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髮傾下,一層層、一層層厚重地疊起來,延綿成無邊無盡的黑暗。在這厚重的黑暗裡,靜瑩睜不開眼睛,疼痛從骨髓的深處漸次蔓延、膨脹。

「捨不得嗎?」13號設計師柔聲問道。

靜瑩笼在髮的黑雲裡,聲音從髮稍流出。

「剪吧!」

夜深了,白天做過化療的母親沉沉地睡去。靜瑩倚著窗往外凝視,深秋的風凉凉地灌向她陡然失去了長髮屏風的脖頸,衣襟也隨風翻飛起來,而她依然默默地站著。她的目光充滿了迷惑投向暗黑的天幕,凍住了一顆又一顆閃耀著的星子。

「靜...」躺在病床上的母親虛弱地張開眼睛,靜瑩快步走近床邊,用棉花棒沾了些水滋潤母親的雙唇。母親的目光落到她的肩頭,頓時充滿了焦慮:「妳的頭髮?」靜瑩握著母親的手,俏皮地說:「媽,妳看,短髮也很漂亮啊!」「傻孩子啊...」母親的眼眶紅了,慢慢地湧上碎浪般的淚水。

母親床頭的小幾上擺著一些雜物和一張照片,照片中母女倆都微揚著下颌,散著黑亮的長髮。風吹拂著翠綠的樹葉,此起彼落地嘩嘩做響,銳利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折射下來,兩人的眼睛裡都閃爍著快樂的光芒。

靜瑩輕撫著母親的額頭,不讓母親察覺地攥緊了手心。黑沉沉的天幕垂掛在窗前,毫不透光地封殺了靜瑩滾燙的淚水。

鬆開手,掌心裡緊握地,是一把落髮。



原載於中華日報副刊