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工作狀況仍然不順利;她站起身,離開還在撥打手機的那群姊妹們,走到戶外去透透風。

夜風襲來,已經有了點涼意;她環抱光裸的雙臂,忽然想要抽根菸;剛打算進屋裡拿菸,一開門瞥見空氣裡全漫著煙霧的內室,又覺好笑:剛難道還沒抽夠嗎?

算了;她關上門,退回風裡。

自己在手機裡的應對,有哪裡不對勁嗎?她想了想,搖搖頭:該嗲的尾音都記得用鼻音發聲,該遲疑的問句也靦腆得恰到好處,但為什麼接手機的男人們都沒什麼反應地掛掉電話?

她平時的工作,就是拿著店長發給大家的名單,按著上頭列的手機號碼一個個試撥;響兩聲就把電話掛掉,等三分鐘。如果回撥手機的是女性,就回答說自己沒有撥手機,可能是對方搞錯了;如果回撥手機的是男性,就用訓練有素的聲音與之對談,問對方記不記得自己呀?要不要約出來見個面呀?或者直接問對方什麼時候要再來店裡消費呢?

來過店裡的客人,幾乎都稱讚過她的聲音:清純裡頭帶著勾引,誘惑時又顯得羞怯;也有幾個客人,光是聽她講話哄逗就已經酥了骨頭,除了乖乖掏出皮夾外,只剩下走出店門跌進計程車的力氣。

其實她明白,這些號碼的主人大多沒有來過自己上班的酒店;不過以她的聲音打電話邀約,實在沒有不成功的道理呀。眼見那些聲音不若自己本錢雄厚的姊妹,居然都能把人哄進門,她就不明白自己的聲音在電話裡究竟有什麼不對。

她掏出店裡配給的手機,皺著眉胡亂按了一組號碼,把手機湊近耳朵,心忖不管是誰接電話,自己都要集中精神,非哄得對方馬上衝進店裡報到不可。

手機通了。

一個男聲謹慎地問:「喂?」

「嗯;」她馬上反應:「你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男聲沉著地回覆,隨即說出了她的名字。

她愣了一下。不是因為對方說「記得」害她發愣──這種很會隨機應變的男人她並不是沒遇過,而是因為對方聽起來隨口說出的名字,不是她在店裡上班時告訴客人的那個名字,而是她真正的名字。

「你……」她遲疑了會兒,問,「你記得我?」

「是啊;我還記得許多事。」男聲回答。

關於她的許多事像旋律一樣從手機裡流淌出來,有些她記憶猶新,有些她已經忘記;經過男人的敘述,這些事染上了一種瑰麗神奇的色彩,彷彿她正在觀看一部由她出演主角但她自己卻一直不知道劇情多麼吸引人的電影,溫暖、美麗、安靜,卻有幾乎埋藏不住的豐富感情。

男人的聲音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內裡有個什麼被喚醒了、點亮了,然後,倏地燃燒了起來。

姊妹們出來尋她的時候,一陣風正從她原來站立的地方捲走一點點幾乎看不見的砂塵。

所有女子同時感受到了一種溫柔的釋然,溫柔得讓她們想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