肩。

糟,遇上了個悶葫蘆;她覺得無趣,正打算起身,他倒開了口:讓我請妳喝一杯吧?我正需要找人聊聊天。

嘿;她心下暗喜,臉上不動聲色地優雅坐下,他招手要酒保替她加酒,然後問:妳知道什麼是平行宇宙吧?

什麼?她一怔,以為他要推銷什麼奇怪的宗教信仰。

沒理會她的愣神兒,他自顧自地繼續:每個人只要一做決定,就會產生平行宇宙,前一個宇宙從這人做了甲決定之後開始發展,後一個宇宙則從這人做了乙決定之後開始延伸。

所以,平行宇宙有無數多個;他轉向她,雙手比劃著:比如說妳今天稍早可能考慮過要不要來這小酒館,在妳下決定的剎那,就會誕生一個平行宇宙,在這個宇宙裡妳到酒館來了,但在另一個宇宙裡的妳今晚根本沒進酒館的門。

所以……在那個什麼宇宙裡,有另一個我?她覺得有趣:那她後來的生活會如何?

妳後來的生活如何我不知道;他停下動作,像是想起了什麼:但在今晚之前,其他宇宙裡的妳有幾個過得還不錯。

真的嗎?她懷疑地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可以在平行宇宙之間穿梭;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少騙人了;她笑了起來:是超能力嗎?為什麼你會有超能力?

我本來也不明白;他抓抓頭:但在穿越過許多平行宇宙之後,我想到了一個可能。

她沒說話,等著他繼續說明:妳看,妳做了決定後,宇宙變成兩個,兩個裡頭都有妳,但我穿越了數也數不清的平行宇宙,見過無數個妳,卻從來沒遇過我自己。

我不明白;她搖著頭,他嘆了口氣:妳不明白?這表示我從沒創造過任何一個平行宇宙。我的人生是條直線,沒有岔路,無數個平行宇宙裡只有一個我,所以我能夠在所有平行宇宙中自由來去。

所以……她好像明白了什麼,但卻被他接下話頭:沒錯,這也表示我的未來已經注定了,做什麼都無法改變。

為了推翻我自己的猜測,幾十年間,我穿過了無以計數的平行宇宙;他垮下肩:但我沒有發現任何奇蹟,我仍是獨一無二的那個我。

我好累呀,妳懂嗎?他抬起頭,又綻出一個令她心慌的笑:而且當我想到連這種徒勞無功的努力,都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時,那種無力感就更深了。

她想出言安慰,一時卻不知講什麼才好;他看看她,道:在某一個平行宇宙裡,我們曾在一起一段時間,今天來找妳,是因我想通了一件事──既然改變不了未來時,我決定要好好地處理每個過去。

我們曾經在一塊兒?她好奇地問,他無置可否地聳聳眉:是啊,但可笑的是,我已經忘記那是在哪個平行宇宙裡發生的事了,不過轉念一想,其實每個宇宙裡的妳都是妳嘛,找誰都一樣。

是啊;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著他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尖刀,帶著一種抱歉的神情道:就從妳開始吧,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