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紅眼

版主: 和亭姚時晴古嘉暄振


  自從上星期紅蘿蔔價格崩跌後,賈梧一家人,餐餐都吃紅蘿蔔。今天晚餐,照例是一盤紅蘿蔔端上桌,不同的是多加了好幾道菜。

  賈梧從酒櫃裡拿出一瓶頂級高粱,擺到餐桌上,看到餐桌中央的紅蘿蔔,就對妻子說:「哈尼,都這個時候了,幹麻還要虐待自己吃紅蘿蔔?」

  「還不都是你,每天酗酒,前天XO昨天茅台今天高粱,才會慘到今日這個地步。」妻子雖然這樣想,卻沒說出口。一方面,被叫honey,心已軟了一半;另一方面,沒錯,都到這個時候了,說什麼都沒意義了。

  妻子進房間拿了那台用沒幾次的數位相機,那是八年前她因為氣不過丈夫不負責任而去瞎拼時買的,當時又貴又炫的新玩意,現在被女兒的同學取笑鏡頭太爛、畫數太低。那時敗了一堆錢,是因為她想逼丈夫發脾氣,好讓丈夫先說出「離婚」這兩個字;沒想到,丈夫看到她穿新買的衣服,直誇她漂亮,於是她又心軟了。

  「你拿相機出來做什麼?」賈梧已喝下一杯高粱。

  「我們來拍照吧。很久沒和你合照了。」

  「拍什麼照?當遺像掛靈堂嗎?」賈梧表情不悅。

  「你惹我生氣,我就要改變主意了。」妻子說。

  「別生氣。我只是覺得,我們現在看起來的樣子一定很糟,不拍照還好些。不過,你真要堅持,可以等女兒回來再叫她幫我們拍。」

  妻子嘆了口氣。除了戒不了酒,丈夫對她簡直是百依百順,讓她覺得散盡家財也甘願。可是,後來不僅是散盡家財,還欠了高利貸和卡債。這幾個月,債主每天派人討債,討到她聽到電話鈴響就害怕得心悸想吐,要出門時都左顧右看,甚至連個人影都會嚇到她。

  女兒回來了。一家三口沉默地吃著晚餐。賈梧吃沒多少飯菜,卻灌下整瓶高粱,甚至開始喝第二瓶。妻子因為習慣了,筷子還是伸向那盤紅蘿蔔。

  「你要是再吃紅蘿蔔,我就要把它端走囉。繼續吃下去,小心變得和兔子一樣紅眼睛。」賈梧試著打破沉默。

  「對啊。媽,有其它東西,就別吃紅蘿蔔了。多吃些其它菜,快樂一點。」女兒也附和爸爸。

  「那你也多吃些。我特地煮了幾道你愛吃的菜。」

  「我好累,吃不下。」

  「寶貝女兒,不要緊,待會兒我們就可以休息了。」賈梧說。

  賈梧的妻子聽了,難過得快要哭出來,又不想在女兒面前掉眼淚,就藉口說:「我先去浴室把膠帶貼牢,你們繼續吃。」然後跑到浴室去哭。

  哭完後,她回到餐桌前,發現剩菜已冰進冰箱,賈梧正在洗碗。

  「別洗了。」

  「哈尼,水電要過幾天才斷,現在還來得及用水和冰箱。」

  「過幾天?那和我們有什麼關聯?都這個時候,就別工作了。」妻子說。

  賈梧點點頭,放下滿是油污泡泡的碗盤,洗手,問:「離開之前,你還想做些什麼?」

  「拍照吧。」

  強烈的閃光燈之後,女兒看著相機裡的影像,說:「等等,你們的眼睛是紅色的。」

  「叫你別吃那麼多紅蘿蔔。你看,你眼睛都紅了。」賈梧對妻子說。

  「你怎不檢討你自己的紅眼睛?你明明知道我的眼睛是哭紅的,根本不是因為紅蘿蔔,為何你要強作幽默?」妻子如此想,卻沒說,只是盯著賈梧那雙因為喝酒而爆出一堆血絲的紅眼睛。

  女兒放下相機,凝視父母的眼睛。她知道,即便沒有閃光燈,父母眼睛仍然是紅色的。但她寧可裝傻,也不想破壞這安詳協調的氣氛。為了拍一張昏暗的相片,女兒再次舉起相機。

  「這台相機沒有去紅眼的功能,所以我把閃光燈關掉,我們再拍一遍。微笑,一、二、三,嘻。」

古嘉的小說看似平凡無奇,卻隱藏著巨大的情緒張力,往往用隱微的主題、很不驚人很司空見慣的場景和對話,來構築角色生活的樣貌並捕捉住生活中的無奈和未言明的苦楚。
含緒中見真情,無言中有述說不盡的心語。
謝謝路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